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止》归离小乖

42、第四十一章

　　她的衣裳向来是耀眼的火红色，染了血也看不清楚，只是颜色略深,肩处的有道撕裂的破口，墨郇目光落在她肩上，“怎么又受了伤？”

　　“有人欺负我，不过我也不认识。”妤凰抱住他，深吸一口气，“不过没关系，好在你来找我了，你丢下我这么久，终于来找我了。”

　　墨郇微微一僵，却还是安抚着拍拍她的背，嗯了一声。

　　“我下次绝对不乱跑。”妤凰吸吸鼻子。

　　“好。”

　　“那你下次要早点来。”

　　“好。”

　　“咳咳…主子，这…这真的是姑娘？”他们身后的年轻人忍不下去，探头探脑的看过来，“不是烧坏脑子了吧。”

　　“你才烧坏了脑子。”妤凰探出头反驳，声音却有气无力，月色昏迷，她有些瞧不清那少年模样，肩上的伤有些严重，又经历杀伐，她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

　　她拽着墨郇的袖子，晃了晃眩晕的视野，墨郇探过她的额，忽然将她打横抱起来，“是有些烧，我先带你回去，习南，将那块木头带上。”

　　习南答应一声，不晓得捡了什么便宜，乐滋滋的抱起地上的凤尾箜篌跟在后面，时不时摇摇头，时不时叹叹气，还时不时偷觑前面的主子两眼。

　　墨郇对此完全无视，妤凰靠他怀里，也没瞧不见习南那些小动作。

　　他的身上有清浅的香气，缓缓随着呼吸沁润，好似天地间都是安薰，陌生又带着一些熟悉，朦胧里又回到七月的辞休城，庭阶下开了大片大片的梨梳花，她在木廊上读话本读的睡着了，他就会这么抱着她回疏桐阁。

　　她装睡的时候小心翼翼睁开眼，怕被他发现又连忙闭上，白色的花瓣偶尔落在他肩头，她想，这真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了。

　　好一番闹腾，夜已经深了，风吹在身上极冷，身体的热度渐渐升高，仿佛呼一口气都能凝出白雾，妤凰迷迷糊糊睡过去，朦胧里觉得墨郇为她盖上了被子，床并不算舒服，硬硬的咯人，还上下颠簸。

　　灼热的痛楚在冰凉中蔓延全身，被凌冷的夜风瞬间浇熄，又不甘的重新燃起来，身下一半浸着冰水，一半烧着薪柴，冷的发抖，无论平躺侧卧，都难以缓解。

　　她难受的翻来覆去，不时会牵动伤口，身边为她擦汗降温的人终于看不下去，避过她的伤口，几分强硬几分温柔的将她按在怀里，不许她再乱动。

　　她这样被桎梏住，到底有些难受，却又无力挣扎，身体柔弱成这个模样，着实很令人颓然，可这样的状态除了睡一睡休养生息，等着明天恢复生机，也没有旁的好方法。

　　只是以为这种状态想彻底睡着会有些艰难，不料真正烧起来，倒也不觉得冷夜有如何难熬。

　　恍惚中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不知何时便隐藏在记忆的角落里，也许是属于前世的留恋，就像在幽冥渊底殇途河畔，水色之青，行步间走过悠长的岁月，波光微漾里点点光华是过往的碎片，陌生的、珍惜的、逃避的，以及想要记住，却最终忘却的。

　　是十一月末的清冷寒霜，他骑马路过临窗阶下，她蹲守茶楼半个月都想不到的惊艳相遇，此刻蓦然间出现在脑海里。

　　按她原本的性子，应该当街拦马，仰着头毫不畏惧的看他，“喂，我喜欢你，你要不要娶我？什么？皱眉是什么意思？必须娶！”

　　但他喜欢温婉柔和的性子，那应该给他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以展现他的文治武功，且需切切不胜娇羞，“今蒙君搭救，妾无以为报，唯此身相许，终身侍奉不离左右。”

　　这个机会是她从临街窗户里不甚跌出去，有点表演难度，不过她觉得自己拿捏的甚好。

　　只可惜忘记这个人完全不能以常理推测，因为他侧侧身，完全没打算接住她这个从天而降的美人。

　　她落下去的时候还在想，以她的体重并不能砸死他和他的马，侧身躲避什么的，实在是有些多虑了。

　　但这个机会既然给了，便断断不能容忍他无端放弃，毕竟这个结果很可能是她不雅的摔在地上，平白让人家看笑话，她是神仙，身体一偏，少许动用些法术，便足以叫他躲都躲不开。这是墨郇下界轮回唯一能带来的好处。

　　果不其然，萦怀而来是清浅温和的白芷香气，带着对方微微的不悦，“落的真准。”

　　被这句话一打扰，妤凰额角忍不住跳了跳，实在很损害表情，她掩袖垂眸稍稍酝酿一下，终于切切不胜娇羞，“今蒙君搭救，妾无以为报，唯此身相许，终身侍奉不离左右。”

　　说完还有偷偷舒一口气，将这句台词说出来还要时刻恶心着自己，备受良心谴责着实痛苦。

　　墨郇眉皱的更厉害，“不必。”

　　说着竟然把她扔下去，妤凰已经无瑕理会那怯怯不胜娇羞该摆出何种姿态，只觉得愤怒不已，都这么送上门了，完全符合他喜欢的性格设定，这个人挑三拣四究竟是想怎么样？

　　隔着袖子掐住他的手臂，“真的不必？”

　　墨郇顿了顿，却仍然将她扔下马，“真的不必。”

　　拜流言所赐。他们这场相遇一朝名动京华，有人评他洁身自持，她知恩图报，如此可见世风之清朗，四海之升平，民风之淳善。亦有人怨他不懂怜香惜玉，她不知重名好身，如此可见教化尚欠妥帖。

　　然而无论评说如何，她只知道转身而去时心中的酸涩。

　　于他是一场风流绮丽的相逢，于她则是一场盛装铺陈的告别。

　　这只是别离的开始。

　　是四月的八重樱，庭下池边折柳。

　　束口白瓷瓶雅致温脉，她在雕窗旁托着下巴发呆，想不清楚就问一旁煮茶伺候的奴婢，“在在，男人都喜欢这般弱柳扶风的姿态？”

　　在在撇去茶末，看了看窗上的秋海棠笑起来，“这可不好说，有些喜欢泼赖些的，有些喜欢闺秀些的，个人都有各自的喜好，不过这叫人垂怜的楚楚之姿，月妈妈说没有哪个男人能抗拒的了。”说着已经过了第一遍洗茶，“不过以姑娘的容貌，何必担心这个？”

　　她拨了拨案几上的琴弦，低头掩饰，“我也不如何担心，只是想证明一些事。”

　　在在侧头问“什么事？”

　　她想了想，“证明一件能让人死心，却只能自己领悟的事。”

　　在在仍然不明白，只是善解人意的没有多话，低头继续煮她的茶。

　　一一幕像是茶楼里的折子戏，看起来很熟悉，不知什么时候就藏在记忆里，此刻忽然蹦出来，不给人半点反应的余地，多少措手不及。

　　然而反应过来，心情虽难以言喻，却想更深的挖掘下去，这种探究并不算开心的记忆的行为，可以称之为自虐，以及脑残。

　　上天终归是看不过如此脑残，那梦渐渐便断了，一袭温凉落在额上，咯人的冷硬和寒风忽然消失了，不知是谁关上了窗为她盖上被子，真是窝心。

　　昏昏沉沉睡了许久，迷惑这场似真似假的梦里，不知今昔几何。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正午，谈不上神清气爽，但精神已经补了八分，妤凰闭着眼睛，尝试着动了一下。

　　肩胛上的痛楚难以忽视，虽然疼的厉害，却足以让她心情欢呼雀跃，她又动了动，牵扯的痛楚再一次清楚的传来，她头一回觉得，这伤受得相当值得。

　　幔帐上绣着的白芷大片簇开绽放，白纱重叠，帐子挂起一半，露出帐外梨木雕花屏风的一角，屋中燃着熟悉的安息香，季绯衣从来不会有闲心把房间装扮的典雅清爽，所以…

　　妤凰蒙头在被子里，控制不住笑出声，其实她原想抱着被子滚一圈，只是碍于伤势，又怕等会被墨郇骂，好不容易才忍下来。

　　刚从被子里探出头,屏后便绕出个人影,蓝衣翩蝶的女孩捧了饭菜前来，将盘碟一一摆在桌子上，见她醒了,笑吟吟道,“大夫说姑娘会差不多这个时辰醒,婷儿不知姑娘的口味,就随便准备了几样小菜,姑娘若不喜欢，婷儿再去换了来。”

　　其实作为一只魅吃不吃东西只是看心情，在离合殿，季绯衣就从没贴心的为她准备过食物。妤凰看着那姑娘明亮的笑眼，只觉得很喜欢,便也同她展颜笑道，“我不用吃东西。”

　　那姑娘愣愣的看她好一会，终于眨眨眼睛，嘻嘻笑笑要拉她起来，“姑娘真是婷儿见过最漂亮的女子了，怨不得主子一路抱着姑娘赶回来，又亲自照顾的一整晚.”

　　妤凰也眨眨眼看她，“你是说墨郇?”

　　婷儿又愣着眼睛看她，“姑娘竟能直呼主子的名讳，主子果然宠爱姑娘。”

　　这名讳在辞休城被大大小小的妖怪叫了个遍，也没见墨郇如何介意，妤凰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特殊待遇，不晓得如何解释，只能聊作谦逊转个话题，“其实也没什么，对了，他去哪了，事务还那么忙么？”

　　“是有些要务，姑娘您也知道，主子向来事务繁忙。”婷儿支支吾吾答了，又连忙道，“总之，姑娘还是先用饭要紧。”

　　妤凰摆摆手，“真的，我不吃东西。”

　　“姑娘您…”婷儿叹了口气，忽然语重心长道，“姑娘容姿倾城，也只有您才配得上主子，婷儿并非胡言，主子匆匆赶回，无非是为了请大夫姑娘看伤，姑娘夜里高烧不退，睡梦里时常碰及伤口疼痛，也是主子抱了您整整一夜未曾离去，恕婷儿多嘴，帝都中喜欢主子的贵女数不胜数，主子进退有礼，却是少有的薄淡疏冷，婷儿从未见主子对哪位姑娘这样上心，姑娘虽然端慧秀雅，论身份却远远配不上主子，主子对姑娘一番情谊，姑娘也须体谅主子的处境，莫要绝食置气与主子为难。”

　　妤凰愣了一下，她一直晓得，以乐魅的身份去配东泽主君，就像凡界埃尘妄图亲近九天的星辰，其实并不如何配得上，她曾经很介意，但墨郇却说东泽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他喜欢她，他说，她就信了。

　　如今看来，东泽的神仙们，也许并没有墨郇说的那样兼容并蓄。

　　“我没有绝食的意思…”妤凰有些局促。

　　人家不太明白乐魅的属性，怕她绝食也是好意，婷儿只是心直口快了些。并不像戏本子里那些貌美姑娘，一出场必定要棒打鸳鸯，婷儿夸她漂亮，私心里，她挺喜欢这姑娘。

　　“那、那我喝些粥吧。”

　　“姑娘手臂不便，婷儿服侍您用膳。”

　　婷儿立刻笑逐颜开，替她盛了碗粥，正贴心的准备吹温些，忽然有人前来通禀，婷儿出去一会，再回来，脸上已经有些为难，“姑娘，溶月楼遣人来接姑娘了。”

　　溶月楼倒是第一次听说，妤凰有些奇怪道，“是墨郇让我过去的？”

　　婷儿越发为难，说话也不那么利索，“主子的、的确有这个意思。”

　　妤凰哦了一声，婷儿连忙道，“姑娘莫伤心，主子奉诏回京，路上耽搁不得，这才先走一步，临走还嘱托婷儿好生照看姑娘，不得怠慢，许是对姑娘另有安置，主子他实在…实在不是那种寡情的人。”

　　妤凰微微皱眉，话说她哪里表现出她很伤心？她只是肩膀有些痛，犯懒不想动罢了。

　　“我知道，你先请她们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