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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 活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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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门弟子大会结束后,伊宁便开始了长达四个月的闭关生涯。按他如今的修为,自然不可能闭关如此长久,但伊宁在弟子大会中所获甚多,他又打算开始修炼那卷火系的功法,算算时间,四个月并不算太长。
他静静闭上眼睛,那日比斗的场景便如重放一般在脑海中走了一遍,往日伊宁未曾察觉的疏漏亦渐渐被他发觉,丹田内灵气运转又比先前畅通了几分,灵气浓度也愈强了。一个多月过去,伊宁修为顺利升至炼气五层,且先前积累足够,体内灵气甚至超过了炼气七层八层的修士,突破炼气六层指日可待。
不过眼下他年岁轻,实在不必急迫。
手中那卷火系功法名为《炎火诀》,伊宁轻轻翻开,便觉纸面透着一股淡淡的热意,待伊宁依照法决所言修炼时,便觉一股热感自头顶下灌,他的皮肤顷刻间火辣滚烫,全身有如在油锅中滚了一遍,疼到骨子里,伊宁咬牙坚持着,那股痛感却越来越强烈,伊宁浑身骨节咯咯作响,额头冒出一层又一层细密的汗珠,如此反复着,长久未曾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伊宁才渐渐清醒过来。一身衣服早已变得破破烂烂,隐约还有烧焦的气味。皮肤稍微一碰便是极端的刺痛……伊宁深吸了一口气,再试着运转那《火炎诀》,这一次却稍好了一些,一股热流自丹田之中缓缓升起,伊宁细探时,便发现丹田深处不知何时多了一小簇火苗,红黄的火焰轻轻动着,似乎很快就会消灭。
不知为何,伊宁总觉得这一簇火苗很让他感觉很亲近。
再次运起法决时,那簇火苗随着他修为的顺畅也渐渐明亮了起来,火焰一摇一摆,就好像嗷嗷待哺的小婴儿一般。
《火炎诀》共有三重,伊宁暂时只能勉强练到入门级别,待他把第一重彻底掌握完毕,才发觉体内火属性的灵气活跃无比,且灵气不似普通炼气期修士那般死板僵硬,反而透着勃勃生机。只这一点便可证明,这《火炎诀》确实非同凡响。
将体内力量梳理了一遍,又将《火炎诀》第一重运转了一遍,伊宁方才解开闭关。此时四月已过,深秋也转至初春,伊宁现下已是虚岁十三,兼之一年刻苦钻研,他面上稚气差不多已经全然消失,透出一股难得的成熟之感来。
初春一至,天水阁四周的流水仿佛忽然解禁了一般,生气勃勃的充满了绿意,花草蓬勃生长,便是那些只知苦练的弟子们,此刻也仿佛多了几分活力。伊宁前去多宝楼将这几个月的灵石领了,刚刚出门,肩膀便被人拍住了。
“伊师弟。”伊宁抬头一看,于舒泽和董铭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多宝阁。于舒泽身着一件细腻的月牙白色道袍,纹绣精致无比,正是天水阁内门弟子所专有。
伊宁微微一笑,向他道了一声恭喜。
董铭轻叹了一口气,道:“今日既然遇上了,怎么说也得去喝一杯,伊师弟你这一闭关可真够久的,居然几个月都不见人影。”
“我错了,师兄罚我便是。”
董铭说着踢了踢于舒泽的小腿:“别整日愁眉苦脸的,好歹已经入了内门,怎么也比我们刚来的时候要好得多。”
伊宁觑了他们两人一眼,见二人表现与平常并没有什么差别,只是于舒泽眉头总是紧蹙着,透着些许不快。
董铭解释道:“舒泽前段时间突破了筑基,入了内门。可因为天赋不够高的缘故,门中几位实力稍强些的长老都不愿收他为徒,最后竟让他拜入了周不群周长老的门下。唉,本门又有谁不知,那位周长老当弟子时名声便不显,那一身金丹修为还是靠丹药灵植堆积起来的,他这样,又怎么能教好舒泽呢?”
于舒泽低喝了一声:“好了,董铭,莫要说了。他便是实力弱些,也是金丹期的长老,岂是我们能随意编排的。再说,我既已入了他门下,还有改换门头的可能不成?再说如今,他也是我的师父了。”
听他们这么一说,伊宁已经弄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他脑中蓦然灵光一闪,周不群的形象便突兀地出现在他脑海里,想及前世时那位长老的真实实力,伊宁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其实说起来,于舒泽不仅占了便宜,还占了大便宜。
周不群与掌门是一代弟子,天赋究竟如何并不为人所知,却也绝非门中所传的那般一身修为均是丹药堆积起来的。只不过周不群入内门时,便得罪了当时身为长老的无涯,待周不群之师为敌所伤,无涯升至太上长老,他在天水阁的日子便愈加不好过了起来。这位长老前世时已经失踪了,据说是在做一件任务时为了保护门中弟子为妖兽所伤,直到后来,伊宁才知道,周不群根本就是被无涯和掌门二人联手暗害了。
但周不群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伊宁既然知晓了,少不得要透露几分给于舒泽:“金丹期长老又有几个是丹药堆积起来的,门中那么多丹药,可真正的金丹期修士又有几位?于师兄,我听说周长老至今还未收徒,师兄你一去便是大弟子,岂不比和一大堆人竞争要强?再说了,周长老当年天赋就不显,说明他也并非天赋出众的修士,说不定真有些修炼的独特法门能交给师兄呢!”
于舒泽的眉头舒展了些许,旋即摇了摇头:“我也已经想通了,不管如何,事实既已无法改变,我便接受好了。能走到今日,已远远超乎我的意料了。”
董铭也在一旁劝着:“等我入了内门,定也要去找你的,你可要承担开疆拓土的责任啊!”
于舒泽听他这么说,也笑了起来,笑容爽朗,不见一丝愁容。
三人谈笑了一会儿,于舒泽问伊宁:“你刚出关,可有人派你下山除魔?”
“除魔?”
“嗯。天水阁三百里外的凡人地界出了魔修,专以人心辅佐修炼。那处血气冲天,亡魂怨气亦久久不能散去,有些县城也已成了死城。丹界诸宗门都派了弟子前往,这一次严御大师兄带领数十内门弟子前去除魔,我也在其中,才知晓了这个消息。你在外门大会上的排名靠前,你应该也在其中。”
“董铭师兄可在?”
董铭挑了挑眉:“若是不在,我也不会来多宝楼了。那魔修手段凌厉,先一批去的弟子已经折损了不少,若不多准备一二,说不准小命就要葬送在那里。”
伊宁点了点头:“那我也该好好准备准备。”
三人又交流了一番自己近日修炼所得,便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笑声,转身去看时,便见一人迎着日光立于树下,身形高挑,月牙白色的道袍与腰间玉佩的流苏相得益彰,让这人宛如画中的偏偏佳公子。伊宁三人俱站起身来,喊一声:“大师兄。”
严御微微一笑,模样极是平易近人:“都是同门师兄弟,何须这么客气。三位师弟,师兄扰了你们的谈兴么?”
话虽如此,他却在最后一个石凳上坐下,动作潇洒,却自有一股风流气度。
于舒泽道:“怎么会,师兄能来,是我们的荣幸。”
严御低低“嗯”了一声,却并没有正眼去看于舒泽,而是盯着他对面的伊宁,眸中全是探究的神色。伊宁看似岿然不动,手指却死死按住,陷入皮肉里。严御的目光极其放肆,却又让伊宁感觉极其熟悉。他心中翻转数遍,正想着该开口说些什么,却不想,严御将视线收了回去,可尽管如此,一股恶心感却徘徊于伊宁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就好像,有无数爬虫爬过的那种感觉。
“伊师弟外门大会上的表现真真出乎师兄的意料。”严御捧着茶碗,轻啜了一口:“我本以为外门之中,论及天赋无人能比得上无双,可见了伊师弟,我却不能不承认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伊师弟年纪虽不大,却比无双懂事多了。”
伊宁低着头,极力做出羞涩的模样:“叶师兄的天赋天水阁谁人不知,弟子怎么能与他相比?”
“你又何必自谦。”严御轻轻摇了摇头,视线却停留在伊宁通红的双颊,直至颈间白净的皮肤。男孩子的乖巧在伊宁身上被演绎到了极致,严御不由在心里叹息,若是这少年亦有炼丹天赋便更妙了。
于舒泽和董铭冷眼瞥着严御,片刻之后,于舒泽开口道:“师兄,伊师弟年纪还是太小了些,你这般夸赞于他,伊师弟怕是要自满了。”
他这话刚说完,伊宁脸上的那丝红晕更蔓延到了脖子以下,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为讨喜了——也因此,严御的视线更显明目张胆,便是于董二人心思正直,此刻也不由视线相对,想到了门中的某个传闻。于舒泽长袖一挥,堪堪遮住伊宁半张脸:“严师兄,那人间界的魔修是什么修为,你可清楚?”
严御这才依依不舍地转移了视线:“那魔修修为与我在伯仲之间,但魔修本性便恶,手段多极为血腥,我担忧我们专心对付他时,他反而伤害普通弟子,这不得不防。且那魔修以人心为食,若是吞服足够的人心,恐怕修为还要上一个境界。总之宗门安排必有其道理,我们只需耐心遵循,多多防范便是。”
于舒泽点了点头:“多谢师兄告知,师弟一定多加注意。”
而伊宁则全程低着头,扮演着乖巧师弟的形象。严御又叮嘱了几句,便因事务繁忙而离开,留下师兄弟三人,久久不能言语。
隔了许久,董铭方才摸了摸脑袋:“难怪我平时遇见严师兄的时候,总觉得他哪里怪怪的。”
伊宁脸上的红晕早已消失彻底,整个人看起来异常冷静:“可惜他是师兄,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只能……”董铭换了摸脑袋的手去摸下巴,“只能把他的师兄抢过来做了。”见自己说完之后两人都没有反应,董铭尴尬地“呵呵”两声,结巴道:“我说着玩儿的。”
严御方才表现出来的一切他当然不满意,可是严御在那个位子上待得太久,积威又太深,这么多年挑战他的人下场都极惨,时日久了,便再也没人敢于撼动他的地位。
不过是一句笑谈,于舒泽却点了点头,很是赞同的模样:“那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伊宁眸子却是一亮,他觉得,董铭这句话看似滑稽荒唐,却也并非不能做到。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什么,那便是过得比他更好。而对严御来说,大师兄的地位、他的修为他的荣耀则是最重要的东西,只需抢了他的位子、击败他、拥有他的荣耀,他就可以彻底将他摧毁。
他最厌恶严御那张虚伪的面孔!
而他现在还很年轻,他有的是时间把这人打落深渊!
于舒泽和董铭悄悄对视一眼。他们似乎察觉到了小师弟身上异常的情绪波动,这个看似羞涩的孩子,此刻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冷静,就好像身体某处被寒冰封闭住了,轻易不能破开。
第二日,伊宁尚在睡觉,便听外面有人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他揉了揉眼睛,脑袋也混混沌沌的,下一刻,他还没注意,熊霸那张大如水盆的脸庞便凑到了伊宁跟前,黑乎乎的大眼闪着憨厚的光泽。伊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问道:“什么事?”
熊霸摸了摸后脑勺:“伊宁,你家来人看你了。”
伊宁飞快地爬起身,洗漱收拾了一番,便取了自己的令牌,往外面走去。天水阁自不是普通人想来就能来的地方,他们每一年也仅有一次见亲人的机会,且都要在阁外相见。
对于旁人来说,或许只是一年两年的时间,但是对伊宁而言,这样的间隔,就是一生。
他不想去探究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也不想知道,他究竟是怎样成为伊家的孩子。他心中一直记得他的父母对他有多好……他想见他们,在死过一次之后。
真正见面时,伊宁想说的很多话都在开腔之前被吞了回去。他忽然什么都不想说,只是静静抱着自己的父母,听着他们唠叨,看着他们把好不容易挣来的灵石塞进自己手中。
伊宁鼻子蓦然一酸。
这样就够了。
“刚刚还觉得宁儿懂事了不少,这不,还是没长大。”叶柔揉了揉伊宁的发尾,笑眯眯地看着他,“记得吃饱吃好,别挑食,你的毛病娘可都记得呢。”
伊宁点着头:“娘!”
有亲人爱着的感觉,真好。
他终于不用再面对那暗无天日的地牢,不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液流淌到最后一滴,那最最阴暗不堪的记忆终于在见到亲人的一瞬土崩瓦解,他仍活着,他面对的,仍是湛蓝的天空和灿烂的白日光。
伊宁知晓,这一刻,他才真正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