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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深渊永镇,似是故人 ...

  •   我晃晃悠悠地醒来的时候,正看到星光从头顶上漏下来。我还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旁边聂景看到我醒了,跟我打了个招呼。
      我正奇怪这二逼的态度出奇得好,就听见四叔骂了一声,说睡得死猪一样,总算醒了。我这才发觉自己正趴在四叔的背上,正被他背着走。
      我挣扎了一下,要他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走。四叔把我两条腿往上提了提,骂了我一句,说要我好好呆着,他知道我胆气足,半个阿飘,连他布下的阵都敢钻。
      我脸上发烧,说我舅咋样了?陆萧说回去看看就知道了。我说我现在就去看。陆萧不耐烦,说大晚上的,好好睡我的觉,别捣乱。
      我也不知怎地,并不困,然而整个脑袋浑浑噩噩的,像倒了一碗糨糊进去,压根不可能清醒思维。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走在一边的顾清和,他低着头闷着脑袋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又回了我舅的房子,后来怎么被丢到床上睡着的,就记得不大清楚。等到我一觉睡醒,又是天光大亮。我从床上爬起来活动了一下,倒没感觉有什么不对,看了一眼床另一边,陆萧还睡着。我爬起来了,他睡得很沉,动也不动一下。
      我穿好衣服走到客厅里,客房的门都没有关,顾清和聂景两个睡得像猪,鼾声如雷。我没打扰他们,开门出去。

      我出门在街上走了几步,时间还早,街上店子开门的都不多。我想找个电话亭给我舅在的那个精神病疗养院打电话,问一问我舅现在怎么样了,又担心他们还没有上班。
      我在一个电话亭前面抱着头蹲下来,装了一会儿蘑菇,也知道是近乡情怯,自己都觉得好笑。我犹豫了好一阵,还是没胆子把手往话筒那里伸,又不想就这么回去,就一路向前走去了,没什么目的。走了不知道多远,我忽然听见虺蛊忽忽地叫唤了一声。我抬头去看,才发现不知道怎么,又逛回外婆的老房子来了。
      这是座先前农村里常见的老房子,黑瓦白墙,房檐低矮。二十一世纪生活好了,很少有人还住在里面,都是用来堆杂物,养畜生。然而我就是出生在这座房子里,在这里度过了整个童年。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思绪放空,想我舅,想我外婆,想我四叔,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然后我就忽然听见有个声音在招呼我,很温和,很亲切,也很熟稔,听得我几乎想流眼泪。
      按理来说,我那时候经历的神神鬼鬼的事情也够多,该有所警觉才是,然而那一次我大概是被鬼摸了头,也或者是我先前魂魄刚受了震荡,浑浑噩噩的,再或者,我潜意识中猜到了到底是什么一直在叫唤我。

      等到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到了一个山洞前面。这里离墩村不远,离我们昨天去的那个山谷也不远,倒是一样的人迹罕至。我四处望了一下,感觉说是人迹罕至也不对,我在墩村长了这么多年,似乎从来没来过这个地方,连听也没听人说过。
      眼前这个洞是个溶洞,有雾气,潮气很重,洞口一排松树,明显是人种的,从洞口往外面望,还能看到几栋房子,样式很古旧,半塌不塌,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我把虺蛊叫出来,承影拿在手上,一头钻进了山洞。
      山洞里面就一条道,看上去像曾经是个地下河的河道,地上的石头明显是被水泡过的。我自小满山乱跑,也不觉得什么,开了殁瞋之眼,往里面走了三十来步,没发现什么东西,倒是一直往上走,雾气渐渐消了,地面越来越干燥。
      我又走了几步,这条道居然到头了,顶头是一面土墙,红泥巴糊住的,什么也没有。我愣了一会儿,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正想回去叫四叔过来看看,忽然一阵叫我心悸的感觉就山呼海啸一样地攫住了我。
      似乎冥冥中有个声音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有个人在墙的那一边,要我过去看。

      我手上什么工具都没有,又不能拿承影去刨泥巴,倒转过来用剑柄砸了两下,感觉泥巴已经干了,松软得很,干脆把承影收起来,退后了两步,用肩膀去撞。砰的一下,我也没感觉到有多大力道,那堵墙却直接被我撞得裂出道缝来。
      我用手扒拉了两下,感觉有点不对,手指捻了捻,又放在鼻子下闻了一闻,才发觉那所谓红泥巴大略是朱砂混合了畜生血之类的阳属材料,糊着一层不知道是纸是布还是薄木板,一撞就开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砰直跳,抖着手把裂口豁大了点,小心翼翼地挤了进去。
      然后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我倒不是觉得害怕,而是全然没料到会看到这个。眼前幡磬印信号令供台一应俱全,俨然是个布置严谨的道场,我隐约看到供台上似有神龛塑像,条幅低垂,看不清楚。
      我想要走近几步仔细看,不知道触发了什么机关,眼前供台前面一盏长明灯嗤一声就亮了起来。塑像端坐在供台上,真人大小,那盏引魂灯放在他脚下,流水样的灯光从他身躯上一路蔓延上去,云履青裙,皂绦紫褐,莲冠羽氅,终于照亮他面庞。
      我直愣愣地看着他,只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
      他面容俊朗,双目紧闭。我很肯定从来没见过他,我同样肯定我知道他是谁,那双眼睛如果睁开了,是天上星辰一样明亮。
      我曾有一场长得几乎以为自己醒不来的梦魇,梦中曾有一个人坐在我身边,盘膝低头,念诵着开经玄蕴咒,曾有一个人振衣而起,大步向前走,任我停在原地,怎么叫喊都不回头。
      可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他妈的一点也不对味儿,金冠鹤氅不适合他,宝相端严不适合他,这黑漆漆的山洞更不适合他。他就该道髻青衫,混不正经,红尘潇洒。
      他妈的他怎么会在这儿?

      我像个傻子一样站着,直到虺蛊忽地一声冲了出去。
      我转过头去看才发现通道口的那层封墙裂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挤进来一群大老鼠,毛皮油亮发黑,黑里透着暗红。
      我开着殁瞋之眼扫视一圈,心里有了数。
      那层封墙也不知道是符箓还是阵法,薄薄一层,一过多少年,山洞里也没见有什么东西,被我这么撞开了,大概是破了,一直盯着这里的妖魔鬼怪都涌了上来。
      虺蛊挡在我前面,我捏了剑诀把承影悬停起来。这把飞剑被四叔用了那么一次,威力居然上升了一个档次,这么一亮相,煞气升腾。
      那群老鼠也像有了些顾忌,在我面前慢慢散开阵势,伏着身子,严阵以待,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盯着我,透着说不出的贪婪。
      这是尸鼱。但凡是老鼠,不论品种,只要吃过死人,就会叫上这个名字。我眼前这群大概是在阴湿之地修炼过不知道多久,看着是活物,在殁瞋之眼中看起来,居然有了恶鬼的特征。
      我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居然也不知道怕,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它们要冲撞我身后的这个道场,先啃光我的骨头渣子。
      然而就在这时候,我忽然觉得背后有人,正想回头,那群尸鼱已经一拥而上。

      那是真正破碎虚空的一剑。
      如果说昨天在地底的那一剑让我惊骇赞叹,此时此刻我就根本无法理解。
      我看见雷霆四起,那群尸鼱和四周的鬼物一起转眼成灰,洞窟和道场像水中的倒影一样摇摆不定,散碎无形,我连自己是个人是只鬼都分辨不清。
      我看见一条狰狞得像是大地伤口的裂缝横贯视线,里面群魔乱舞,火焰升腾,长得像人却利爪獠牙的怪物,长得像老虎却六只虎爪背插双翼的妖兽,挤挨在一起翻腾嘶吼。
      我看见了那柄剑。
      那柄剑裹携雷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一冲而出,像传说中的分水刺一样,现在雷光消退了,显露出原本的桃木色和暗金的符文。我没见过它,可我就是知道它是那柄剑,就是一个顶着嗓子眼却偏偏喊不出来的名字,难受得我恨不得一把将它掏出来。
      我看见了他。
      那柄剑握在他手里,飘飘荡荡模糊不清一个影子。我想起来那盏引魂灯,想起那个梦魇。我想叫他别走,嘴巴却像被浆糊粘住,张也张不开。
      我看着他冲我笑了一笑,依旧是那副混不正经的模样,说这里离幽府挺远,此行不易,路途多艰,我就别叫他再回头了。
      我看着他整个人慢慢散去,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一个名字不知怎地一下子冒出舌尖,想也不想就吐了出来。
      我听见了一声老萧,撕心裂肺的程度让我自己都觉得夸张好笑。
      我听见他笑了起来,说保重,大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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