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夭白淼

1、初见

　　门外有响动，仰卧在办公椅上的萧笑忽然张开眼。
　　她伸手按铃，新来的女秘书安妮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解释：“萧小姐，对不起，我把那套茶具……”
　　萧笑摇摇手，顺势揭开身上覆着的毛毯，坐直了身子，身上穿着的还是昨晚的那套礼服，她低头看了一眼，冷笑，少顷抬眸对安妮道：“你去安排下记者招待会，明晚。”
　　安妮的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
　　萧笑蹙眉，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安妮缩缩脖颈，迭声回答：“没问题，我立刻去办。”
　　萧笑做了个让她离开的手势，安妮才走到门边，又听萧笑问：“庄氏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安妮脚下一顿，回身看着萧笑，面露难色。
　　萧笑昨晚折腾了一夜，安妮一直陪着她，一张脸憔悴得可以。她可怜兮兮的样子让萧笑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末了开口吩咐：“你待会儿把资料发给我，然后就回去休息吧。”
　　安妮一怔，随即轻声回应一声“是”，接着像小鹿一般轻快闪身出去。
　　门被小心地阖上，萧笑摇头调回目光，随手打开了电视机。片刻后里面传来财经节目主持人略带调侃的声音：“昨晚声动全城的婚宴上，准新郎，姚家的公子姚远从始至终都未出现，东隅集团主席萧笑孤身一人……”
　　液晶屏内的三个人围坐在一起热火朝天的讨论，冷冷的空调房中萧笑的身上却都是涔涔的汗。她按掉电视机的声音，又打开窗帘，外界明媚的日光倏然刺入眼帘，忍过了瞬间酸胀得感觉，她微微眯起眼。
　　昨晚，自己的订婚宴，当着那么多媒体的面，她先是被“未婚夫”姚远放了鸽子，又被自家姐姐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接着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CID探员“请”她回去问话，在警察局里那把曾经坐过无数古惑仔、毒贩、杀人狂魔的椅子上如坐针毡。这样还不算结束，最后又……
　　她想到这里按住额角，忽然叹了一声。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今天的她甚至不敢打开电脑看股价。
　　萧笑仿佛听到内心深处的嘲笑声。
　　嘲笑，她听的还少吗？
　　从坐上这个位置开始，那些声音就没有停止过。父亲去世，东隅的股票连续下挫，大股东们的吵嚷声不绝于耳，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用自己的婚姻做赌注，本以为昨晚可以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结果被人孤零零地撂在婚礼当场不说，最后还当着本港几乎所有媒体的面被CID带走问话……
　　想到这里，萧笑仰头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如果不出所料，今天东隅的股价一定会暴跌，想到那些大股东虎狼一般的嘴脸，她真得有些绝望了。

　　电脑提示，安妮用公司邮箱发了资料过来。上面还附了一段简短的提示。
　　庄正楠今日回港拜祭先人，以及他航班抵港的时间。
　　萧笑抬头扫了一眼时钟。
　　接机？来不及了。
　　这样也好，她反倒有充分的时间来收拾狼狈的自己。
　　快速的洗漱换衣后，萧笑独自一人坐车前往天主教坟场，她手中拿着的三页纸，是关于这位庄正楠的全部资料。路程到了一半处她垂眸再看一遍。背景介绍寥寥几句，无非是被媒体说烂了的那些，一张模糊的侧颜照，像是偷拍。作为除了萧家之外东隅最大的股东，他从不见企业里的任何人。今天自作主张去见他，不是因为萧笑有好奇心，而是自己实在需要他的支持。
　　车子到了目的地，萧笑吩咐司机先回去，她戴好墨镜下车。
　　天气不错，阳光正好。可她的心里，却没有来由的惴惴不安。按照常理推算，庄正楠会在这个时间前后出现，他显然来晚了，萧笑先来到了父亲的坟前。坟前放着一束白玫瑰，刚刚有人来拜祭过。虽然父亲生前太过风流，但是在生意上算是比较大气的人，也一直热心公益事业，所以出殡的那日，许多民众也曾来送行。如今黑白照片里的他笑得慈祥，即便是衰老也没有削减他英俊的外貌。只是和之前不同，今天的萧笑站在这里心情异常复杂，发生了那么多事，她从未怨恨过父亲，但昨晚……
　　此时此刻她盯着父亲的照片，忽然想起了那位奢靡一世的法国国王所说的话：“我死之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叹息，萧笑转身去看这大片的埋葬亡灵的地方。
　　有人害怕坟地，她却并不。
　　很多时候活人比死人可怕多了。
　　大约一个小时后，一辆黑色的宾利缓缓开入坟场。坟场的设计是阶梯式的，所以站在顶部的萧笑可以将下面的情况尽收眼底，司机下了车打开车门，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几乎是在同一个时刻，萧笑便肯定他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位庄先生。
　　他的打扮庄重而低调，一身西装穿得锋利笔挺的感觉，手中拿着一支白色的海芋。
　　那人沿阶而上，萧笑却反向走下去，很快两人不可避免在途中狭路相逢。就在庄正楠要与她擦肩而过时，萧笑硬着头皮挡在他的前路，低低唤了一声：“庄先生。”
　　她亮出最标准的微笑，和煦如春风。然而他根本目不斜视，侧身掠过她，迈着坚定的步伐朝着目的地走去。
　　萧笑的面色变了变，但她随即想到了今日单边直线暴跌的东隅股价，还是厚起脸皮跟上去。等她慢吞吞爬到目的地时，庄正楠正站在坟前紧抿着薄唇不说话。如今她视他为救命稻草。可她在他眼里恐怕如草芥一般不值钱吧？
　　她一直静静站在他身边等待，这回她总算是看清楚他的侧面了，非常英俊的一个人，有着东方人才有的上扬的眼角，看上去就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而小麦色的肤色，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十分健康。
　　这一站就是一个小时。
　　而站在一旁的萧笑，腿都麻了。
　　最后庄正楠终于动了，不过他还是将萧笑视作一团空气，绕着她走。
　　既然来求人，当然要有求人的样子。她追了上去，才下了两个台阶，脚却不争气地崴了，萧笑低呼一声，跌坐在地上。
　　情况有点严重，她试了试，竟然没办法立刻站起来。前方，庄正楠的身影越来越小，如果再不追上去，今天的见面计划就泡汤了。
　　萧笑咬咬牙忍痛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跑着，尽力用最快的速度跟下去，最终狼狈地“撞”到了他的背上。
　　因为对方实在太过精壮，这一下额头也跟着痛起来。好消息是，庄正楠终于有了常人一般的反应，转来过颇为不耐地扶住她。
　　“谢谢。”她说。
　　“不用。”对方目光幽暗，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等了这么久，终于和他有了互动，一瞬间萧笑的心情忽然变得很不错。
　　庄正楠还算有风度，任她抬手搭上他的手腕，当她的“手拐”，她这才得以安全走下了最后几阶台阶。
　　司机正站在车边等他。
　　到了平地，他很自然地从她的手中抽出手臂。
　　“庄先生，可否送我一程？”萧笑主动开口。
　　“对不起，不顺路。”
　　这样干脆利落地拒绝，噎得萧笑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眼睁睁看着对方半个身子已经在车里，才赶紧上前说了一句：“其实我这次特地赶到这里来见庄先生你的，虽然不顺路，但是跟我说几句话的时间总还是有的吧？！”
　　庄正楠闻言终于沉下唇角，声音如铁般冷硬。
　　“我在坟场并不想同活人会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