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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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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狩元年冬,在这即将步入二年的最后一日里宫里宫外处处张灯结彩、挂上了喜庆的红色。街上商贩陆陆续续出来摆摊,小吃、春联、灯谜等物瞬间便在长安城内摊了开来。冬日里的寒冷被这股热闹给冲散,连空气似乎都带着暖意,蒸腾的雾气是家家户户美食出锅的讯号。
自腊月起就开始准备,祭灶、拜年、祭财神、送年……至今日只剩下最后一项——守岁。过了今夜,所有人便都长了一岁。女子及笄、少年弱冠、老者不惑……有人为他日的功名而努力,有人为今后的婚嫁而欢喜。而今日,他们只为了与家人团聚的时光而满足。
陈妍这是第三年没和家人一起过年了。第一年她出门在外赶往长安、第二年她埋头做事无心顾及,第三年她终是能好好过个年,却始终只有自己一个人。
汉宫过年过节一向主张洁简,遵从于黄老之道的“清静无为”、“与民休息”,直至武帝掌权之后才开始铺张起来。光是今日的一场晚宴便有几百道菜,群臣相聚、也不知要花费多少银钱。
陈妍与霍去病是一道进宫的,因而在公公喊出“冠军侯霍去病”与“郎中令陈妍”时,数十双眼睛齐刷刷的向她看来。少年咳嗽一声,不着痕迹的朝旁边挪了挪,料想那人却光明正大地走近,陈妍脸色一黑,再不敢有其他动作。
“卑臣陈妍,拜见陛下、皇后娘娘。愿陛下与娘娘福禄长寿、愿我大汉繁荣昌盛!”陈妍将礼盒交予候在一旁的公公,向着座上的人下跪行礼。
“去病见过姨父、姨母!”
不管其他人说什么好话,座上的帝王也不会太在意。而霍去病只要现个身,他们的陛下立刻便笑开了。
陛下十分喜爱冠军侯,这是有目共睹的。
据说冠军侯霍去病在还是孩童时便与陛下有过一段渊源。某日陛下正生着病,任是朝中医术高明的太医也束手无策、只得慢慢将养着。谁知一阵突如其来的哭声把陛下吓得愣是出了一身冷汗,病立刻就好了。询问之下才得知那是自己的侄儿,年有三、四却还未取名,当下便赐名‘去病’。而霍去病自小就出入宫中常伴君侧,与陛下性子相投,陛下也因此更为看中自己这个侄儿。
而霍去病看中的人,陛下自是不会太过怠慢。两年之内陈妍坐上郎中令的位置、位列九卿,有很大半的原因便是因着霍去病。
当年陛下许诺,若是她将马匹之事给办好,九卿之位许她一个。后来她没完成,虽说并未降了她的职但也是挨了一顿板子。直到现在,她一路升官,当年的九卿已然成为现实,可她却没有多少实感。要说有什么变了,大概也就是忙的事多了,巴结她的人也多了。
两年间断断续续地安稳升官之人少之又少,陈妍算是其中一个不起眼的奇葩。
……
其实宫中的宴会也并没什么特别,如果硬要说点什么也不过人多了点,吃得好了点,但是真的去吃却是吃不饱的。
首先上来群臣祝贺,少年听得史官在那将整个元狩元年的大事说了个遍。朝中那年的事无非也就那么几件,除却对匈之战和西域使团的准备外,不过剩下淮南王、江都王和衡山王的谋反以及立大皇子刘据为太子二事。
陈妍喝了口酒,烈酒入口,顺着喉咙一路流进心里润了一汪寒潭。淮南王、江都王、衡山王三王的案子是她、张汤以及桑弘羊去办的。准确的来说,现御史大夫张汤才是真正办案的人,她与桑弘羊只是在一旁清点财物罢了。淮南等王的几处领地皆被收回,早些桑弘羊便提出了‘盐铁之法’,有意借淮南王的地区实施。如今倒好,他自己沉不住气举兵谋反,正中了陛下的心意。
因为有了三王的财产,使得原本一度紧张的国库瞬间充裕起来。官售盐铁的事倒也不急了,桑弘羊说这也不是急得来的事,州郡的进一步开发和政策实施的完善才是当务之急。现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没什么顾虑的陛下金口一开,命桑弘羊全权负责此事。也因为这个契机,刘彻以此作借口升了陈妍的官,官拜郎中令。
一个柔柔弱弱的文人,竟做得一介武官,少年对此只得硬着头皮接下,顺便再捐几箱黄金以感谢皇恩浩荡。
她这官就像是买来的。
摇了摇头,郎中令转着酒盏,两边的角高高地向上扬起,行成一个开口,由青铜所铸的杯身上市朵朵祥云,勾勒弯工之处苍劲有力却又不失绵云本身的柔美,可谓极佳。
“陈大人认为,陛下的下一步计划会是什么?”说话之人乃是王煜,因为妹妹王夫人受宠同样被陛下所提拔,现已是中大夫之职,离九卿不过一步之遥。
“妍只需做好自己的分内事,陛下的心思万不敢猜。”陈妍敬了那人一杯酒,语气谦和有礼,“妍愚钝,望王大人勿怪。”
“哪里哪里!陈大人言重了!”王煜一身暗色的锦衣,同是暗黄的官袍罩在外面。头发面容皆打理得一丝不苟,只是与人说话之间带着圆滑世故,倒觉着与外相不符了。
“陈大人生得好生俊俏,乍看之下比之女子也是有过而无不及呀!”周围人多口杂,尤其是在这种场合下。官场之人个个老奸巨猾,自个说话做事都有有心人在看着。更遑论在这个当口,王家与李家俱如日中天,卫霍两家表面和乐融融,背地里其下的食客却不知斗了多少回。
而陈妍虽是受了霍去病的关系而升官,却非他霍家食客,很多人都想知道陈妍会怎么做。若说两年前还有人在观望,蠢蠢欲动之心如狼似虎;那现在便是一片暗涌,所有人都是摸着石头过河。他们猜不透他们的君主究竟想做什么。而现今王煜一句问话状似无意,殊不知是转的何种七窍玲珑。
“王大人可记得古有韩王信手握重兵,权力之大无人不及。若是安分做他的臣子也罢,可韩信却目中无人,好大喜功,最后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少年说得轻巧,王煜却在瞬间白了面色,他看那端坐得当、悠然自得的少年堆出一个笑,“陈大人当真是言重了,王家自知身份,万不会如那韩王一般。煜也非恃宠而骄之人。”言罢,执起矮桌上的一樽酒仰头饮下,再不说话。
而郎中令依旧一脸云淡风轻,与周围的官员互相打着招呼,好似刚才的事不值一提。原就是不值一提,只怕被有人心拿来做文章。
汉宫的宴会举办时间并不长,图的也不过是个和乐的表象,没人会指望在这吃饱饭。堪堪过了半个时辰,众臣都识相地一一告退。陛下也颇为通情达理,挥了挥手让大家都离去。
陈妍自公孙弘之后告退,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老人如今已然风烛残年。那具身体不过是个空架子,垂垂老矣的人再掀不起什么风浪。
行进一半的时候,她却见于子谦侯在路边多时,晓风残月下,二十好几的男子目光沉静,一双薄唇扬着笑意却是达不到心底。
“子谦。”
“师叔。”于子谦是公孙弘的徒弟,而陈妍是公孙弘名义上的师弟,于子谦称她一声‘师叔’,也不知对方到底作何感想。
“子谦可有要事?”陈妍看着面前比自己高出不知多少的人,心下便将他的来意猜了个七八分,但心中却又浮起另一个念想。
“师叔心念家师,师父倍感欣慰。老人家自知天命已归,望师叔定要好好为国效力,切不可辜负陛下的期望。”温温凉凉的声音不疾不徐,颇有心旷神怡之感。
这是在对她言降。
自两年前过后,她便差人进得相府,寻事撬掉了对方的食客无数。本就暗地里被罢了权,现下门下之人也悉数散去,日子是过得一日不如一日。公孙弘八十有余,活得够久了。只是可惜了自己的族人,再无人相帮。
悬月高挂,零散的星子布在夜幕之上。暗得发亮的罗网沉沉压下,圈住尘世的人无法逃离。
“妍明白。”
陈妍目送谦谦君子离去,一言一行举止有度,儒家风范尽显无遗。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求而不得,不得而终。”
“妍儿今后想找个什么样的相公?”蓝底白衣的女子伸手点了点小人儿的鼻尖,小女孩咯咯一笑,蹭着大手笑得开心。
“来,告诉姨奶奶。妍儿若是喜欢了谁,姨奶奶帮你去提亲。”
小女孩歪头,一双眸子闪了亮光,十分期待的模样。
“谁都可以吗?”
“只要妍儿喜欢,自是谁都可以。”
“那……”小女孩眼珠一转,随机甩开手奔了开来,“我要爷爷!我最喜欢爷爷了!”
粉色衣衫的妇人敲着桌子,语中透着无奈,“妍儿莫闹,正经些。”
“嘻嘻~我要一个像爷爷那样温柔的人做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