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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番外 长相思兮摧肝肠 ...

  •   一不系舟

      开皇十一年三月的一个早晨,大相国寺的钟声敲响了,皇城还笼罩在一片烟雨朦朦之中。

      神武门打开之后,一名黄衣敕使飞驰而出。在高高的崇楼上,有一个身影目送着他穿过尚未苏醒的市坊,穿过京城巍峨的九门,直向苍山连绵不绝的山脉而去。

      在离苍山主脉百里之远的山沟里,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傍晚时分,满村的人都收工回家了,鸡鸣狗叫女人骂孩子跳。只余一个瘦长男子脚下放着两捆柴,在村口的夕阳里徘徊。

      黄衣敕使远远地就下马步行。到了那布衣男子面前,当道一跪,口中道:“见过安宁侯。陛下有口谕带给您。”

      叶渐青扫了扫衣摆上的泥巴,那黄衣敕使却站起来道:“陛下说不用下跪。”叶渐青心中暗道,我也没准备给你跪呢。只听那人模仿裴昭业的口气,道:“渐青年轻有为,有功于社稷,朕爱怜唯恐不至。自今起准假三年。节钺、宝剑、玉璧都不用收回。着安宁侯在外明察暗访,代天巡狩。”

      敕使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子来,递给叶渐青。叶渐青拿着手里,一时百味杂陈。

      他以为这一次裴昭业真的要跟他撕了。却没想到对方给他来了一个四两拨千斤,反而显得自己刻薄寡情又小里小气。叶渐青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问道:“圣上和太子的身体都好吗?”

      “圣躬安泰。开春之后,太子入了睿思殿读书。”

      叶渐青好奇多问了一句:“殿下开蒙了,师父都有谁啊?”

      “京兆尹左大人讲历史和律法,户部侍郎柳大人讲算学和格物。”

      左风眠什么德性他太知道了。柳淳风听说是吴啸存的得意弟子,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叶渐青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幅画面:小太子可怜兮兮躲在睿思殿的一角,一把鼻涕一把泪咬着衣袖:左师,柳师,不要啊……

      他彼时纯属幸灾乐祸。不过一个月后,当叶渐青看见一队伪装的镖局人马在山下停住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最先从车上下来的是面有菜色的柳侍郎,一落地就扶着车把狂吐起来。紧接着五岁大的小太子活蹦乱跳地扑到他怀里:“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书上说得果然没有错。叶叔叔,这里好好玩啊。”

      叶渐青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没有糊涂之后,愤而转向柳淳风:“怎么回事,柳大人?”柳淳风擦了擦嘴角,一脸苦相地转向他:“圣上忧心皇子的教育,说宫里教不出合格的继承人,要我陪殿下在这里读几年书。”

      储位是天下至危至险的位置。裴昭业自身的经历告诉他,天下没有比皇宫更险恶的地方,只要在那里待上一两年人生都会发霉。作为享有中兴之名的明君,承平末年的动乱使他对天下大势有着清醒的认识。贪腐之风、贫富分化只是暂时缓解,打破僵局需要新的伟大人物。

      有这样眼光、能力的人物,皇宫是培养不出来的。

      “胡闹什么啊?”叶渐青面色发白:“殿下身份至重至贵,怎么能长久待在乡野之地?就算住上一两年,然后呢?还不是要回宫里。到时候让他怎么面对群臣?殿下才这么小,怎么忍心让他和皇后娘娘母子分离?”

      “陛下说,等殿下稍有自保能力,或者送往北疆,或者送往西洋。”柳大人呕啊呕啊的,除了口水,终于没什么可以呕吐的了。

      “西洋?”叶渐青瞠目结舌。柳淳风慢慢走过来,道:“三年前,西洋一艘商船因避风暴驶入了瀛洲的港口。几名使节到京城叩见吾皇,献上了不少贡品,陛下与他们有十几日的长谈。这两年,东海已开了三处港口与外邦通商。再过几年,陛下要派海船出使西洋。”

      什么?为什么裴昭业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些?叶渐青一脸茫然。柳淳风好似知道他心中所想,讥讽道:“安宁侯三年不回来,一回来屁股都还没坐热,人就跑个没影,让陛下跟谁说去?”

      没有共襄盛举,叶渐青倒不觉得有什么遗憾。他低头望着小孩子,睁眼说瞎话道:“殿下,这里到处是虫子、猛兽,一点也不好玩,你还不如回宫里。”

      小太子抱着叶渐青大腿,泪眼婆娑哀求道:“父皇说如果叶叔叔不让夜叉待在这里,就会送夜叉到云州徐帅那里。”

      这真是赤裸裸的报复。小孩子亮晶晶的眼神让叶渐青心里堵得慌。从前只有他给裴昭业添堵的份,现在是反过来了。

      他扫了一眼随扈,问道:“要留几个人在这里?”“就我和太……少爷两个人。随叶兄安置吧。”柳淳风一脸生不如死的表情。他一个正三品京官,混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也实在是够够了。皇帝再给他加几个太子少师的头衔,他都不想干了。

      叶渐青又问:“柳兄会种田不?”柳淳风摇摇头。“会打猎不?”再摇摇头。“会放牛养猪不?”柳淳风面色泛白,大约是想到了猪圈之类的脏东西,转身又开始呕吐。

      苍天啊,佛祖啊……这算是彻底放养,靠天收了。

      夜叉穿着寻常人家的粗布衣裳,牵着叶渐青的手走在山路上。“周虽旧邦,其命惟新。父皇要我以后做一个不循规蹈矩的皇子。叶叔叔,你要教我些什么?”

      也罢,中州山川秀,曾有两位王座在这里盘桓,这里的水土说不定真的能养出点不同品格的东西来。

      叶渐青此时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根本是将太子当宠物一样豢养。“叶叔叔没什么可教你的。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敖游,泛若不系之舟。你就跟叶叔叔先学学种田放牛吧。”

      这一天,爱好记日记的顾苏,在本子上记下一行字:兹发来太子一个,侍郎一人,月给银米若干。

      二流苏帐

      早在太子和柳淳风还没有来苍山之前,他和顾苏过着既紧张又甜蜜的生活。

      青山碧水,白鹭时时掠过水田。十几年前两人住在这里时,无心欣赏的风景,有大把大把的时光可以消磨了。

      每天清晨,他带着农具到山下,和附近村民一起种田。中午休息的时候,会到附近山林转转,要么打打猎要么砍点柴。到了傍晚,他就回到半山腰的草庐。先把柴火和猎物堆在东厨,抖了抖身上的草屑,再迈入了堂屋。

      日落苍山,夕阳的微光中,顾苏正在大桌旁摆放碗筷。叶渐青伸手想去拿饭碗,被他一掌拍开,板脸道:“洗手。”叶渐青嘟着嘴,又重回厨房洗了手。

      吃饭的时候,顾苏夹了一块炙鹿肉给他,他笑眯眯地吃下去了,朝顾苏撒娇道:“还要。”顾苏就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在他碗里。叶渐青脸顿时垮了下来,委委屈屈地吃完了这顿饭。

      收拾饭桌,洗好了碗筷,天已经全黑了。叶渐青又检查了一遍屋前屋后和火灶,拴上了门。山沟里的人睡得早,这会子都老婆孩子热炕头了。他端着油盏上了二楼,果见顾苏正坐在灯下看书。

      教主头发全白了,眼角眉梢也有了皱纹,看上去像三十多的人,不再是风度翩翩的裙屐少年。

      但是和他年轻时相比,叶渐青更爱他如今饱经风霜的容颜。

      可以丧心病狂地说,他在看见顾苏容颜开始枯萎的那一刻起,心里就像兑了蜜一样的甜。

      过去,他那点小情小爱,不敢捧到神功盖世、不老长春的顾苏面前。沈蔚、李四海等人,顾苏尚且不放在眼里,何况一个小小的他。而且,他会老会丑会死,但是顾苏不会。特别是他知道自己身上有解不了的毒后,他就彻底死了这条心。

      罗浮山一行,和死神擦肩而过的他,发现在捡回性命的同时,却失去了顾苏的踪迹。就在他满天下寻找,要死要活,以为十年相思又付东流的时候,顾苏失而复得。

      甚至,他就站在两人最初相逢的地方,从未走远……

      所以,过去的三个月里,小侯爷一直是沉浸在脑浆都要融化的幸福里。呆呆傻傻,每天只知道流着口水望着教主。

      顾苏等了一会,见他还没有动静,就把书一合,转身道:“睡吧。”

      叶渐青从痴呆中恢复过了,“嗯”了一声,继而又小声嘟囔道:“你能不能别两个字两个字对我说话啊。”他自从见到顾苏之后,这人老是这般疏而有礼。虽然教主过去也是不冷不热、惜字如金,但并不像现在这般生分。

      顾苏如若不闻,径直走向窗边的一条绳床。连这破玩意他都还留着……叶渐青咬了咬嘴唇,大声道:“师叔,我冷,你陪我一起睡吧。”顾苏脚下微滞,皱眉道:“我记得你刚来时寒冬腊月只穿单衣。如今已是烟花三月……”

      “春寒料峭,薄衿似铁,我身子单薄受不住。”叶渐青不要脸道。顾苏神色微妙地看了他一眼,轻叹了一声。叶渐青心里顿时一软,就在他没志气地要罢休时,顾苏往床边走去。

      叶渐青大喜过望,挥灭了油灯。月色从窗格间映射进来,一室清冷。顾苏坐在床边宽了外袍,先睡到床里。叶渐青口干舌燥,手忙脚乱,磨蹭了好一会,才期期艾艾和他并排躺下。他身子才刚沾到床,忽听面朝床里的顾苏道:“渐青,我让岚山发下重誓,不许透露我的行踪,她为什么会告诉你?”

      “什么重誓?”叶渐青吓得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她跟我胡扯,说是南岳仙翁救的我,这样应该不算是破誓吧?她不会有事吧?”

      顾苏翻了个身,目光灼灼盯着他:“你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叶渐青心里一时极为愧疚,道:“也没说什么,她大约是怕我变成顾廷让那样的疯魔……”他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顾苏便轻声道:“好了,不说了。”他对当日罗浮山发生的事仍是没有一句话,对于自己身上本已经停滞的时光缘何又开始流逝,更无一字的解释。

      虽然他是年轻还是衰老,叶渐青都不在意,但十年蹉跎,再也禁不起任何试探和拒绝。“师叔,你知道吗,再冷的冬天我都不会穿厚衣服。因为没有你的日子,我感觉不到寒冷。”叶渐青瞬间眼泪迸如潮水:“你和顾廷让那厮打到山无棱、天地合,都不出来见我一面,交代一声,难道顾廷让才是你的真爱?”

      顾苏一开始颇觉凄惨,到后面又啼笑皆非,只好搂住他:“我本来想力毙顾廷让,为大师伯报仇。不过最后雪崩山裂,连灵霄宫也坍塌下来。湖水上涨,湮没了谷地,顾廷让自沉潭底,把生的机会让给了我。我逃出来后,发现整座山峰都没有了。还好你和岚山没有事,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大师伯在天之灵交代了。”

      “你照拂我,只是为了向我祖母交代吗?”叶渐青含着泪,眼巴巴望着他。

      顾苏一时无言。

      他从九岁开始练八荒六合功,这门功夫的要义就是“存天理灭人欲”。他年轻时也曾万花丛中过,锦绣帷中、弦歌堆里穿梭来去。到他二十多岁的时候,神功初成,秉持奥义,自然而然就远离了红尘繁华,变得冷情冷性。

      道心得来容易,守住却难。他还以为自己已走上了天道,若不是顾廷让点醒自己,他一定不会发现,今生还有舍弃不了的东西。

      天道远,人道迩。没有你,这样的久生让人更难忍受。

      “若只是为了向大师伯交代,我又何必在这里听你满口胡说八道。”顾苏曲起手指,在叶渐青额头重重弹了一记。

      叶渐青捂住额头,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呜呜……师叔,我没有胡说八道……我永远是你的弟子……”

      “你要永远是我的弟子,那说明我这个当师傅的可就太失败了。”顾苏磨牙,话里有话。

      可惜月光不够明亮,叶渐青没有看见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喏,美味大餐自个送到面前,到底从哪里下口好?

      第二天,叶渐青下山种田,遇到村里宗学的老先生请他写几幅大字,做一副寿画。他诗书琴棋都算是一般般,唯有一手丹青十分出众。当年在京城,吴啸存翻遍松风阁的字画,最后还得承认小侯爷的别树一帜,不逊当代名家。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老先生从头赞到尾。叶渐青收了十两银子的润笔费,见余下的纸笔颜料还有很多,想起再过几天便是顾苏的生辰,便一并讨了回去,想给顾苏也画点什么。

      江山多娇,彩笔画妖娆。一手青绿山水,小侯爷自以为的得意之作,捧到顾苏面前,那位只看了一眼,皱眉道:“放着眼前正经山水看不够,还画这些假的做什么?”

      叶渐青怯怯道:“师叔,你不喜欢啊?那你过生日,我给你写几个字?”

      顾苏听他一口一个“过生日”心里又烦的不得了。教主又看了一眼,想了一想,起身走到墙角一个大箱子面前,打开盖子开始翻找什么。叶渐青好奇跟在他身后。那箱子他曾经打开过,都是些无用的杂物。顾苏在里面翻了半晌,找到了一本小册子,递给他道:“你要画,就画这个。”

      叶渐青接过一看,轰隆一声整个人顿时烧起来了。

      手里的分明是一本春宫图,男男相拥不堪入目。最惨的是,这本书根本出自自己之手。

      他想了半天才回想起来,吴啸存刚接管松风阁那阵子,为了赚钱,天天让自己画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有一天半夜顾苏来侯府看自己,正巧碰到那厮携此书来找自己。(第四十三章)

      “师叔,你还留着啊……”叶渐青简直像捧了个烫手山芋。

      顾苏含笑道:“我记得,当年府上那位吴师爷说,十本书就能赚一千两。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舍得扔掉。咱家最近手头有点紧,你不如再画几本送到山下去寄卖,到时给师叔扯几丈布做一身新衣。”

      叶渐青脸上青白不定,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更难的是,他根本不知道顾苏是什么用意。

      “不想画?”顾苏笑得越发神秘莫测:“你还说为了师叔什么都会做呢。”

      叶渐青再有千种不争气,万般不着调,也只能咬牙应承下来:“我画!”

      拼了不要脸不要皮,叶渐青居然在顾苏生辰那一天画出来了。顾苏手拿着这本油墨未干的小黄书,看了几页,面露不满道:“恐怕卖不了几个钱。画功有退步,而且姿势也不对。”叶渐青不服,凑上前道:“哪里不对了?”顾苏指着不远处的床铺道:“要不你照这样去摆一个看看?”

      “……”

      不用说,这一天晚上定是吃干抹净,渣也不留。

      从此之后,每当顾苏想要温存软款,之前或者之后总要叶渐青去画一幅春宫。画就画吧,倘若姿势不对,甚或画的人物不像,顾苏还会要他重画。有一次叶渐青手贱起来,悲愤地在旁边题诗:才微易向风尘老,身贱难酬知己恩。轻拢慢捻抹复挑,从此君王不早朝。

      等他出去劈了一会柴,再回来收拾,只见顾苏已在旁边新添了两句:茅堂春色无人见,迸泪看花日几回。

      日几回日几回日几回日几回日几回……

      到了晚上,顾苏在他耳边轻笑道:“身贱难酬知己恩,从此君王不早朝……嗯……这是说谁呢?”叶渐青痛哭流涕道:“我错了……呜呜……”“错在哪里?”顾苏不放过他,追问一句。

      “我不该饥渴至此……”

      “说得好!”顾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他最爱看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三任翱翔

      自从裴昭业把儿子丢给叶渐青之后,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小夜叉和柳侍郎伪装成一对兄弟,住进了王润元的旧宅。当然,王老爷之前就已经被暗中提点过了。在叶渐青的坚持下,家里到底留了一个御前侍卫照应。柳侍郎作为教书先生,被安排到村里的宗学教书,以此维持生计。夜叉上午在宗学读书,中午和下午则由叶渐青带着在地里干活。闲暇的时候叶渐青会带他到山林里撒撒野,教一点入门的武功,若是天气不好,就带他到草庐里,由顾苏讲解一些医药知识。

      柳淳风刚来的半年,几乎天天吵着要辞官回乡。不过在叶渐青的安抚和小夜叉的哀求下,出身河东柳家的侍郎大人,终于还是咬着牙坚持下来了。

      许多年过去后,掌管天下钱粮的柳大人心有感触:睿宗皇帝不仅是陶铸皇子,也是在磨练着心浮气躁的他。

      时光飞逝,在这两个电灯泡夹在叶渐青和顾苏之间足足五年之后,终于有新的客人来拜访他们。

      山下迎接的人已经换成了十来岁大的夜叉。岚山吃惊地看着这个又高又瘦又黑的半大孩子,怎么也不能和延祚宫里那个身娇肉贵的贵公子联系到一块去。她早就听说皇帝把儿子丢到这里,以为只是裴昭业一时拈酸吃醋,及至亲眼看到,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又是叹服不已。

      夜叉长相酷似裴昭业,跳脱不羁中又带着天然的亲和力,没一会儿就和岚山熟悉了。“白姑姑,你很早就认识叶叔叔和顾教主了吗?你真的是四海赌坊的掌柜吗?是父皇叫你来看我的吗?”他一路上问个不停。

      岚山笑道:“是是是,全都是。你倒是跟我说说,你过得好不好?小侯爷有没有欺负你?”

      “叶叔叔和顾教主都是很好的人……”夜叉好像略有些羞涩,道:“只是他们有时会做些奇怪的事。叶叔叔会咬顾教主的嘴唇,顾教主还会压着他……”

      “天啊!”岚山整个人都惊呆了。

      “夜叉!”山壁后面传来叶渐青的声音,小夜叉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下山去了。

      岚山发现,她竟然被一个孩子调侃了。看见叶渐青迎过来,她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们就是这样教孩子的?他可是未来天下之主啊!”

      “在做一个旷世名君之前,他要先学会做一个身心健康的人。”叶渐青笑了笑,朝她拱手道:“别来无恙啊,丫头。”

      一声“丫头”令她泪洒衣襟。两人执手相看泪眼,叶渐青道:“听说你名气很大,都已经成了武林至尊。想必武功也日益精进了。”岚山抹了一把眼泪,又笑又叹道:“江湖上面闯名号,我从不用刀。叫武林至尊还不如你们这一声丫头听得舒坦。”

      顾苏站在草堂门口笑看着他们。

      岚山进门后,顾苏问:“李兄身子还好吗?”“好得很,再活五百岁也没问题。”岚山豪气道。

      三人又说些闲话,叶渐青问她:“你来接夜叉和柳淳风的?”岚山点点头:“陛下造好了一支远洋船队,明年从泉州港起航,要我带小皇子下西洋。”

      叶渐青倒吸一口凉气。这些年裴昭业的举动是越发让人看不清了。虽然皇后又陆续生养了两个皇子,可夜叉毕竟是嫡长子,尚未成年,怎么能去国远游?

      顾苏却是若有所思。想当年他的父母便是经由南海去往西洋,二十多年了杳无音信。听说西洋各国今非昔比,地上跑的、天上飞的、海里游的什么都有。天下变化如此之大,可是在京城的烟波殿里想要搬动一张椅子都难上加难,皇帝怎么不忧心忡忡。

      正因生为天下主,须做开眼第一人。

      顾苏握了握叶渐青的手腕,问道:“皇帝让你出海护卫太子,那李兄怎么办?”岚山眼神坚定道:“掌柜说不用担心他,要我去西洋长长见识。苏馆主夫妇早先也去了西洋,这一次说不定还能探一探他们的行踪。”

      叶渐青心中一动,偏头望了望顾苏,正好顾苏也在看他。顾苏揶揄两人道:“你们这一位皇帝表哥,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正好我也想出门走动走动,但又怕老死异域,这可怎生是好?”

      “教主!”两人又惊又喜,同时惊叫出声。

      到了晚间,岚山睡不着,坐在山涧边纳凉。

      她一个人陪皇子下西洋,是有点底气不足。在来的路上,她私心是想教主和叶渐青能搭把手的。但这样的话在看见两人莫不静好的岁月后,再难出口。所幸,顾苏抢先把她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金乌西沉,露水渐浓,叶渐青来寻找她,和她并排坐在岸边白石上啜饮月色。他又一次问起当年罗浮山下发生的事情。岚山惊道:“我以为教主都和你说过了?!”

      叶渐青摇了摇头。便是欢好到了极致,顾苏也从不提,当年是谁为他解毒,自己又因何变成这种模样。

      岚山拿着手里的蒲扇扑着流萤,一点点回忆起当年……

      两人被猎户从雪堆救出来后,顾苏很快也找到了他们。彼时地动山摇,村子里许多房屋都倒塌了,猎户们也决定疏散到远一点的地方去。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顾苏看着奄奄一息的叶渐青对她说:这毒没有解药,现在顾廷让也死了,想要救他只有一个法子可以一试。那就是像当年祖师爷救师尊一样,以血洗血,洗髓换血。

      岚山都惊呆了,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反应过来后立即反对:白雁声与裴青有血缘关系,所以洗髓才能成功。而裴青虽然又活了十年,白雁声却是当时就死了。也就是说必有一人会死,危险系数太大。

      顾苏却轻描淡写地对她说:自从他知道叶渐青的毒无药可解的时候,就每次趁着给他把脉时用金针取一点血,事后刺入自己的脊髓里,并无不适反应。早年青君留下的医书中,曾提到人的血型大约分成四种,也就是说有四分之一成功的可能……

      无论岚山怎么哭着求他,顾苏都一意孤行。最后,岚山只好留下来,给他们俩护法。

      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又也许是瞎猫碰上死耗子,顾苏真的救活了叶渐青。但与此同时,一天一夜间他的头发也全白了。教主似乎感觉到了功力的流逝,因为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最终选择在叶渐青醒来之前离开……

      虽然早已经模模糊糊地猜出真相,但亲耳听岚山叙述,叶渐青还是流下了眼泪。

      岚山偏头看他,笑道:“教主虽然老了,也是个老帅哥,颜值高就不一样。我说,你还记得当年第一眼看见教主时的模样吗?”

      叶渐青眼望着璀璨星空,烧成灰他也忘不了。

      暮雨轻烟,小牧童骑在牛背上,横笛在唇边…… 沽酒插花,白马少年临风望柳……隐居山林,旧时月色,梅边吹笛……

      他竟然是唯一一个看见了顾苏毕生模样的人,何其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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