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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十八章 ...

  •   次日段殊照常入宫伴驾,景皓才从康宁殿问太后疾回来,心情有些郁郁,他母后自太皇太后仙逝后便一直沉疴缠绵,期间杜衍倒也入宫问过一次疾,连带景颐都召他去请了脉,又为景皊开过两剂调养肺经的方子。

      但即使是神医杜衍号称医术通玄,也没法真的与天争命起死回生,那些温补调养的药剂虽说暂时叫蔡太后精神好了些,但天子生母仍旧在以清晰可见的速度在憔悴下去。

      宫中甚至隐约起了流言,道是昭帝的帝位来路不正,故而这洛阳宫城中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徘徊不去,便使得昭帝之后皇室血脉凋零,皇子夭折极多,妃嫔亦多横死,更有阴气怨气聚敛不散,以至近几年愈演愈烈,独独祸害皇室。

      蔡太后病重无法处置后宫事宜,景皓一个尚未大婚的帝王也是无法,最后还是景颐听闻了风声,狠狠地收拾了一番,私下里还曾向章舜卿抱怨过:“本王这摄政当得真是辛苦,外政便罢了,现如今连内政都要干管,真不知要落个怎样的权奸名头。”

      太后病笃,景皓面上难免带着些阴郁,召段殊入宫本是想要说话解闷,谁承想段殊也是十分沮丧,正不明所以,一旁苏世儒已经说道:“对了,臣上午的时候听闻,诸位相公已经议定了湘西平蛮的主帅人选。”说着便望向段殊,笑着道:“哦,还要预祝世子功成名就,一战封侯才是。”

      景皓便有些讶然地望向他表兄,谁知段殊竟也是一般的惊讶茫然:“湘西平蛮与我有何干系?”

      苏世儒不由愣了愣,抬手摩挲着长出了些许绒毛的下颔,咂摸着道:“莫非是在下听错了?世子并非是平蛮军的先锋?”

      “先锋?”景皓将段殊上下打量了一番,蓦地笑了出来,“伯异阿兄么?倒还……是有那么点意思。真不知是哪位爱卿这般慧眼独具,竟是看出了伯异阿兄有孙子吴起之才,霸王飞将之勇。”

      段殊欲言又止,想起了什么似得沉下了脸,神色变幻几番后问道:“平蛮前锋的任命是何时拟定的?”

      “昨日由台省诸公共决之,倒主要是尚书台的几位与六部尚书。”苏世儒不假思索地答道:“听说已经过了临华殿,摄政王殿下业已批了,只待陛下用玺。陛下不知晓,或可能是因为近些时日挂念太后病情罢。”

      景皓微微颔首:“朕今日一直在康宁殿,还未及去明德殿理政。”

      段殊的面色沉得难堪,紧紧咬着后槽牙忍了几番,终是一字一句说道:“好,好,好你个章倩臣!”

      “伯异阿兄。”景皓皱了眉头将嗓音拔高了一些,“朕向来以师事章先生。”

      段殊抿了抿唇,这才笑了起来:“陛下恕罪……原是前些日子,臣不慎恶了倩臣先生,这番台省议事,忽然就想到了要臣这个只会纸上谈兵的毛头小子随军平蛮,总不免想到是倩臣先生的惩戒。”

      “朕倒觉得阿兄堪当大任。”景皓听罢,便促狭地笑弯了眉眼:“章先生乃是淳德君子,并非是这般小器之人。他那般照顾于阿兄你,哪怕此番随军平蛮当真是他的安排,也定是深思熟虑,为了阿兄你好的……罢了,朕这就往明德殿去看看奏疏,若是当真有这般的任命要用玺,便说明连皇叔也觉得这样妥当,阿兄便往湘西一展所长也是好的。”

      段殊被他这么一说,自然没了脾气,恭恭敬敬地送走了圣驾,便径自往章府堵门。谁知人没堵着——尚书令奉旨出京抚镇黄河沿岸州府,以筹备今春春汛,抱着天子剑出了宫城径出洛阳,连行装箱笼都是由家人整理了送出城去的。

      待到段殊知晓此事的时候,章舜卿人都快到郑州了,还不及惊怒,竟真的就收到了兵部的任命状。

      湘西是怎样的地界段殊还是知晓的,平剿侗蛮哪里是天大功勋,根本就是拿命去换富贵的营生,镇远侯世子险些将那一纸任命扯得粉碎,奈何天子玺印鲜艳红彤地盖在上面,便只能砸了书房撒气。夜里不免借酒浇愁喝得烂醉,径自指着墙外对街的相府咬牙切齿:“就为了这么个事儿你居然想弄死我?你给我等着——”

      等着后面的话未能说出口,就被吓到了的随从侍者夺了酒壶抱了下来。

      可惜酒后再怎么撂狠话,醒来照样须得往兵部应命,他的摄政王舅舅铁了心与年少时的好友站一边,甚至去信向他父亲说明了此番任命的原委,镇远侯便只叫麾下劲卒送来了一匹踏雪乌骓,一匹夜照狮子,一身上好的铠甲,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并一杆名将打造的透甲寒铁枪,摆明了是要爱子一展身手。

      平蛮大军出征那天,章舜卿巡堤正到开封,当朝尚书令朱衣玉冠端方肃穆,怀抱天子之剑于早春料峭风中,负手立于黄河坝上,亲眼看着劲卒以铁椎一丈一丈地验过黄河大堤,至于彼时洛阳城中三军开拔,军容整肃的平蛮大军如何兵强马壮威势煊赫,出身不凡的少年将军如何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与他都无关系。

      洛阳城中的流光照旧飞驰,少了谁人都是一般。两月后章舜卿巡堤归来交了天子剑仍旧做他的尚书令,而湘西漫远军情杳然,时常旬月不见一递,待到渐渐传回些交锋军报乃至于捷报的时候,已近孟冬了。

      冬日里粮草难以供给,少有大规模的交兵,而洛阳城中的话题也早已从平蛮大军变成了太后的病情——去年太皇太后薨在了年节之前,连累着全天下的百姓跟着过了小半年没滋没味的日子,连年节都寡淡的没了氛围,若非摄政王体恤下情,上元仍许放一日的灯,还不知要怎么没趣。

      好容易熬过了国丧将交年关,太后却凤体欠安,万一不慎薨在了年前,岂不又要来一遍么?便连大相国寺上香为太后祈福的人都多了不少,神医杜衍也再度奉召入宫为太后问疾,天子罢了常朝,昕夕侍侧,亲视汤药,当真是纯孝感人,甚得朝野赞誉。

      但朝野赞誉也不能让景皓心中好受一些,他坐在母亲床边看着母亲憔悴的容色抿了抿唇,转头对着皇弟景皊温声劝道:“阿淘,你这几日都宿在母后宫中,日夜陪侍衣不解带,也是辛苦了。你原本就身子不好,看你现在的脸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朕怎么薄待了你这个兄弟,还是听皇兄的话,先去休息罢。”

      景皊只垂着头不说话,景皓又催,少年便上前一步抓住了兄长的衣袖,抬起头来时连眼圈都是红的:“皇兄……臣弟好怕,好怕这一走开,就再也见不到母后了。”

      年少的徐王殿下继承了昭帝一脉天生的好相貌,又因为幼年落水得了肺疾,并没有如其他的皇室子弟一般学习弓马武艺,便比他皇兄看起来更白皙瘦弱一些,若非眉目与父兄一般飞扬,倒是更像皇叔景颐。

      便是这般白皙瘦弱,在母亲床前苦守几夜后就更显憔悴,眼下的青晕在白白的脸上极其分明,又因为哀恸而憋红了眼,实在叫人看了就不忍心。景皓素来爱惜这个弟弟,忙将少年的手握住了,温声安慰:“不会的,皇兄就在这里守着,阿淘尽管去睡,若是母后醒了,皇兄自会叫你。你身体一直不好,母后向来都怜惜你,若是母后醒来见你是这般模样,还不得心疼死么?”

      “可皇兄到底是天子,每日国事繁忙,还是臣弟来看顾母后就好……皇兄之前也不是没有生过病,这几日皇兄每每在康宁殿中陪侍母后,朝中政务与课业又不能放下,实在是辛苦的恨。”景皊咬着唇望着自己的兄长,那小心翼翼的真挚关切直看得景皓心里都暖实起来,可连这暖实也是酸楚的,在心底盘桓着,隐隐作痛。

      便将弟弟的手更握得紧了些:“没事的,你看皇兄这般健壮,哪里像是要生病的样子?何况皇兄到底比你年长这么些,比你多经历了许多事,岂会这般轻易地就承受不住。”

      年少些的那个迟疑地将兄长打量了许久,景皓不得不再劝了几句,方才将他哄去休息。殿中无人说话,连内侍女官走动时都小心翼翼不敢弄出半点声响,年少的天子便也只能望着母亲的病容发怔,竟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劝解弟弟的话是那般说,可归根结底,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少年,虽已经历过几番死别,但看着生母这般重病,心中难免酸楚悲痛至极,只是年纪渐长,慢慢地也学会了掩盖情绪,方才被景皊这么一勾,不自觉间连眼圈都红了。

      何况有许多事景皊并不知晓,他却是清清楚楚的。旁人只知母后自从祖母死后便一病不起,可他知道那日永寿殿外母后是确实到了的,虽不知后来皇叔是怎样将之劝走得,但殿中的事想来是没能瞒过她,虽然不虞她会将之流传出去,但到底连皇叔都被气得惊怒咳血,母后又怎么会承受得住?

      如今不过一载,原本只是体恤病弱的母后便成了这般回天乏术的模样,景皓每每看见他母亲憔悴的面容与望向他时那与往日有所分别的眼神,一颗心就似遭了凌迟一般疼痛起来,有时候甚至会想,若非自己悖|德逆|伦倾慕皇叔,何至于弄到如此境地?或许,或许皇祖母就不会那般撒手人寰,母后更不会遽然病笃,眼看着回天乏术。

      那自责与哀戚叫他恨不能就此挥剑斩情,从迷途知返割舍了这本就荒唐的爱恋,但一看到自家皇叔眉目温柔言笑晏晏,便又觉得天上地下只此一人可亲可爱可敬可靠。

      纵有天地无垠乾坤广宇,奈何天生只得一双眼、一颗心,虽说为君者应当放眼寰宇心怀天下,但只要是人,终究不过是眼内步武*,丹心尺寸,当真喜欢上了谁,这眼里心里,又怎么还能放得下别的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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