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三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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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的肩舆破天荒地直抬到了永寿殿前才停下，景颐被搀扶着从肩舆上下来，正撞见了神思不属的蔡太后。
蔡太后已经彻底失了方寸，她这几日也是病得昏沉，然而适才先是玉锦来道太皇太后疾笃，陛下请太后往永寿殿问疾。她才到永寿殿，又被自家皇儿的近侍匆匆挡在了殿外，整个永寿殿一片死寂叫人心惊，德让那个奴才竟还对她守口如瓶，急匆匆要往临华殿去，她怎么也放不下来，不想居然等来了自家小叔带着一百龙骧卫匆匆而来。
景颐拿锦帕掩着唇，垂了眼温声道：“皇嫂身子不爽，就先请回宫吧，此间诸事，交予本王便好。”
蔡太后正千头万绪无从问起，忽有铁甲金声远远传来，已经是龙骧卫正统领的吴思德领着人匆匆赶到，站定时金枪一拄，震得蔡太后倒退了一步，颤着手指向吴思德问景颐：“摄政王这是何意？”
景颐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只是物是人非，但他连笑的力气都没有，脏腑间的抽痛激得他忍不住轻咳了两声，这才将犹沾着血痕的帕子收了，十分平静地对他阿嫂道：“奉旨勤王。”
“殿内、殿内到底出了何事……”蔡太后指尖有些发抖，却从吴思德鼻子上移到了德让鼻子上：“快说！”
德让原先扶着景颐，听得这一声，颤抖着跪下了一个劲儿地磕头，“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奴才实在是……”
“皇嫂。”景颐看不过去，轻轻地唤了一声。他到现在都没法大声说话，胸膈间的疼痛仍旧在脏腑纠缠，喉咙里充斥着血腥气，连呼吸都能带出些血沫子来，他疑心是适才大悲大喜之下伤了心肺，却无暇找个太医来看看。
蔡太后闻言看向他，才见到他苍白如纸的面色与唇间依稀的血痕，不免吃了一惊：“摄政王这是怎么了？可传过太医了么？”
景颐微微摇头，将两边搀扶的人推开，轻声细语道：“皇嫂，莫再问了，一切都交予本王就好……你总不会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
“殿中一个是我丈夫的母亲，一个是我亲生的孩儿，到底出了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叔叔，嫂嫂一向信任你，你何苦也来瞒我？”蔡太后一股火气直往头上冲，竟有些口不择言起来，景颐却还是笼着袖，宁宁定定的。
年轻的摄政王黑玉质地的眸子里无悲无喜，末了轻叹了口气，上前了两步，极暧昧地凑到他嫂子耳畔说了些什么。这个姿势亲昵得都算得上僭越了，一应从人连同那百余龙骧卫都低下了头，却听蔡太后一声惊呼退开了几步，抬手按着胸口，竟是说不出话来。
几个女官忙上去搀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太后，茫然无措地望向摄政王，这位殿下却仍旧是叹气，淡淡地吩咐道：“玉锦，送太后回宫休息。”
德让伏在地上，眼见着太后的凤驾从他眼前兵荒马乱地走过去了，心念着今天这下子可这是厉害的。宫中的贵主一共就这么几位，眼看着太皇太后去见靖和帝了，天子到现在都没敢出殿门，摄政王气得吐了血，太后也吓得喘不上气了，真是热闹得紧……要是加上徐王殿下，可就是一锅端了。
这念头他也只敢在心里转转，旋即吓得自己一个哆嗦，又向下伏了些，抬眼偷偷向前看，却见摄政王才理好了衣襟袍袖，又捂着唇断断续续地咳了几声，周遭的人想上去扶，被他抬手挡了。
景颐拿出锦帕擦去了唇角蘸着的血沫，而后向吴思德招了招手：“告诉你手下的人，少时宣尔等进殿，若是让处置些什么人，无论是怎么样的处置法，一律先堵嘴，明白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面很优雅地将那块血迹斑驳的锦帕叠了起来，雍容沉静的举止与这毫不相衬的言词叫吴思德有些背脊发寒。
龙骧卫统领云麾将军抿了抿唇，又想起了当年这位俊美温雅的殿下，是怎么一剑砍下了被五花大绑压着跪在他面前的何将军的头颅，那血从失去了头颅的腔子里直喷出来，却连一滴都没有沾上他的袍角。
景皓木然地坐在他祖母床边，手腕上还有一只枯老消瘦的手死死抓着，他甚至不敢移动视线，生怕望见他祖母死不瞑目的双眼，殿中的时光流转得太慢，明明跪了一地的人，却连呼吸声都没有，岑寂得当真像是坟冢了。
这般境况下，殿门被推开的吱呀声便格外悠远起来，年少的天子先是一愣，而后惊惶无措地向那边张望着，几乎要站起身来探看，却被腕上那只手生生拽了下来，死去多时的肉身已经冷了下去，那种冷意让他都快哭出来了，幸而这时候传来了一阵压抑着的咳嗽声。
景皓怔忪了一下，而后欣喜若狂——哪怕只是几声咳嗽，他也听得出来人是谁——定是他的皇叔到了。
他甚至等不及看到景颐出现在他视野里，便拖长了调子颤声唤道：“皇叔！”
连带着跪了一地的太医和宫人都像是活过来了似得，好几十号人同时松了口气，弄出不小的动静来。
外间那轻缓的脚步声略停了停，而后稍紧了些，当黑衣金冠的摄政王终于转入内殿的时候，景皓感动得恨不能扑到他叔父身上去，但定睛细看的时候却觉出些不对——他的皇叔面色几乎算得上惨悴，双唇尤其苍白，唇缝间却殷红一片，直叫他想起了父皇生前病榻缠绵时，间或呕血之后的模样。
果然他皇叔连说话的声音都比往日轻细：“臣奉召来迟，请陛下恕罪。”
景皓强压下惊疑和惶急，不甚流利地道：“皇叔免礼，快、快上前来。”
景颐便径自从跪了一地的人之间跨了过去，直站到何太皇床前，打量了一下自家侄儿泫然的颜色，便轻声安抚道：“臣都知道了。”而后越过了年少的天子，伸手按在了何太皇仍旧瞪大的双眼之上，用力向下一抹，待再抬手，那双眼总算是合上了。
年少的天子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旋即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他叔父的衣袖，哀哀地唤道：“皇叔，这可如何是好？朕、朕不是故意要……”
适才全凭一口气撑住，现在松了下来，也管不得什么帝王风仪，居然真的就这么哭了出来，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看得景颐微微蹙眉，下意识地自袖中抽出锦帕来想要帮他擦干净，但锦帕上斑斑血痕叫两人都是一愣，景颐忙又将之收回袖里，景皓已经抽泣得更厉害了：“皇叔，皇叔，你可千万、千万不能有事……”
“臣无恙……”景颐拿指尖很小心地帮他把眼泪抹去了，一面叹气道：“陛下，别哭了。堂堂一国之君，尽做些小儿女姿态，真不知像个什么样子……有皇叔在这里呢，没事的。”
外面雪落得浩荡，景颐的指尖冰凉得很，景皓却觉得这简直是世上最温暖的东西，勉强止住了抽泣，语声中犹带着哽咽：“朕、朕自知过错已成，实在六神无主，恳请皇叔教我！”
景颐略弯下了腰很认真地看着他，喉咙里还是不舒服，血腥气哽得他一阵阵难受，便以衣袖掩唇咳了一阵，而后很恭敬地执起了景皓的手腕，白皙如玉的指尖从何太皇枯瘦的手指下硬挤了进去，强硬地掰开了那铁钳般桎梏着天子的指头，剩余几根也如法炮制，生生把那只手掌从景皓腕上拉开了去：“陛下知道该怎么做的。”
年轻的摄政王声音里透着虚羸，却也比往日听来更温和，景皓盯着他方才掩着唇的那片衣袖，那深黑的锦缎上晕染开了一片深色的水迹或是别的什么，颇有些触目惊心。
景颐正掰开何太皇最后一根手指，那死不瞑目的指爪终于是不甘地垂下了，落在锦被，还像死物那样弹起了些许，再僵直地落回，砸出不大不小的一点响动来。
“朕……心乱如麻，委实不知该当如何。”景皓怔怔的看着那只在他小臂上抓了这许久的手，他皇叔却从容优雅地将那只手执起了，塞回锦被里。
景颐就轻轻叹了口气，在心里念了一声“到底还是个孩子”，便安抚似得拍了拍他的膝盖，而后撑着少年坚硬圆润的膝骨跪下身来，一字一句道：“永寿殿中宫人失职，以致太皇太后不治。”
这话说完，也不知是因为无以为继还是让景皓反应一下，他稍稍顿了一会，仍旧扶在少年膝上的手掌下有一阵分明的颤抖传来，他平静地抬头直视着自家侄儿的眼睛，身后已经是一片“恕罪”“饶命”的哭喊声，景皓微微张开了唇，却没法哪怕发出一个音节来。
但正如他所期待的那样，少年不知是因为震惊还是愤怒的颤抖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如同他父皇一般的深灰色双瞳渐趋晦涩，唇虽还没什么血色，神情已经渐渐地冷硬了起来。
像是在酝酿合适的愤怒和悲伤一样。
景颐赞许地点了点头，很轻微的动作，然后他收回了按在自家侄儿膝上的手掌，扶着床沿调整了一下姿势，极端正地跪好：“一百龙骧卫正在殿外等候旨意，臣请陛下，将这些失职的奴才尽数杖毙，以儆效尤。”
“……准奏。”景皓闭了闭眼，一滴泪水从眼中滑落下来，嘴角却弯成了一个似笑似哭的诡异弧度，而后他慢慢地转过身，让那滴眼泪正好地落在何太皇的锦被上，再慢慢地俯下身，像是扑在了何太皇的尸体上一样，凄厉地哭喊道：“皇祖母……！”
景颐恭敬地叩首道：“臣领旨。”
语罢，也不管殿内哭喊求饶声一片，扶着床沿慢慢地站起身来，径自走到了殿外，轻声唤道：“太皇太后宾天矣，陛下有旨，永寿殿宫人照料无方，罪不容诛，尽数杖毙。吴思德，还不带你的人进去行刑？”
吴思德讷讷地怔了一会儿，而后抱拳应道：“末将遵旨。”
景颐颔首，蓦地伸手扶了扶廊柱，一副虚脱的模样，吴思德忙要去扶，他却只是摆手：“本王……无妨的。吴统领，莫忘了本王适才吩咐过什么。”
吴思德抿了抿唇，而后转身对着他带来的那一百军士道：“将殿中所有的宫女，太监，太医，通通拖出来杖毙，行刑之前别忘了都要堵上嘴，别扰了太皇太后身后的安宁！”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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