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缁梦》雨天rainy

4、花间错（3）

　　“一共五贯钱，阮姑娘收好。”
　　绸缎庄的伙计拿出三吊钱，递给阮烟罗，把她送过来的几匹棉布收进库房。
　　阮烟罗默默把铜钱数一遍。倒不是她有多计较，只是一个姑娘家在外面自己讨生活，总是容易被人看轻。少几个铜钱不算什么，倘若对方变本加利，倒是平白添事了。
　　她搬到这个小镇已经三四年了，柳毅和阮烟罗的离去，也已经是五年前的事。当日里家中众人都称赞她营救姨母的义举，但是时间一久，便开始有人怀疑她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流言四起，便再也无法遏制，何况当日阮烟罗所做的事也不是真的干净。于是她就从家中搬了出来，住到这乡下小镇，阮家向来以织造业谋生，这成了阮烟罗的谋生手段。
　　这家店铺青砖白墙，雾气淡淡，整个小镇都这样似一幅水墨画。阮烟罗一个人在这里住着，很是悠闲自得。她始终是平淡的人，甘于普通人的一切，柴米油盐。昔年所经历的一切，对她而言，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不论是潇湘雨柳毅，还是黍离山的云逐苍。
　　阮烟罗站在店铺的一角，心里算着买几钱香油，还有缫丝也不够了……有几个人从楼梯上下来，她没在意。突然，她的右边多出一个人，将她抱了个满怀。
　　阮烟罗吓了一跳，慌忙挣脱，却始终甩不开这个无赖。她恼羞成怒，抓住那人手臂，施出‘风尘三式’。那人猝不及防，顿时被甩到柜台上，撞翻了一堆布匹，最后跟松石绿朱红等棉布纠缠不清。
　　“……小岳，你又闯祸了。”
　　阮烟罗浑身僵硬，呆呆地看着与布匹横七竖八纠缠的男子，那分明就是云逐苍！
　　她不待看第二眼，撒腿夺门就跑。跟着下楼的伙计大惑不解，站在门口喊道：“阮姑娘不管你的事，你不用赔钱的——”
　　但是阮烟罗犹如有背后有厉鬼追赶，根本不回头。‘风尘三式’一经施展，烟尘滚滚，几下就没影了。
　　她奔回家中，气都没来得及喘，就打开壁橱，拿出藏在最下面的备用包裹，又奔出门——
　　云逐苍站在自家门口，笑嘻嘻地看着她。
　　阮烟罗浑身僵硬，这是大白天精神病院墙塌了，还是大半夜撞见鬼了。
　　“姑娘，这是方才店中你丢失的钱。”同样站在门边，但被晾着无人搭理的庄稼汉子——对了，他还牵着云逐苍的手——对阮烟罗说道。
　　云逐苍还是在对阮烟罗傻笑。
　　阮烟罗快被吓哭了。
　　猛地，云逐苍的后脑勺被那汉子狠拍，都快趴地上了。那汉子喝道：“看你把人家姑娘吓坏了，还不道歉。”
　　这一动手，阮烟罗花容失色，再看着云逐苍不情不愿地低了头，含含糊糊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抬头又盯着她笑。
　　阮烟罗的指甲快把门框掐出缝来了。
　　那位庄稼人也不笨，看出来是自己的弟弟把这姑娘吓得够呛，赔笑道：“姑娘，莫要害怕。我弟弟他只是有些憨厚，没有恶意的。”
　　憨厚？这是阮烟罗听过最可笑的笑话了，比柳毅爱她还搞笑。
　　青年汉子也觉得继续堵在人家年轻女子家门口有欺辱之嫌，便拉着他‘憨厚’弟弟就要回家去。可是平时一向听他话的弟弟，这次却不知道为什么死赖在人家门口不走。
　　他赖皮的样子就像一只小狗想霸着肉骨头，主人使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办法把它拽走。
　　“走不走！”
　　“不走！”
　　“走不走！”
　　“不走！”
　　阮烟罗完全笑不出来，站在门边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庄稼汉觉得着实丢脸，拧着云逐苍的耳朵往回走。不想云逐苍一气之下，甩开他的手，冲进屋子里，耍赖抱住一根柱子，大声喊道：“我就不走！”
　　中年汉子气坏了，上前就拉住云逐苍，一拉一拽，云逐苍死抱住柱子就是不放手，大有要跟这根柱子融为一体的意思。
　　阮烟罗脸都白了，这根柱子是承重柱，哪经得住云逐苍几十年的功力使劲拽。果不其然，瓦片、土泥开始纷纷从上往下洒落。
　　阮烟罗眼疾手快，风尘三式，拉过那无辜的庄稼汉就出了屋外。方出屋门，就听得后面稀里哗啦，回头一看，整间屋子塌了。
　　阮烟罗立马朝门边冲去，风尘三式，就消失在门口。
　　那中年汉子一呆之下，反应过来弟弟还在废墟里埋着，忙哭喊着要在废墟中挖人。没挖几下，一阵响动，云逐苍自己就头顶着碎瓦片钻出来了，还继续对哥哥傻笑。不过他笑了没几下，突然发现再也看不见阮烟罗了，顿时又嚎啕大哭起来。
　　这汉子一路带了抽泣的云逐苍回到家中。今天进城，没替媳妇买到布，还把弟弟灰头土脸地带回来了，被刮几句是难免的。只是吃饭的时候，他吃着吃着，突然就叹起气来。
　　“柱儿，吃饭好好吃，你少年儿叹什么气？”他娘问。
　　这庄稼汉叫大柱，他看了看在一旁默默抽泣的云逐苍，又叹了口气，道：“妈，小岳也该娶媳妇了，我在他这个年纪，早娶了。”
　　他媳妇正因为布料没买着有气呢，淬他一口道：“他个傻小子，哪有姑娘愿意嫁给他。”
　　大柱反驳道：“谁说的，我弟弟虽然傻一点。但是下田是个好劳力，咱们庄上谁干活比得过他。人又长得俊，哪会没有姑娘嫁给他。”
　　他爹一边夹菜一边道：“……去说着看看吧，我看村头的老孙头家的丫头还行。”
　　“算了吧，”大柱他娘说：“老孙头的丫头脸快成麻雀蛋了，我还怕委屈了小岳呢。”
　　“就是，走在大街上，你弟弟眼睛都长天上去了，见他瞧过谁了。”
　　大柱吃着吃着，放下碗筷，又叹了口气，道：“我觉着吧，小岳今天看上个姑娘了。”
　　饭桌上的人都吃了一惊，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放到云逐苍身上，又放回大柱身上。
　　大柱便把今天的事说了。
　　“那姑娘家境怎么样？”
　　大柱想了一下，“房子不错。家中只有她一个人，估计是父母都不在了，一个人想来也挺惨的。”
　　他媳妇觉的有戏，便问：“那姑娘怎么看小岳？”
　　“小岳可把人家吓惨了，”大柱道：“吓得人家拔腿就跑。我带着他去赔礼道歉吧，小岳还死活拽着人家不放。不过这姑娘家的房子也忒不结实，说塌就塌了。”
　　大柱他爹盘算盘算，“这门亲也不一定结不成啊。这姑娘家中无亲戚，房子也破，要求一定不高，去说说看。”
　　大柱她娘道：“你个做哥哥的也傻，见人家房子塌了，还不帮人家修补修补，也好替弟弟套个亲近。”
　　他媳妇一听，醋道：“他哪里想不到，只怕就等这句话吧。”
　　大柱忙安慰媳妇，又笑道：“妈，当时我哪想到这许多。”他看了看云逐苍，道：“我弟弟终于也开窍知道要媳妇了。”
　　一家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谈论小岳娶媳妇的聘礼房子啊什么的，好不热切，谈到兴致之处，他爹喊了句：“小岳，爹给你娶媳妇，要不要啊？”
　　“……”没有人回答，原本云逐苍坐的那个位置，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