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章 ...
-
这日，临华殿里传来一阵争执之声，半晌之后兵部尚书刘乾气哼哼地拂袖离去，殿内景颐亦是抿紧了唇许久没有做声，半晌才拿起了手边那封幽州来的书信拆看，只是看着看着，神情又有几分玩味了起来。
几日之后章舜卿便收到了一封请柬，用词算不得多恭谨，但落款十分的堂皇——那惯在台省公文上落下的花押叫章舜卿看得十分眼熟，倒是旁边那篆了“豫王颐”三字的朱红小印许久没有见过了。
那是景颐十分私人的一枚印鉴。
虽说私交甚笃，然而章舜卿与景颐的交往更多是在庙堂之上，临华殿中，很少有私底下的往来，毕竟一个是摄政亲王，一个是台省宰执，不得不避些嫌忌。
如今看到如此私人的邀约，不由得叫章舜卿挑了挑眉，暗自忖度着，镇远侯世子才入京，这边就来了请柬，不知是何用意？倘若对方是要自己在兵部的事情上摆明车马，却是有些为难的……
宰执官和摄政王之间不是不能志趣相投，偶尔也需得同心协力，但归根结底，并非是可以休戚与共同进退的存在。景颐和刘乾打了这么许久的擂台，一来是因为他有所顾忌不能放开手脚，二来也有以章舜卿为首的宰执们带领的台省官员一直都作壁上观的缘故。
彼此都不是会因私废公的人，那一点分寸和不可言说的底线也都心中分明，章舜卿虽说可是算是景颐找回朝中的助臂，但是心思机敏如那位摄政王殿下，不会不明白就中关节，这一番如果当真是想要与章舜卿洽谈以获得台省的支持……
章舜卿一面嘱人备下车马，一面闭了眼考量着，挑起的眉已经放平了，修长的手指微微屈起，漫无心地在桌上断续地轻叩着，叩得久了，倒也有了章法，隐约像是阳关三叠的调子。
从小跟在身边的书童，如今府中的管事听见了也是失笑，二公子都成了相爷了，还是没改掉当年的习惯，但笑很快就敛去了，只恭敬地道：“相爷，车已备好了。”
景颐知道章舜卿性情端方不爱声色——这一桩，整个大齐恐怕没几个人不知道。毕竟一个能任由洛阳花魁在腿上辗转厮磨了半个时辰都没什么想法的男人，不论是坐怀不乱还是身有隐疾，不爱声色是肯定的。
于是设宴的地方便也挑得雅致，进了院子便听到幽篁深处隐隐有丝竹弦声传来，小桥流水的庭院不同于洛阳一贯的富贵堂皇，俨然一派江南气象。
章舜卿虽然七岁之后都在洛阳长大，但章家的祖籍是震泽县，毗邻苏州，遥对华亭，绕湖三百里都是他们家的田宅，他七岁之前，便长在那一方山灵水秀的江水之南。
熟悉他的人，比如景颐，就会知道，他骨子里是个标标准准的南人，现在如何不好说，年少的时候，倘若气得急了，脱口而出的总是乡音，虽然洛阳宫城里没几个人听得懂，但是语调绵软吴韵旖旎，忽略就中含义，倒也不难听。
如今年逾而立岳峙渊渟的章相早已经没有了会气得拿吴语啐人的时候，但对这处院落显然很是满意，便随着引客的小厮径自上了二楼。
出乎意料的是，景颐并非是独自一人在等他。
他身后站着一个很是俊朗英武的少年。身形十分挺拔矫健，目光灼灼倒像是个武将，然而衣锦腰玉的装束贵气十足，看着还颇有几分面善，他进来时，这少年郎正恭敬又亲热地与当朝摄政王殿下叙话。
章舜卿正略带迟疑地打量着那个少年，景颐已是看见了他，亲切地唤道：“倩臣兄来得好早，伯异，还不快向章相见礼。”
那少年于是从善如流地向他做了个长揖道了声：“见过章相。”抬起身时，目光灼灼如电，章舜卿看了他的眼神，联系了之前景颐的那声“伯异”，立时就想起了这是谁。
镇远侯世子段殊。
当年在明德殿里那个眼神如狼的孩子和眼前这个英武的少年郎一下子对上了，章舜卿才听闻到了他进京的消息，没成想这么快就见了面。
眉心不动声色地微微一蹙。
当年十一岁的段殊就很不讨他的喜欢，如今十六岁的段殊也不会例外，但这个少年郎的身份非同一般，又算是他的晚辈，章舜卿倒还不至于因为一点点个人好恶做出有失身份的事来，于是淡淡笑着应道：“小侯爷不必多礼。小侯爷骁勇非常，连珠箭术威慑元庭，早已名动京城，当真是少年英雄。”
段殊并非是那种鲁莽不文的武人，闻言也很是谦逊地道：“小子年少轻狂，侥幸而已。”
章舜卿含笑着点了点头，又应付了些场面话，眼神却已经绕过了他盯向了景颐。
大齐的摄政王殿下正挟了一块小巧的松子枣糕，见了他的眼神也只是笑，将那枣糕放入口中细嚼慢咽了许久才道：“倩臣兄快坐吧。休要再夸伯异了，这孩子闯的祸可是不少，否则也不至于被赶出家门，撵到京里来。”
他这一句话说得很是意味深远，章舜卿自忖领略了几分，忍不住又看了段殊一眼，年轻的镇远侯世子面上倒是一片磊落泰然，他自觉与己无干，便也坦然地落座了，不想对坐的景颐探身便为他倒了一杯酒：“前些日子收到了镇远侯的来信，只道自家难得养出这么一个，算是能继承家业的出色孩儿，偏偏尽做些不成器的事情。实在是不舍得叫我大皇姐给惯坏了，可在幽州那一亩三分地，他就是个小太岁，也没个人管束，索性叫他到洛阳来。一来么，天子脚下法度森严，二来么也学着交游一番结些善缘，三来呢，天大地大娘舅最大，要叫本王好好管教管教。”
章舜卿一边双手执杯由他倒酒，一边迟疑看向大齐的摄政王殿下，今日这宴席的目的似乎与他猜测的相去甚远，叫他好生莫名。
正思量间，景颐已是举了杯：“本王整日里忙于国事，自家也不过是个年轻人，哪里会管教子侄。正头疼，倒是想起了他镇远侯府在京的宅邸与倩臣兄的府邸恰是比邻，倩臣兄你又是第一等的清正君子，侍讲天子，为人师表，故而，本王觍颜敢请倩臣兄代为管教本王这不肖甥儿。”
已经到了唇边的酒杯不由顿住，章舜卿讶然地抬眼看向总角相识的好友，一口饮尽了杯中的玉京白，便有些迟疑地将酒杯放了下来：“这……”
景颐却不容他反对，温声向一直在他身后侍立，并未入席的段殊道：“伯异，还不快为倩臣兄奉酒，今后你要好生听从教导，莫要辜负你父母和本王对你的一番厚望。”
段殊倒也从善如流，自捧了酒壶，恭恭敬敬地为章舜卿又满了一杯：“今后烦请章相多多指教。”
直到回府的路上，章舜卿都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被托付了一只小狼崽子，但他素来不喜纠缠不清，想不明白就索性不想。他太了解景颐，这位殿下从小就从来不会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对自己也不曾有过、更不必针锋相对。故而这件事，他虽有他的道理，但就这么放着，大抵也无甚害处，时日一久，自然就能现出端倪。
然而不过三天，事情便已经找上门来。
这日与平时无异，章舜卿处理完了手头上的公务，便按时放衙回府，不成想自家府邸门前居然有洛阳知府属下巡检司的都巡正与府中执事争执什么，不由心下好奇，恰回府的仪仗已经引起那边争执的两人的注意，章舜卿索性挑帘下了车。
府门前一干人等自是前来见礼，然而才抬直身子，那都巡便赶在章府执事前道：“卑职斗胆前来，是因为今日洛阳府巡检司处置了一桩聚众斗殴案。”
章舜卿闻言不由挑了挑眉，雁翎刀刀锋一轩，显出三分不悦来，他自有宰执气度，压得周围一众人都有些惴惴，那都巡顿了一下，有些艰难地继续说了下去：“卑职等将犯事一干人等从馥雅阁那边缉拿了过来，待到酒醒了，一个个问过，其中领头挑事的那一位公子说……说……”
“馥雅阁？”章舜卿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那是洛阳有名的寻花问柳之处，他向来不喜这些的，但还是耐着性子道：“那人说什么？”
那都巡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觑了一眼他的脸色，忙又低下了头，没什么底气地道：“那位公子……说……说，叫卑职等来章相府上，让您去、去都、巡检衙门提人……卑职等见他已经醒了酒，向来不是胡言，穿着也是富贵气象，唯恐当真是府上的哪位郎君——”
“胡说，我家相爷尚无子嗣，族中的几位小郎君也都不在洛阳，哪里会有这么个无人管束的纨绔亲戚！”一旁的执事看着章舜卿终于全黑了的脸色，再次与那都巡争辩起来。
倒是章舜卿蓦地神色一动，淡淡地唤了声：“章仪，你退下。”又向那都巡道：“那纨……那少年可说了他的名讳？”
“说是姓段……”都巡早已没了先前的气概，只看着眼前这位相爷冷得快冻起来的神色，心下十分凄惶——原本也没听说过洛阳中哪家有头有脸的贵人是段姓，更别说是与章府沾亲带故的了，若非看他衣着气度乃至于纨绔习气都不一般，自己也不至于这么倒霉地被府台派来章府询问。
忍不住又偷偷望了一眼眼前这位相爷的神色，却见他深深吸了口气，似是平复了一番心情后，便自转过了身，似是要登车的样子，同时淡淡地吩咐道：“烦请带路，本相……这便往巡检司提人。”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