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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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日的雨虽大，次日拂晓便也渐次弱了下来，到午时，连日头都已经毒辣了起来。黄淮的大堤近几年才大修过一次，倒是扛住了这一次大雨，但荆湖一带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瓢泼似得雨时不时地下，就是不那么天河倾倒似得倾泻的时候也是连绵的小雨日夜不歇的样子，连湖广转运使和湖南路安抚使都亲自上了堤，洛阳城里自然也是消停不下来。
景皓亲政后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大的天灾，疏浚水道巩固堤防自不消说，安抚灾民赈济的钱银都要一笔笔出调，湖广荆湖是朝廷的粮仓，一旦遭灾甚至牵连了接下来几年的安排。六部忙得连轴转，章舜卿一连几日都没回一趟府不说，连景颐都隔三差五留宿临华殿，指点天子应该如何应对这般的境况。
待到天公作美收了威严，将那些雨水一并收了，朝中上下方才松了口气，景皊这才觑了个空子进宫寻他皇兄说话解闷。
玉锦端上了冰镇的杏酪便退到了一边，景皊伸手就拈了块样式新奇的点心尝了尝，赞了声后便向他兄长道：“这些日子皇兄辛苦了，臣弟都不敢进宫打扰。”
景皓端起杏酪呷了一口，酸甜的杏酪滑入喉咙里，很是消暑生津，他抿了会儿才道：“天子难为啊。桩桩件件不期而至，一股脑堆上来都要你来拿决断，朕这龙椅做得哪有你那个吴王舒坦？这半月来宫外可有什么新奇的趣事么，伯异阿兄好久不进宫了，都没人和朕说这些。”
景皊眨了眨眼，把手上剩下的点心整个抛入口中，又搓了搓指尖将残余的糕饼渣滓撇去了：“事情倒是有一件，不过一不新奇，二不有趣，已经挺久了，但是皇兄当还不知道。”
“哦？什么事情，朕倒要听听。”
“二皇姑早些时候不是跑到城外山上那个什么庵子里去了，说要舍身做姑子么。”景皊眨动着眼睛，他有与父兄一般浓长舒展的眼睫，眨动间别有一种活泼纯然，景皓每次看着小弟这样的眼神就心生爱怜，撑着脸无奈地笑道：“二皇姑一直就是这样的，你我从小看到大，还有什么意思。左右庵里的师太们没人敢真的收了她，随她去吧，也好过搅得家宅不宁，坏了天家声誉。”
“未必就会家宅不宁。”景皊又拈了个点心，掰开了先递一半予他皇兄，景皓也不介意，笑着接过吃了，入口即溶的清甜和馅心里梅子的酸美叫年轻的天子眉梢一挑，招手示意玉锦过来，附耳叫她叫御膳房多做一份这样的点心送去豫王府上。这才转向他弟弟问道：“怎么，难道二皇姑回心转意，想和宋卿好好过日子了？”
景皊嘿然一笑：“不，是宋姑父他回心转意了！”
年轻的天子被嘴里的点心梗了一下，忙端起杏酪灌了小半碗，这才呛咳着问：“你说什么？宋卿？别闹了阿淘，都快二十年了，你何曾见过宋卿对二皇姑假以辞色的？当年皇祖母在的时候，他二人都恨不得在宫宴上打起来——”
年轻得尚且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吴王连忙指天誓道：“臣弟亲眼所见，若有半句假话，定叫我肺疾复发，活活咳死！”
“别胡说，杜衍先生费了多大的劲儿才治好的你那破毛病。”景皓伸手在弟弟额上轻敲了一记，但嗔怒旋即就被好奇心压过了：“不过，宋卿和二皇姑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说，一会儿朕还要去明德殿呢。”
“是这样的，臣弟之前闲来无事去二皇姑现在清修的那个庵子附近打猎……倒不是知道那是二皇姑待着的那个地方，就是那边的山水清秀，打猎累了就想起去看看。那庵子旁边的山头上还有个庙——”景皊绘声绘色地讲着，飞扬的眉目挑弄得生动，景皓听到这句“庵子旁边的山头上还有个庙”，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
景皊更加一本正经地道：“皇兄不要笑，那庙里的老和尚泡得好茶水，宫里都及不上。哪日皇兄有暇，臣弟还想着要领皇兄去一趟呢！”
“哦，当真这么好？”年轻的天子微微笑着，略一思索道：“那就后日吧，后日没有朝会，这几日朝中也忙的停当了。”
倘若那老僧的茶当真有那么好，他倒是有意寻一些来送给他那个，自从那夜之后一下子就待他不冷不热起来了的皇叔。
景皊似乎没想到他应得这般爽快，愣了一会儿才道：“臣弟喝完那老和尚的茶下山的时候，就遇见了宋姑父，徘徊在庵子的山头底下，对二皇姑身边的李姑姑低声下气的说什么，要她一定把一封书札带给二皇姑。”
这倒是十分新奇的，毕竟舞阳大长公主和驸马不和早就已经是洛阳城里，人尽皆知懒得提起的旧闻，怎么这番倒有了修好的意思？
但景皓的心思只在这上面停了片刻，很快就转到了他向自家皇叔询问宋与归其人时得到的答复：文人风骨，士子心气，大好才华，蹉跎半生，尽耗在了儿女情长里，恁的英雄气短。
但他的叔父说完这话自己也叹气了，他多少知道是有一些那位三皇姑安阳的旧案在里头，但这桩事是他叔父心头的疤，他也不会擅自去揭开。
便只是笑：“他二位要是早十年二十年回转心意来，早就天下太平了。”
转眼过了两日，景皊如约来邀他皇兄去城外寺庙里找老僧品茶，是日朔望两不沾，临华殿的那位太傅殿下根本未曾来宫中，没了管束，年轻的天子自然跑得轻巧，一个时辰后已经在山寺外打量那禅院墙上的薜荔了。
更年轻的吴王殿下走过来勾着他皇兄的肩就向禅院内走，一面还在说话：“禅院小虽小，不过胜在清净，臣……咳咳，小弟与那老方丈一来二去也是熟了，喝他的茶，也不曾少舍香油钱，直接往内院去就是了。”
景皓笑着由他拉着向里走，到第三进院落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蓄着发的，十岁上下的孩子在扫院子。
景皊一点都没在意那孩子，景皓却心有所感似得站住了脚，望着有些瘦弱的扫地童子的顶心看了一会儿，忽然道：“你叫什么名字，抬起头来。”
“阿兄怎么对个做杂役的孩子起了兴致。”景皊不解地笑着看向他皇兄，又瞥眼去看那扫地的童子，那孩子停了手中的扫帚不解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两位英俊不凡的贵气公子，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来，并未答话。
殊不知他在抬头的一刹那间已经将这两位贵公子惊得不行：从眉眼的形状到面部的轮廓，乃至于唇峰的弧度下颔的线条都漂亮得算得上少见了，这样的眉眼，这样的容貌，景皓几乎能笃定这孩子身上流着昭帝嫡系的血脉。景皊更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脸惊异地看向他皇兄：“阿兄，这、这是——”
“不知道。”年轻的天子将薄唇抿作刀锋，沉默了片刻之后又问那个孩子：“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那孩子笑了笑，他肤色极白皙，尖尖的下颔与俊秀的眉眼相得益彰，连粗布衣裳和脸上的灰尘都掩不下那种浑然天成的俊美，“我叫天佑，今年十一岁了，常在禅寺里替方丈做些杂活换些吃的。这位檀越可有什么吩咐么？方丈就在里面禅房。”
这世上最尊贵的两兄弟相顾对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自己的无比惊奇，而景皊眼中较景皓更多了三分好奇，景皓眼底则比景皊眼里多了四分怒气。
十一年前，恰是承明帝，也就是景皓践祚之初。昭帝嫡系的男嗣，景皓兄弟两个都还是总角冲龄，先帝已经大行，废燕王景预也被幽禁府中，只剩下了一个人，还能闹出这样的人命来。
年轻的天子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半蹲下了一些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孩子，苍白，瘦弱，黑玉一样质地纯润的双瞳——是了。隆泰帝和废燕王都是何太皇所出，连同隆泰帝的两个子嗣，以及舞阳大长公主，都继承了何太皇的深灰瞳色。而双瞳如同黑玉一般质地颜色的，只有猗兰殿秦淑太妃所出的安阳大长公主，和豫王景颐。
仿若心口被重锤狠狠地擂了一记，景皓用力地切着后齿直咬出了咯咯的响声，他总算是省得了，人是怎么会被气得生生吐出血来的。他觉得自己现在都快要吐出血来了，若非为了待会让那人过来当堂对质，他简直恨不得把这个显然血脉与他同宗的漂亮孩子一剑劈了。
更年轻些的吴王这时候拽了拽他的袍角：“阿兄，阿兄？我没主意了，这到底是……”
景皓答非所问地自语道：“原来孩子都已经偷偷养得这么大了，难怪当年在御苑答应得这般爽快，好哇，你好哇，我倒要看你有什么话讲！”
言罢一下子抬高了音调，厉声喝道：“德让！你现在立刻就去豫王府，传朕口谕，让豫王景颐现在，马上，立刻到这里来见驾！！！”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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