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五十六、何以忘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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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烟，星辰寂寥，树影横斜，云雾迷漫，一切宛如梦幻。
数十只萤火虫飞了过来，在知礼身旁交织绕舞，流离变幻。她伸出手，轻轻拨动那些萤火虫，眼中露出一丝欢欣。
“你的伤好了吗？”无拘望着她孩子般的甜美笑容、眼睛里迷醉的神色，轻轻问道。
“好多了。你呢？”知礼回过头，面对他亲切而迷离的眼睛，心里涌起了一丝莫名的凄伤。
“我也好多了。”无拘唇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声音温雅如泉。
比起身上的伤，他们心中的伤痛要重上数十倍，就像烙印一样无法抹去。
“知礼？”不知痴痴地望了她多久，无拘忽然唤了一声。
“嗯？”听到他沙哑沉郁的嗓音，她心中怦然一跳，转过头来。
“我可不可以抱抱你？”他深深凝视着她，温柔地低声问道。月光照着他的脸容如玉石雕琢一般，俊美清朗得令人心悸。
她脸上一红，看到他哀怨、恳求、悲伤……如大海般深邃的眼神，心绪迷乱，却截然道：“不行！”
无拘怔怔望着她，过了半晌，开口缓缓道：“我知道你很难接受我。其实那天夜里，我把心事告诉你之后，我就暗暗发誓，今后再不招惹其他的姑娘，再不三心二意。可惜我悔过已经晚了，你把我当成和你父亲一样负心薄性的人，况且我和阿影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你说什么也不能接受我。我本来打算放弃对你的念想，回到原本设想的生活。可后来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中，你却又对我好了起来，让我原本几乎绝望的心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现在你再度拒绝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无法忍受他悲伤忧郁的眼神，知礼转过身，背对着他，勉力平定心神，道：“真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让你误解的。我对你好，跟对阿影、知义、清心他们是一样的。其实阿影比我强多了，你之所以一直追求我，不过是因为我始终拒绝你罢了。就像当年灵音不喜欢你的时候，你就费尽心机去追她，后来追到了她，又觉得她有种种不好。你为什么不能珍惜自己所拥有的呢？”
无拘微微冷笑，道：“你为什么总是把我想得那样不堪？”轻叹一声，他又道：“也难怪，我给你的印象一定很坏是不是？”
知礼道：“你时而嬉皮笑脸，时而认真，让人分不清你说的那句是真话、那句是假话，更猜不透你的心思。”
无拘低声道：“我自己也分不清、猜不透呢。每天就像戴着面具在演戏，猜度对方的心思，故意隐瞒自己的想法，故意做出种种假象让人轻视自己。久而久之，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现在好了，什么都没有了，再也不怕失去。早知如此，何必活得那么累？”又问她：“你呢？你从不说谎吗？”
“我？”知礼有些迟疑和惭愧。她说过的谎话可不少，直到现在，她也不敢向他彻底敞开心扉。在勾心斗角的世间，谁能完全直率地活着？
无拘道：“不提以前，今天晚上谁也不说谎。你告诉我，你喜欢我吗？”
知礼心中一阵起伏震荡，深吸一口气，道：“我喜不喜欢你，有什么关系？阿影对你痴心一片，绝无半点虚伪，天地可鉴。你不应该辜负她。”
无拘长叹道：“我知道，她为了向我表明清白，可以从悬崖边跳下，普天之下，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知礼大声道：“那你为什么不对她好一点？昨天你为什么护着我而不是护着她？你知道把她伤害得多重？”
无拘怔住了，继而冲口愤然道：“那你呢？你为什么替我挡了火狐女那一爪？你为了我受了重伤，让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你既然一点都不喜欢我，为什么不让我死好了？反正我怎么做都是错，连改过的机会都没有。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她，你尽管骂我好了。”
知礼听得心烦意乱，摇了摇头，道：“我替你挡那一爪，是为了报答你以前的救命之恩。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现在好了，我们之间两不亏欠。其实……都是我不对，一直没告诉你，我心里早就有了别人……”
听了她的话，无拘朗声大笑起来，笑声却是异常的苦涩，道：“好，好，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我再也不纠缠你了，你也不必当我是洪水猛兽，转过脸来可以吗？”
知礼缓缓转身，一脸茫然望着他。
“他是谁？”无拘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仿佛想看出什么端倪。
知礼没有回答，垂下了头，脸上闪过一丝羞涩愧疚的神情。
“不愿意说就算了。”无拘又忍不住叹息，“但你不要逃避，跟我说实话，你喜欢我吗？”
知礼心道：“不能和他纠缠不清了。告诉他一切又何妨？”抬起头，凝望着他的脸，缓缓道：“好，我说实话，我曾经喜欢过你。在西湖见面之前，我就见过你。那时候，我是个很傻很自卑的姑娘，就算随便一个人愿意娶我做妾我也是心满意足的。我羡慕你身边的灵音，但不敢对你有非分之想。”
“这怎么可能？”无拘摇了摇头。
知礼继续说道：“事情就是这样。可是就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你就把我对你的好印象全都破坏了，让我很失望。我也变了，变得不知足，想找一个对我一心一意的人。全靠上天怜惜，让我遇见了他。后来，我遇到一件很伤心的事。我原以为，今生与他注定无缘。偏偏在那个时候，你对我很好，让我又有些动摇了。但是，我的心意是不会变的。”她忽然感到五脏六腑疼如刀绞，好不容易忍住心痛，才道：“我知道我有很多不对，可是没有办法，只能请你原谅我。”
无拘沉默了半晌，道：“你没有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才是不知足的人，难怪所有爱我的人全都离我而去。我现在一无所有，再也娶不起三妻四妾了，还有人愿意嫁给我，就该谢天谢地了。”
知礼斩钉截铁地说道：“可是我不能嫁给你。今生不能，来世不能，来世的来世、生生世世都不能！”
无拘又笑了起来，道：“真够绝情，生生世世都不能。可是……现在能！”话声未落，他已扑过来把她拖入怀中。
“啊！你干什么？”被他张臂紧紧抱住，知礼脸颊滚烫，全身火热，贴着他的胸膛，惊慌失措，周身颤抖不已。
“你说我要干什么。”无拘神情古怪地瞧着她。
“混蛋！”知礼狠狠地骂了一句。
无拘满不在乎地说道：“你早就知道我很好色，还敢跟着我。”
“快放开我！”知礼心中焦急，死命地挣扎起来。
无拘大声道：“傻瓜，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只想好好抱抱你。这是最后一次，你每次都推开我，这一次能不能例外？”不顾她的反抗，把她越搂越紧。
满地月光，清风阵阵，知礼心中一松，绵软无力地倒在他的怀中，那阳刚清爽的男性气息丝丝缕缕窜入鼻息，彼此的呼吸心跳清晰可闻。酸楚、甜蜜、眩晕……以及梦幻般浮沉不定的感觉涌入心头。
许多温馨美好的回忆浮现脑际，她登时意乱情迷，思绪一片混乱，看着他神情的眼睛、挺直的鼻梁，还有那微微上翘的薄唇，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涯。他不是属于她的，他和阿影早有上天注定的姻缘。她忽然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撕心裂肺，几欲窒息。但她仍然咬牙道：“不行，放开我！”
“你何必这样固执？”无拘笑了起来，笑容却是那样的惨淡无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如果你心里真的有那个人的话，就把我当作他，我把你当作阿影，这样行吗？”
知礼垂下眼，苦笑了一下，低声道：“你不是他，我怎么可以把你当作他？这样做，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
“是吗？你把生生世世都许给了他，给我一刻都不行？”无拘的声音都哽咽了。
冰凉的水珠滴在知礼的脸上。她抬头望去，只见他清亮的眼中充满了泪水，在月光下流转闪烁。他此番连遭惨祸，母亲含恨离家，昔日恋人亡故，家门被抄，妹妹危在旦夕，父亲不得不求助于当年背叛的师门，不知将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他从贵族公子变成一无所有的罪犯，流离失所，不知茫茫世间，何处可以安身……
受到他的触动，知礼想起了境遇悲凉的亡母，想起了凄惨死去的父亲，想起了被自己深深伤害的妹妹阿影，想起了不知所踪的铁辉，想起了为恋人牵挂的知义，想起了有生以来所受的屈辱、折磨、辛酸、苦楚……悲从中来，泪水不禁簌簌落下。
两人的泪水溶合在一起，顺着衣衫滚了下去，犹如一颗颗水晶。
相拥相偎中，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温柔地亲吻着，吻得痛快淋漓，缠绵悱恻，如饮醇酒，如游太空，只觉宇宙万物霎那间已不复存在。真不知天地之间，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什么可以相怜相惜？
但愿长醉不复醒，与尔同销万古愁。
知礼睁大双眼，仿佛从梦中惊醒，猛地推开他，捂住自己的嘴，失魂落魄地说道：“不！我们不可以这样。我们不能这么做！”眼中的泪水更是如断线的珠子般止不住落下。
无拘凝望着她，迷乱的眼神渐渐平静下来，脸容变得漠然，以袖拭泪。
“真的是一次都不行？”沉默了一会儿，他冷冰冰地说道：“如你所愿，今后我再也不碰你了。”
两人对视相望，久久无语。
夜风吹乱了他们的衣衫和长发，在轻烟薄雾中猎猎起舞。
“啊——”惨呼声从樊拓和清心所在的茅屋中响起。
两人惊得跳了起来，赶忙冲了过去。
推门一看，只见清心晕倒在地，脸色蜡黄，汗水淋漓，樊拓执剑对着一个躺在地上的年幼少女，目光凶狠逼人，喝问道：“是谁指使你来的？快说！”
“清儿！”见妹妹如此情形，无拘神情大变，连忙上前把她抱在怀里，施法救治。
那少女苹果般的脸蛋上血色尽去，却哈哈大笑起来，道：“没人指使，是我自己来的。”身上鲜血淋漓，显然受了重伤。
“乐子！”知礼惊叫起来，唤出秋水剑，快步奔上前。
“是我！”乐子大笑不止，斜睨着她，破口大骂道：“龙知礼，你这个贱人！娼妇！下流种子！师父虽然对你不好，但也是为了洞主的命令才那样做。你眼睁睁看她被这个人虐杀，还幸灾乐祸……”
知礼听她无中生有，骂得凶悍恶毒，俏脸一红，却一声不吭。
倒是樊拓忍耐不住，又猛地在她身上捅了一剑，冷森森地问道：“你要报杀师之仇，来找我便是，为什么要害我女儿？”
伤口血涌如泉，乐子忍着剧痛，仰头大笑，眼中有着深切的仇恨，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我要让你好好品尝失去至爱的痛苦，这不是比杀了你更痛快！那小杂种中了我的毒，毒素已经渗入五脏六腑，她现在一定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知礼和无拘大惊失色，望着清心无比痛苦的脸容，焦急万分。
樊拓冷冷逼视着乐子，目光如寒冰利剑。
“就算她活下去又怎么样？我变成她的模样，在龙虎山的道士面前杀了很多人，叫天底下千千万万的人都瞧她不起！”乐子的笑声仍是不停。
听了乐子这番话，知礼更是吃惊不已。她曾听知义提起在村子里的血案，原来果真是乐子干的！她怒问道：“清儿又没得罪过你，你为什么要害她？”
“我就是恨她。她有什么好，为什么同样是妖，别人都当她是天仙？”乐子目露凶光，恨恨地骂道：“樊拓，你算什么东西？你这狗娘养的野杂种，比我们狐族更加卑鄙无耻下贱黑心，师父怎么会瞎了眼看上你！你这肮脏龌龊的南蛮贱民，你死后坠入十八层地狱，厉鬼恶魔折磨你，永世不得超生……”她兴奋得笑了起来，滔滔不绝地谩骂，语声尖利刺耳。
一道雪亮剑光闪过，只听“哧”的一声，鲜血喷溅，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一条腿猛地被樊拓挥剑斩断，不禁大声呼痛。
知礼生性单纯，虽然几度被她欺骗，虽知她作恶多端，但看到她如此凄惨，仍感到于心不忍。
樊拓面色苍白，表情冰冷而漠然，冷冷道：“骂得好，接着骂。”语气平淡至极，却听得知礼毛骨悚然。
“好！我就接着骂！你夫人跟本就是天底下最□□的女人，她就是个臭婊子，背着你不知搞了多少男人……”乐子脸上笑容更是饱含嘲讽之意。
樊拓的眼神陡然亮得可怕，显出尖锐的桀骜和杀气！
知礼再也看不下去，再这样辱骂不休，以樊拓阴鸷莫测的性子，盛怒之下，不知会用什么酷刑折磨她。她咬牙一剑刺穿了乐子的咽喉，望着这小妖女闭上仇恨的双眼，气绝身亡，心颤手抖，久久不能平静。这是她第一次下杀手，却是因为不忍心看到昔日欺负自己的小妖女被虐杀。
樊拓冷峻凶狠的目光缓缓移向她，接触到她清澈哀怜的眼睛时，却渐渐温和起来。他转过身，去看自己的女儿，眼中浮现出父亲的慈爱。
在父亲和兄长不断输入真气之下，清心脸色总算缓和了一些，但仍是昏迷不醒。樊拓轻轻抚摸她的秀发，动作温柔至极，与刚才杀气腾腾的模样判若两人。
知礼呆呆地望着他们，心里头说不出的担忧、急切和痛心。
“龙姑娘，我有话要跟你说。”把清心放到无拘怀里，樊拓忽然开口了。虽然知道知礼是昭王的女儿，他仍称呼“龙姑娘”，因为眼下只有这个龙倚山的养女有可能帮上他。
听到这个淡漠而郑重的声音，知礼诧异地抬起头来，望着面色苍白冰冷的樊拓。
樊拓眼光锐亮地盯视着她，缓缓道：“其实我早就知道，救清儿的方法，仙剑派有不少。但无论哪一种方法，都需要至少两个像我师父玄明道人那样的功力的人合力而为。所以我才那样轻易地答应了龙知义的求亲，只是希望他能求助于他的父亲，师父最器重的龙倚山。我本是无颜见他们的，但清儿如今的状况，不得不去。可眼下她又中了毒，我给她疗伤解毒必定耽误行程，我想请你和小儿无拘先上蜀山。最好……最好能请师父下山。我求求你！”
知礼大吃一惊，没想到素来冷傲狠决的樊拓竟然开口求她！看来清心已经危急道随时可能毙命的地步！她心神激动，冲口道：“清妹妹曾经不顾自己的性命救我，她对我有大恩，就如我的亲妹妹一般。我一定竭尽全力来帮助她！”
无拘望了她一眼，又望了父亲一眼，神情莫名的悲伤和感慨。
樊拓点了点头，目光移到女儿身上，充满了柔和、关怀、爱怜。
普天之下，还有什么比这条纯洁无邪的生命更宝贵？还有什么比真心诚挚的情意更值得珍惜？
看到他们父女如此相亲相爱，知礼心中怅然若失，眼睛很快湿润了。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五十六、何以忘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