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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三十一章 ...

  •   “他自己选的?”十分和气得复述了一遍这话,景颐慢慢地摇了摇头道:“镇远侯府世代戍守幽云,他为了所谓的情爱,罔顾陛下深恩,不愿担起镇远侯府,是谓不忠;为了所谓的情爱,辜负父母养育之恩,忘却身为人子的责任,是谓不孝;为了所谓的情爱,将纲纪门户的担子交予未及束发的幼弟,未能尽到兄长的责任,是谓不悌。臣知道陛下与他交谊笃厚,但正因为交谊笃厚,陛下难道就要这么眼睁睁地看他,走到了这样一个不忠不孝不悌的地步么?”

      房中两个年轻人皆是闻言怔忡,景皓正欲为他表兄分辨几句,段殊又磕了个头:“不做这个镇远侯世子,段殊仍旧是陛下的臣子,是大齐的游击将军折冲都尉,倘若幽云有战事,段殊一样会戎马拼杀,为国尽忠。父母恩情段殊时刻谨记在心上,自逐家门是为了让父母免得见了我就气坏了身子,如果父母还愿意让我进那个家门,该有的孝顺绝不会少分毫。至于将世子的名分让给幼弟,只是为我段氏一门香火传递……段殊虽然混账,但不忠不孝不悌这六个字是万万不敢当的!”

      景颐抿了抿唇,年轻的天子仍旧轻轻拽着他的衣袖,低声道:“皇叔这话……说得确实重了些。”稍稍顿顿,又说:“地上凉,都是自家人,伯异阿兄起来说话吧。”

      段殊抬头觑了景颐一眼,小心翼翼地让景颐不由笑出了声:“陛下叫你起来,本王莫非还能让你跪着么?起来吧。”

      青年这才谢过了天子站起身,垂首立着,有些可怜巴巴的样子。

      景皓偷眼打量着他皇叔的脸色,这打量和底下更深刻的意味被他皇叔察觉了,让年长的男人忍不住叹了口气:“殊儿,那人到底是谁,当真值得你这样么?”

      “值得的。”段殊忽然就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来,笑意底下满满的都是少年人的意气和固执,更别有一种餍足的得意,他说:“他是我平生所愿。”

      景颐慢慢地闭了眼,长长太息不作声响,而景皓下意识地望着他皇叔的侧脸,心湖上被那句话掀起了偌大的浪头。

      而这,是朕平生所愿。

      却见景颐蓦地拂袖起身,淡淡地道:“陛下,段殊是来求陛下旨意的,臣这便告退了。”

      “诶,皇叔?”景皓下意识想要去拉他叔父,可景颐并没有要被挽留的意思,步子跨得大了,徒有广袖一角擦过他挽留的手心,凉滑如水。

      年轻的天子微微一怔,无意识地咬了咬嘴唇。

      只要他愿意,一点都不难猜出自家皇叔的心思,可就是那份心思让他觉得有些难过,转脸瞥见段殊脸上那一点餍足的得意,这样的难过就更甚了起来,不无迁怒地想,朕好容易有个空闲出来和皇叔在一块儿,你偏要来搅局,你已经完足了平生所愿,朕的所愿却被你气跑了!

      于是颇有些愤愤地吐了口气,略向后靠了靠,撇开眼不咸不淡地道:“伯异阿兄,兹事体大啊。”

      段殊抿了抿唇,不知怎么就觉得自家这个天子表弟,有没有豫王舅舅在侧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分明方才还是打算曲意回护自己的,现在却颇有些生气了的意思,果然天心难测,当下压了压腰,摆出了最恭谨的姿态,小心翼翼地道:“臣恳请陛下成全。”

      “你要朕成全你,可到时候河阳皇姑母和你父亲镇远侯的怨气全都是落在朕身上的。皇叔这里的态度你也看见了……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姑且不说朝中清议,自家人这里你都说不过去啊。”景皓向后懒懒地倚在了隐囊上,摆出了一脸颇为真切的为难。

      “这……是臣想得简单了。”段殊一撩下摆,再度跪下:“但这已经是臣能想出的最完满的法子,无论如何,恳请陛下成全!”

      景皓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大过年的,阿兄这是做什么。朕和阿兄总角相交,只要是能帮的,朕总会尽力帮一些。但是这一桩……”话到这里便顿住了,他伸了伸腰,揭开了桌上那个鎏金的文王莲花香炉的炉盖,用手招了些炉里的香烟轻嗅。飞扬眉目俊逸容颜氤氲在炉香的烟气里,越发有些高深莫测的意思来:“这一桩,朕还是要再想一想的。”

      这样说着,又将手中的炉盖搁了回去,淡淡地道:“大过年的,伯异阿兄也不要总是跪着,这青砖凉得很,伯异阿兄是朕的大将,若是在这里跪坏了,朕是要心疼的。且先起来吧,这桩事朕记下来,过些日子,再给阿兄答复。”

      段殊又压了压腰,景皓瞥见了,就笑了起来,云开月明一样,他站起了身亲自弯腰扶起了段殊:“好了伯异阿兄,你就先回去吧。皇叔那里,朕再去说说。对了,你既然现在住在章先生那里,记得帮朕给章先生带个好。”

      眼看着今天这事情是没戏了,段殊便也没有再纠缠,告退之后慢慢地走了出去豫王府。

      景皓望着自家表兄离开,颇有些唏嘘地想,真不知是哪路神仙居然能把这个曾经风流纨绔的混世魔王给收得这么服帖。唏嘘之后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人家就是混世魔王,总算还有人愿意收,看他那春风得意的模样,想必床笫之间琴瑟相谐得很,远比自己这九五之尊来得有福。

      便也踱步出去,看着门前守着的珠玑,未及开口问皇叔在何处,那女官已经十分了然地应道:“王爷在后院看雪。”

      年轻的天子抿了抿唇,蓦地笑了出来,他觉得自己对自己叔父的那点喜欢已经快要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后知后觉地想着是不是要收敛一些,他的皇叔面皮薄,大概是不乐见这样的事情太众所周知的,旋即又想,毕竟是服侍皇叔的人,到时候总也是瞒不过的。

      漫天碎玉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勾得景皓想起了梦里的甘棠落花,他随着珠玑穿过飞扬的落雪到了后院一处朱漆八角琉璃瓦的石亭。那亭子已经被提花的青缎帐幔围了起来,有别于夏日的纱帐,这青缎是颇为厚重的织物,乃是为了拢住炭火热气隔开寒风的,只有一面挽起让人赏雪。他的皇叔独坐在层叠青缎之间,黑色的袍服外罩着皎如荆玉的白狐裘,素淡已极,只亭柱和栏楯仍是朱漆的颜色,勉强点染出了一点年节得喜气。

      这样的素淡冷清让他没由来的心里一紧,挥手示意珠玑下去,踩着尚未积起的碎雪快步走过去,低低地唤了声:“皇叔。”

      景颐抬眼看向他,抬手示意身侧伺候的明乐和琳琅退下,并不说话。

      看到那双黑玉一样漂亮的瞳子里映出了自己,景皓的心情稍稍愉悦了一些,转到他叔父身后拥住对方,男人的肩背单薄得根本不像是曾经把这江山天下一力担当了十年的,这个念头让年轻的天子更用力地收紧了手臂,用陈述而不是询问的语气说:“皇叔生气了。”

      被搂住的男人微微侧过头,感受着自家侄儿近在咫尺的吐息,并不反驳,只是温声问道:“陛下答应他了?”

      “还没有。”年轻的天子用下巴颏在他叔父肩窝磨蹭着,白狐裘上细密厚重的绒毛挠着他微有些青胡茬的下巴,多少缓和了他叔父肩胛的嶙峋,更蔓生出一种温暖的意味来:“他倒是完足了平生所愿,还到朕面前来卖弄,着实恼人,怎么着也要先晾他个十天半个月再说。”

      景颐先是被他那怨气十足的语气逗笑了,又后知后觉地叹了口气,轻声说:“陛下这是在怪臣了。”

      年轻的天子就笑了:“怎么会呢?朕知道,皇叔不是不喜欢朕的,皇叔的顾虑和为难朕也都明白……呐,皇叔,你是朕平生所愿,远比他段伯异的更好,比世间所有人的都更好……朕知道皇叔一时还不能接受,但朕愿意等的,多久都等得。”

      景颐只觉得心跳得厉害,这样的情话既不火热也不缠绵,偏偏意外有一种直白的动人,用这样月光照雪夜雨叩竹一样好听的声音说出来,叫人根本没法抵挡。他更能想象抱着他的年轻人脸上的深情和温柔,在那样丰神俊朗的面孔上展现出来,足有叫全洛阳城的女子倾心的资本,却这样固执地只愿意对他一个人流露。

      终于还是更向后靠了些,完完全全地偎在了对方宽厚暖实的怀里,然后转过脸,用嘴唇,轻轻地擦过了景皓英俊逼人的侧脸。

      就像是落下了一个吻。

      段殊离开了豫王府的时候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出来的时候章舜卿还没起身,特意吩咐过章仪不要打扰,本想着去宫里走一趟将事情办好,不成想风波陡起,心里不免有些郁郁。出了豫王府,发现天又开始下雪,却还是骑上小厮牵的马,慢慢悠悠地往相府走,一面寻思着这个事情要怎么才能办了。

      转过一道巷子,却见街边停了架马车,只是普通的青壁油车,车辕上落了雪,看来已经在这里停了许久。他对这车没什么印象,但驾车的人看着颇有些眼熟,他忍不住稍稍勒了缰绳多看两眼,就看见一只极尽姣好修长白皙的漂亮手掌挑开了车窗垂幔,车里传出来了一个微有些黯哑的熟悉声音:“都下雪了,怎么还骑马。”

      段殊闻声一怔,当下跳下了马钻进车里去,但见章舜卿懒洋洋地靠在车里,拥着件郁若庆云的紫貂毳衣,手里还捧着个小手炉,半闭着眼睛收回了挑着窗幔的手指,越发向后面垫着的隐囊里窝了窝:“大过年的,你就不能消停点儿么?”

      段殊凑过去搂着他,轻声问道:“倩臣先生怎么来了……昨晚不是累着了么,我当你还要多睡会儿。”

      “你下地那么大的动静,当本相是木头雕的么。”章舜卿慢慢地睁开了眼,哼了一声,没好气道:“再提昨晚,现在就给本相滚下去。”

      段殊赶紧把怀里的人搂得紧了些:“我这不是关心先生么……我是去的宫里,先生怎么到豫王府来找我了?”

      “本相还想问你,你怎么跑到豫王府里来了。”章舜卿重又合上了眼,懒懒地道:“本相知道你去宫里是想做什么,听说你到了豫王府就知道你今天没戏。这么大的事情,你事先和和本相商量商量会……”话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还在年节头上,好容易把死字咬了回去,越发没好口气地道:“你连要和本相商量商量都不知道么?”

      “倩臣先生……”段殊陪着笑去握他的手:“我这不是说过了么,诸般事体我来操持,不敢要先生劳心。”

      章舜卿轻哂道:“说得好像你真的能摆平一样。算了,先回去再说。”说着稍稍抬高了声调,对着外面吩咐道:“回府罢。”

      手心底下是一双在手炉上捂得暖热的手,段殊下意识地凑在章舜卿脸上吻了吻,低声道:“先生是我平生所愿……能得先生垂顾,上天何厚于我。”

      章舜卿只是轻轻哼了声,耳尖上微微泛出了些粉色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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