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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四十八章 ...

  •   时近孟夏,牡丹凋零殆尽,天光反而越发明艳起来。

      景皊从神武左卫的营地回来,越发意气风发,段殊和他并羁谈笑,始终落后他半个马身,身后的将佐便也跟着落后了旁边神武左卫的将佐,全看不出他所领的天章左卫与神武左卫是一般的京营上位军额。

      年轻的吴王只是与自家表兄客套了两句,听得一声尊卑有别便自随他,仍旧自若谈笑,段殊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看着他这位表弟的蟠龙金冠在晴好的天光底下熠熠生辉,抬手示意随从将佐勒马,指着旁边的折冲都尉府衙门与他作别。

      景皊笑着应了,待到段殊下了马进了折冲都尉府才重新鞭马,自往吴王府去。

      苏世俭早已在王府书房候着,景皊换了身轻便的袍服坐下来,他正是年轻气盛,极不耐热,有侍女婷婷袅袅地端上了用井水湃过的陈皮乌梅饮,他啜了一口,微微眯起眼,飞扬眉目里透出些许慵懒来,越发显得姿容不凡。

      苏世俭没有喝手边的陈皮乌梅饮,而是揉着眉心道:“臣还是觉得殿下不宜多往神武左卫营中去。”

      “做什么不去?皇兄可是把兵符都给本王了,本王当然要好好操练那些儿郎,才不至于叫皇兄失望。”景皊笑着摆了摆手,又啜了一口乌梅饮,打断了苏世俭的欲言又止:“好了好了,世俭,你就不要操心了。伪诏那件事不是过去了么?皇兄这不就不计较了,还给了本王兵权。这支京营精锐可是十分骁勇,倘若能如臂指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呢。”

      苏世俭不安地抿了抿嘴唇,轻声道:“殿下慎言。”

      “本王知道你是为本王好,本王何尝不是把你当做弟弟看?”景皊眉头微蹙,却稍稍放软了口气:“府中的内侍已经排查过一遍,那次笺纸的事也确实已经证明是误会,你不必太过忧心。”

      倘若真的只被当做误会,恐怕事情不会这样简单罢。

      苏世俭在心中轻声自语,但他更多地是无法自制地想起了他的兄长。那个幽默风趣待他极好的兄长曾经是名冠洛阳的少年才俊,进宫侍读荣宠一时。

      可最后是被抬回来的是一具冰冷的尸身,母亲当时便哭得昏死过去,父亲空洞的眼神里泫然有泪,只是按住了他的眼睛不许他看长兄最后一眼。

      私下曾听帮着装殓的下人说过,虽说宫中布诏说兄长是因为痼疾突发暴毙而亡,且不说他身体一向是康健的,只那尸身伤痕累累青紫交错,血肉模糊处惨不忍睹,就分明是被——活活杖杀的。
      年轻的吴王喝着用井水湃凉了的陈皮乌梅饮,却还是有汗水从他饱满的额头和高挺的鼻尖上滴落,但苏世俭全然感受不到那种孟夏的暖热,他把自己的魂魄从冰冷的痛苦里一丝一丝拉回来,很想告诉上首的青年那位天子并不只有看起来的那样宽仁。

      昭帝以来三朝没有过死于非命的宰执,到了今上当政,傅约坟头上的柏树还只是幼株。

      “世俭?”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出神,景皊轻声唤他的王府记室,略一思索,便温声道歉:“抱歉,是否让你想起了令兄……?”

      他亦对苏世儒印象极深,深宫中鲜有那般活泼的人,好像走到哪里都可以让冷寂的宫城陡然便热闹起来:“令兄确实是可惜了……皇兄也是极爱令兄才具的,当年为了令兄的事,皇兄还与皇叔大吵了一架。皇叔突然还政,这件事多少也是有些牵连的。”

      苏世俭猛地抬头看着他问:“什么?”

      景皊怔怔地看着他:“你不是在想令兄世儒么?”

      “那位殿下?摄……太傅豫王殿下与我兄长之死有何干系?”苏世俭紧紧攥着太师椅的扶手,生怕自己会忍不住站起身抓住对方的衣领大声质问。

      这是他从未想过从未听闻,但现在听来简直是合情合理极了的一种说法。

      那位如今已然是深居简出了的殿下他其实并不熟悉,作为皇子伴读蒙恩入宫的时候那位殿下已经还政就藩,其再度回到洛阳的时候景皊已经开府出宫,细细算来除了几次偶然间远远望见过那传说中的绝代风华倾世姿容之外,竟无更多印象。

      倒是自家父亲身为朝中大员,在那位殿下还是摄政假君的时候偶然间提起过只言片语,字句间流露尽是那位殿下虽然年纪尚轻又看似温文儒雅,骨子里却绝对不容小觑。

      “唉,这是只怕你确实是不知道的。”景皊叹了口气搁下了手里的碗盏,坐正了身子:“本王也是后来才知道,皇兄那时候竟然做过那样的事。皇叔向来是对皇兄极其爱护看重的,出了那样的事,肯定气得快要吐血了,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拿令兄……你不会一直都以为,令兄真的是被我皇兄给……?若是那样,皇兄又怎么会在亲政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要你做本王的伴读呢?他心地宽厚,是真的想要弥补你们苏家的。”

      苏世俭下意识地想说谁会想要这样的弥补,但他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慢慢地抬起头说:“是啊,陛下宽仁,臣一向是知道的。”

      景皊的脸让他没法不去想起景颐。

      他对那位殿下只有极模糊的印象,依稀只记得玄衣金冠气度已极,但那玄衣之上金冠之下的面貌是言辞难以描摹的姣好,睇眄之间依稀有流风回雪。

      微微笑着的时候,会让人觉得那是一个十分温柔的人。

      比起他,分明还是英武轩昂,锐气勃|发,颇有些刚愎的今上才更像是会将人杖责致死的人。

      苏世俭忍不住按了按额角,觉得脑子里有点乱。

      幸而这样的紊乱并未持续太久,景皊从宫里就带在身边的小宦官德丰匆匆忙忙过来在景皊耳边说了两句什么,年轻的吴王不待他说完就蹙起了眉头:“不是说了么,叫许六儿死了那份心思就是,哪怕看在吕婆婆的份上,本王也不会提拔他做亲卫的。”

      苏世俭从思绪里醒过来,抬眼打量德丰一脸的为难,德丰涨红着脸轻声道:“许六哥说这次不是为了求王爷的恩典……”

      “那是怎么?”景皊仍旧是很有些不耐烦的神气,德丰赶紧道:“许六哥说,楼婆婆有些不好,一直在念着王爷,他生怕自家老娘要不行了,跪在门口磕头,敢请王爷降玉趾,去看望一眼……”

      景皊愣了愣,神色慢慢地软了下来。

      德丰觑见他神色,添油加醋地说着:“奴才原知道王爷是不喜欢许六哥仗着他老娘是王爷的乳母,整天向王爷要这要那的,可是楼婆婆是跟王爷打小亲近的,王爷又是宅心仁厚念情分的,他求到这个地步,奴才斗胆,怎么也要帮他向王爷递一句话的。”

      楼婆婆其实并不是景皊的乳媪,老太太官至尚宫女官,曾经是蔡后身边一等一老成能干的女官之一,向来都帮着蔡后照料两位皇子,后来年长的那位成了天子,她也一直看顾着,连带景皊她也有看顾。

      后来出了落水的事情,她就被调到景皊身边专心致志地照料这位年幼的亲王殿下,到现在也很有些年纪了,许六便是她的小儿子。

      她起先是隆泰帝次子的乳媪,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了蔡后身边亲近的宫人,头前几个儿子全都夭折了,只剩了一个小六,但是这个孩子十分的不成器,她年纪大了之后告老将养着,天子自然是厚赐的,景皊顾念着情分,也时常有些赏赐帮衬,许六便一直想要走走这位殿下的门路,奈何其人实在不上道,反而恶了景皊,一直不受待见。

      但去年冬天的时候就听说楼婆婆越发病的厉害了,春来又是寒暑无常百病生发的日子,楼婆婆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很有可能受不住。

      景皊蹙着两道飞扬的眉峰想了片刻说:“那,本王就去看看吧。”

      苏世俭无意识地捻了捻指尖想,这座王府的主人和今上果然是亲兄弟,那种由来无端的宽厚仁德总是与其性子里天然带着的飞扬跋扈肆意无忌水乳交融。他又想起兄长还在世的时候时常蒙恩受赏,任是再怎样珍贵稀奇的吃食或者玩物,今上向来都会毫不吝惜地赐下来,而自己在吴王身边所见亦如是。

      这似乎越发坐实了对方所说的是真的。

      所以杀死兄长的罪魁果真不是当今圣上么……

      他竟蓦地松了口气。

      对于一个自幼读书明理,承圣人教训,尊奉三纲五常的读书人来说,憎恨他的君主其实很需要些倾覆反正的勇气与悖逆的胆量。

      苏府大公子故徵事郎世儒,对外发的讣告上毕竟还是写的因病暴毙。

      君要臣死臣尚且不得不死,他文林郎苏世俭本就没有任何立场可以去念念不忘地憎恨。

      现在得知需要被憎恨的对象原来不是天子,他是真的陡然就轻松了很多,如果是那位豫王殿下的话……至少,就不是谋逆之心了。

      一声轻唤打断了他下意识的出神,景皊轻声问他:“世俭?你今天是不是有点不舒服,看你总是神思不属的。”

      苏世俭挤出一个十分真心诚意的微笑来:“不,臣很好。”

      “那你可要同本王一起去看楼婆婆么?”年轻的吴王温声邀请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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