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萱歌》闲云一片

1、因缘际会（一）

　　中国，上海，白日的喧嚣还在持续，暮色的迷离已款款而来。点点霓虹次第点亮，迷人的东方之都，缓缓披上了缀满璀璨宝石的黑色礼服，就像一个即将赴宴的贵妇人，雍容而华美。

　　一道道次第相连、交来错往、不见首尾的车流，如同这个城市流淌跃动的血脉，赋予了它勃勃的生机。但在这个都市最繁忙的时刻，总是有不少“血管”，一如既往地流通不畅，梗阻难治。

　　一辆黑色路虎毫不起眼地行驶在这盘根错节的交通管网中，但如果用卫星扫描这片区域，会发现它有些异常的灵活，仿佛是在沙丁鱼群中穿行的泥鳅，在拥堵的车群中，依然保持着60多公里的匀速行驶着。

　　驾驶车辆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男人，他体形高大强健，身姿挺拔如松，相貌气宇昂藏，如同晨曦中隐隐露出峥嵘的巍峨青山，自有一种端凝稳重、气定山河的威严气势。但凡见到他的人，几乎没人会猜错他的职业，那就是——军人。

　　此时，男人瞟了眼显示着上海市实时路况的GPS，一打方向盘，路虎灵活地转入了一条畅通的小道，在他的蓝牙耳机里，一个男声正在撕心裂肺地号啕：“唉，罗湛，你他妈真不是兄弟，这种桃花运，有几个男人有这福气啊，人家是中将的独生爱女，还是京城有名的第一美女，兄弟我上刀山下火海，为你牵线搭桥，你还好意思敲我竹杠，这还有天理没有？”

　　“怎么？不答应？那我回部队了。”罗湛语气一如往常的平淡，将一句完全没有技术含量的威胁叙述得如同下达一个命令。

　　很显然，这的确是一个命令，电话那头的赵仁刚，一口气堵在胸口，脑门憋出一层冷汗来。他习惯性地暗地里骂道：“妈的，老子咒你这周扒皮这辈子都找不到老婆！打一辈子老光棍！”接着又有些心虚地想，罗湛年近四十还找不到老婆，是不是真的被自己咒的，呸呸，没看到打他主意的女人，一年比一年年轻漂亮，哪像自己，苦哈哈地守着个黄脸婆过日子，自己这是在帮他，哪里是咒他。

　　轻松地甩掉了那一丁点儿的内疚，赵仁刚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点“违令”念头都没有产生过，他苦哈哈哀求道：“老弟，你饶了兄弟这回吧，为了弄那几双臭鞋，你知道老子要通多少关系？舔他妈多少臭脚吗？”

　　罗湛没有回话，如岩石般冷硬，似乎雷打也不会变的端严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他的眼睛眯了眯，眉梢挑了挑，唇角勾了勾，像是正意态悠闲地逗弄一头傻乎乎的哈士奇。

　　通话仅仅沉默了五秒，怒火曾经将一名参谋硬生生吓休克的赵大嘴，却觉得时间像是过去了五年那么久，自己先沉不住气哀求道：“唉，我的好兄弟，你就可怜可怜兄弟我吧，这几年你没见我白发都长了一头了，你嫂子都埋怨我了，她四十如狼的年纪，怪我满足不了她，可能怪我吗？我天天操劳，都肾衰了，呜呜，我死的心都有了……还有我说你，我闺女都能打酱油了，你那里老婆都还没影儿，硬生生让俺们夫妻亲上加亲的梦想泡了汤，你说我能不为你的终生大事操碎了肾吗？”

　　“赵大嘴，你知道，我不喜欢有人浪费我时间。除非，他愿意付出代价。”罗湛淡然道。

　　“别别别，”赵仁刚急了，内心的小人毫无形象地流着瀑布泪，无情的现实再次证明了那混蛋生就一副铁石心肠，苦情牌与亲情牌都不管用啊不管用！

　　“好好好，算我求你了，你说的那事，我马上办，马上办。”既然妥协已经成为习惯，赵仁刚都伤心得麻木了，还是迅速缴械投降不留后患地来得更轻松。

　　“那个……你那边该采取什么态度，不用我说了吧。可千万千万别把人家姑娘得罪了啊。”赵仁刚有点不放心地关照了一句，心里有些打鼓，那么一个超级大美女，这家伙愣没看上。听说他好像受过情伤，准备当一辈子和尚，这次相亲可别闹出什么幺娥子出来。

　　“知道。”罗湛的回答很简洁。可就是这么简洁的回答，却让赵仁刚有些焦躁的心突然一定。那个人，总是能够让人对他充满信心，而且迄今为止，也确实从来没有让人对他失望过。一个前途无量的大校与刚刚升迁尚未站稳脚跟的中将的女儿的一场看似简单的约会，其后面复杂的博弈岂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

　　两人的电话刚刚挂断，又一个铃声响起，电话一接通就响起了低沉温软的女性声音：“喂，罗湛，你是不是在上海？我也在这里，我们今晚约个地方见面吧。”

　　“孟彤，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人，我们之间的私人关系早已结束，就不必浪费大家时间了。”罗湛非常平静地说，仿佛与一个女人断绝关系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哦，作为跟了你七年的前女友，我能知道，你是为了那个京城第一美女而甩了我吗？”电话里女人的声音很轻松，亦完全听不出有什么伤感。

　　“我不是一个习惯给出解释和理由的人。挂了。”罗湛说，直接摁断了电话。

　　少顷，电话再次响起。如果是别人，罗湛会毫不犹豫地再次挂断电话，但这个女人，毕竟不同。

　　“罗湛，你这个混蛋，你是第一个敢挂我电话的男人！你给老娘听好了，我想嫁了，我想嫁给你。这世界上，只有我，孟彤，才配作你罗湛的老婆！谁敢和我抢老公，我一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哼！”对方也挂断了电话。明明是市井泼妇一般的台词，但被孟彤软糯声音说出来，如同一碗酥油茶，能将人的骨头都泡软了去。而如果见过她本人，这世界上基本没有男人能抵御这种诱惑。

　　罗湛鲜见地扬了扬浓眉，迅即又回复了平静，完全没有被那位号称“千仞玫瑰”的美女求婚的激动和感慨，似乎孟彤的话只是投入大海中的一颗小石子，哪怕激起了一点涟渏，但全然可以被忽视掉。

　　结束了与孟彤的通话，罗湛又重新拨出了一个电话。

　　“韩小姐吗？我是罗湛，我大约还有十分钟到酒店，可以上来接你吗？”

　　“罗大校，这样啊，你二十分钟后上来行吗？我需要准备一下。”电话里女人的声音如玉石泠泠，清越动听。

　　“好，我们二十分钟后见。”罗湛礼貌地说。

　　韩净雪放下电话，对美发师道：“请快点儿，我还有个约会。”

　　“小姐放心，马上就好。”美发师再一次凝望镜中的女人，手指灵巧地卷起黑亮的发丝，将其挽成了一个随意娇俏的发髻。

　　“小姐，你看，满不满意？”美发师左右手各拿起一面镜子，将自己的完美作品与它的主人一起分享。

　　“真是太美了！小姐，你比那些大明星漂亮一千倍。”美发师看着镜中的美人夸赞道，陶醉的表情证明他的赞美完全出自真心。

　　以美发师的职业，见识过的大美女成百上千，可都及不上现在这一位，她的脸形是完美的鹅蛋形，柳叶眉天然生成、完全不需要描画，调皮小巧的菱形粉唇，明亮含情的乌黑瞳仁，珍珠白的润泽肌肤，古典灵秀的五官糅合她高傲优雅的气质，造就了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高贵公主。

　　韩净雪轻侧身，眼眸微垂，看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镜中的自己，片刻后，粉唇轻启，淡淡吐出两个字：“还行。”别人的赞美于她来说已是家常便饭，耳朵都要听出茧来了。

　　美发师刚离开，韩净雪手机响了起来，接通后，一个端庄优雅的女郎出现在显屏上，她问：“怎么样？净雪，对美发师还满意吗？”

　　“马马虎虎。”韩净雪撅了撅小嘴，懒洋洋地答，同时把手机调了个角度，让对方欣赏她的发型。

　　手机里的女郎丝毫不介意韩净雪的小傲娇，轻笑道：“的确马马虎虎，看来你对这次相亲不怎么重视嘛，没让李亚和你一起飞上海。”

　　韩净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能说她上次和那人见面就是李亚为她做的造型，结果只换来那人礼节性的招呼吗？

　　她有些幽怨地说：“表姐，你说周淮安怎么回事，我让他查查那个人，他起头答应得好好的，隔几天就推三阻四，说什么那个人身处敏感部门，不好查。嘁，当我是小孩呢，以前让他查的那些男人，谁不是有些斤两的。现在只是让他查个大校而已，单看他私生活如何，又不是让他去窃取情报，没想到他这么没胆，真想去砸了他侦探社的牌子。”

　　女郎笑道：“我可是听姨妈说了，姨父对你那个大校很看好，听说‘八一’就要正式提为少将了，真正的实力少壮派，对姨父看中的人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你这次真动心了，还没开始约会就查他，这么心急想当将军夫人了？”

　　韩净雪对表姐的调笑不以为忤，表姐可是她唯一的闺密，她嘟着嘴说：“老头子这次可当了真，他还说什么‘人中之龙，堪配我女’，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些男人只看到他们金光闪闪的仕途，哪里会为我们女人考虑？那个人年近四十，足足大了我一轮，我都可以喊他一声叔了。虽然长得人模狗样的，但一看就是不好说话的人，你也知道我的脾气，遇到闷葫芦，一定翻倍，变成两个闷蛋。”

　　表姐笑道：“我看你啊，是真对那位大叔动了心思了，以前那些公子哥儿，你才不会去想要怎么相处呢？合不来，甩了就是。听表姐的，这个世界上好男人比熊猫还少，必要的时候还是要放下点身段。”

　　聊到这时，门铃响起，韩净雪看了看时间，不多不少，正好20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