《浣剑传说》八*

2、第二回 人比黄瓜瘦

　　绿柳如茵，小桥流水，数不尽这人间景象，妩媚风流。
　　江湖中屹立天边的三大顶峰之一——浣剑山庄，实际上在少爷我这一代之前已经败落到极点。而我现在不过是守着个空壳，一座偌大破损的老宅过着穷酸日子。
　　为什么我的先人们没有留一点点的祖产给我呢？哪怕是几亩薄田？因为他们自信地以为浣剑山庄的财富是使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由此可见人无远虑必有近失。
　　我失去了荣华富贵，浣剑山庄也失去了它往日叱诧风云的气派。

　　“风潇潇兮，易水寒，家无米兮，饿肚腩——”
　　丢掉了手里啃成骨头棒的鸡腿，今日口粮今日完，明日之事明日想。阿三的手里还捧着一只肥大的鸡腿，他先是舔了几下，转了一圈，才恋恋不舍地咬下第一口。
　　“阿三，你要是不爱吃鸡，少爷我可以代劳。”
　　砸吧着嘴懒洋洋地盯着他，我忍不可忍他那吃饭样子，仿佛吃了这顿没下顿似的万分珍惜，虽然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厄！少爷……”阿三一口咬掉了鸡腿上绝大部分肉，边嚼边说，“不劳烦少爷费心，我爱吃鸡，特爱吃，非常爱吃！”
　　“阿三啊，家里还有多少余粮？”
　　我越看越觉得阿三的那只鸡腿比我刚才吃的那只肥美多汁，个头也大得多。不然怎么少爷我一口就吃没了的鸡腿，他还在慢条斯理地啃着？
　　“报告少爷，一粒……不，不是，半粒也没了。”
　　我掐指算了下，从上次抢来……不，是借来的半缸米到今天，才短短月余而已，怎么消失得如此快？
　　难道——
　　“大胆阿三！你敢偷吃少爷我存的口粮？！”
　　我横眉冷对，阿三吓的手弹了下，鸡腿自然而然掉下来。眼疾手快，我一抄手使出招“天网绝户手”稳稳地接住了那半条腿。
　　“罚你今天没晚饭，这鸡腿少爷我替你费心了。”说完一口咬下去，怎一个爽字了得！
　　阿三的脸憋成了草绿色，应该不是少爷我最近喂他青菜太多的缘故吧？甩掉鸡骨头，我仔细舔掉手指上的油腻，吧唧吧唧嘴，肚皮终于半饱了。
　　“这日子再这么过下去，少爷我和阿三你早晚得喝西北风。”我安抚地拍了拍阿三的肩膀，他一下子扑到我肩上痛哭起来。
　　“少爷……”
　　“好了好了，少爷我知道你跟着我这么多年也挺委屈的。”
　　“少爷…我…我……”
　　“所以少爷我作了个决定，一个非常英明的决定。”
　　“少爷…鸡……鸡腿……”
　　“咱们浣剑山庄的山后骊有片禁林，祖辈起就立下规矩不许擅入。少爷我一直觉得非常可疑，或许里面藏着什么惊天秘宝？想来咱们浣剑山庄几百年的基业也不是白立的，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少爷…您…您还……”
　　“我决定夜探禁林，如果我能拿到里面藏的宝贝，咱主仆二人还用得着天天偷鸡摸狗过日子吗？哈哈哈哈——”
　　我仰天狂笑，顺便拨了拨头发摆个造型。阿三感动地全身颤抖起来，泪如泉涌。
　　“少爷！您还我的鸡腿！！”

　　夜凉如水，明月高悬。
　　我换上一身夜行衣，背上绝代宝剑，双足蹬上踏云靴，鞋面破了个洞，忽略。看着古铜镜里的身影，抬手拨了下额角的几撮碎发。
　　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太完美了！
　　“阿三啊，你觉不觉得少爷我很——”
　　不行，我得想个最能涵盖如此完美的我的言辞。
　　“很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想来想去，也就这八个字最能代表本少爷了。转个圈，连背影都这麽潇洒。完了完了，我没事这么完美干嘛？
　　“少爷您英明果断侠骨柔肠英俊潇洒义薄云天高山流水十面埋伏霸王卸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阿三一面帮我捋平衣服上的褶皱，一面诚恳地赞美着。
　　“行了行了，知道你崇拜少爷我得紧，不过以后千万别当着别人的面这么说，人家会以为你家少爷我自恋。”
　　我挥手摆了摆，打断阿三的妙语如珠，虽然阿三说得都是实话，可是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听得进实话呢？除了我。
　　“少爷您也知道啊。”
　　“恩哼！你家少爷我是很虚怀若谷的。”
　　“……少爷，阿三有一事不明。”
　　不明？不明你就问吧，我肚里腹诽，没有你的不明，怎么显得出你家少爷我的聪明？
　　“旦说无妨。”
　　“夜行衣不是在夜晚行走方便才穿的吗？为什么您的夜行衣是白色的？”阿三指着我身上的衣服，一副百思不解的样子。
　　“笨啊！”我一个爆栗敲在阿三的头壳上，“我是去探自家的后院，在自己家走动我还用得着遮遮掩掩吗？”
　　阿三捂着脑袋哀号，不过他终于理解地点了点头。
　　少爷我就是性喜白衣，我夜探也爱穿白衣又如何？叹气，我怎么有个笨得跟头猪一样的童儿？

　　浣剑山庄禁林外，我站在入口处凝视林外矗立的石碑。爬满古藤的石上篆着四个大字——豁然心境。
　　豁然？
　　我抬头看看幽暗的林子，不晓得里面是否藏了什么厉害的机关玄阵，只觉得一眼望不进密林深处，那里面魍魉黝黑的，隐隐透些阴气袭面而来。
　　我踌躇着走了几步，又停下。到底闯不闯？闯？脚迈前一步。不闯？又退回来。
　　想起阿三期待的神色，再想想满屋子金银财宝闪烁光华。我一咬牙，冲进林子。
　　枝叶繁密，我的脸不时被横探过来的树枝划到。有些疼，我揉了揉脸，沿着小径一路蜿蜒前行，转了几个弯，眼前忽地豁然开朗。
　　一片空地安然开阔地横陈在我所立的山脚下，一张石桌，一条石案，一株古树，再无别物。
　　我纵身跃下山路，落在“豁然心境”。
　　旋个身，我环视四周。清风为伴，朗月明星，想不到这豁然心境比我的浣剑山庄还穷酸！
　　我的金银珠宝呢？我的惊世秘宝呢？我的发财美梦呢？
　　豁然，豁然，你可真真是豁然到家了！
　　我颓然坐倒在条案上，风吹拂着脚畔的蛉草，清香萦绕。

　　又是一阵风过，将路旁的野草拨开，露出一道幽径。我一下跳起身，冲过去查看。
　　咿呀？有文章！
　　这小路分明是足印，人为踩踏出来的。若不是风撩草低，根本无法被察觉。如此隐秘，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双眼闪亮，一想到有秘密，忍不住心下窃喜。发财了发财了！这下少爷我不用再过穷酸日子了。
　　沿著小路探索前进，行不数里，一道翠竹屏障遮目，挡住了去路。绕过竹林，小心翼翼扒拉开层叠的竹叶，却在看到眼前景象时差点惊呼出声。
　　漫山遍野的粉白杏花，蒸霞一般艳放着，偶尔山风荡过，无数落白飘扬在夜空中，恍惚划过月影。
　　连绵成片的花海，将群山包裹其中，花气弥漫，暗香浮动。几点绦红宫灯绵延数里，无法计数，将黑夜照如白昼。轻纱缥缈，滚滚翻浪。灯影动，纱影动，将一天一地尽收，朦胧婀娜，如坠梦中。
　　人间仙境，如斯景致。
　　我向前走了几步，踏入这苍白的灯影中。身上的白衣越发显得单薄，满眼所见高华宝光，灼目耀彩。
　　“本少爷……没做梦吧？”
　　我禁不住喃喃自语，眼前的景象实在让我无法置信是尘世所有。
　　这十里灯帐美得让人目不暇接，美得虚幻迷蒙，仿佛一眨眼之间，这迷幻的境象就要消失，再也无从寻起。
　　南柯的一梦，恐怕也没有此情此景更为迷惑人心。
　　白浪翻飞中，我看到一角亭檐。走过去，扁额上秀挺的三字——白帐里。左右一副对联，写道“隔岸犹记旧识路，宫灯境里笑平生。”
　　不胜唏嘘了几下，本少爷没有闲功夫感慨万千。仔细观察亭里的摆设，看有没有值钱玩意可以顺手“借”回去。
　　一道红影蓦忽飞过眼前，惊得我退后一步。定睛一看，原来是亭檐上高悬的纱帷被风带动。这地方透著诡异，到处影影绰绰，轻纱乱舞。

　　“白纱帐里慰平生，寅夜独酌。不知贵客驾临，有失远迎。”
　　背后骤然间响起声音，浑厚低沉，悦耳已极。我凝立原地，只觉得全身寒毛耸立。
　　慢慢转过身，看到一个身影仿佛是踏月而来，翦翦灯影中，逆著月光。狂舞的长发被月色耀如华练。飘摇的羽扇，珠宇琼冠的长衣。
　　我觑着眼，想把眼前人的容貌看清。那人止步在我身前三尺处，长身玉立，气宇卓然。
　　绚彩绮丽得不真实，气为之夺，我看到一张绝美的脸庞。修长斜展的眉，上挑的凤眸，眼角微微甩了开去，像是被笔墨潇洒一挥而就，含笑的唇，擒着抹含而不露的玩味。
　　美人啊！
　　心里大叫声，我抬头正对上一双赤瞳，炼火流金，邪魅异常。鬓边一缕银色长发擦过那人的唇角，竟是无限风情。
　　赤红的瞳没有转瞬地盯着我，银色的发飞舞在那人身后。
　　我退了一步，又退一步，“砰”地靠在亭柱上，惨叫。

　　“妖——妖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