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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何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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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眼看渐渐起风,我无比庆幸自己来给夫君送秋衣来的这个决定。自从前些日子生了场大病,我这记忆是一日不如一日,前些日子在院庭逗猫,扭头一看一个陌生男子玉冠巍峨衣袂飘飘立于身后,还笑意盈盈地将我望着,登时吓得我一个腿软跌坐在了地上。转身迅速捂住脸,气势如虹声如洪钟的喊着救命:“来人啊有登徒子——”
转眼间登徒子就将我打横抱起,面不改色若无其事言笑温柔恍如岁月静好的问我跟前伺候的小红玉:“夫人今天又忘了吃药?”
其时眼下叫我给冠上登徒子的人,吾夫是也。
有此前因,是以今日我主动想起来要给夫君添衣,实属不易。
走在一条缦回曲折的抄手游廊上,数百步走得夫人我直打瞌睡,一个不慎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里,我正愣神,就听一个略带冷清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吹起一阵热风,“夫人小心。”
我心弦一动,抬头看他,恍如旧识。这临湖的水廊似有千重妙花纷纷而降,我一眼便看进他的眼眸,心顿时沉了下去……
这般一打量,我却已忘了时辰,他竟已忘了将我松开。唤我回过神来的,是丫鬟们此起彼伏不依不挠的“咳咳”的声音。
我正疑心是否这天气作妖得厉害,竟叫我府上的丫鬟们感冒得如此一丝不苟、此起彼伏之时,不小心就看到了那位搂着我的仁兄身后长身玉立似笑非笑看着我的……夫君大人。
夫君轻咳两声,淡笑:“尽管近日天气寒凉,阴晴不定,但楚兄也不必抱着我家娘子取暖吧?”眉目凌厉,杀气四溢。
那位楚兄似乎失神了片刻,即刻松开了我,却无视我夫君的存在仍旧看着我,“不好意思……情难自禁。”这下我确定他是专程来呛我夫君的了。
果不其然夫君也开口了:“楚兄这可就不厚道了,我和言晏可是楚兄你牵的线,”说道这里他眼风往我跟前一扫,我突然心里似乎空了一块,凉风一贯,冷沁沁的。夫君接着道:“你将她送到我手里的是什么模样?如今我好容易将她养回一条命来!你又要反悔了吗?”他看了我两眼,示意我表态,“咳咳!”
我看着不着一词的楚风,猛地打了个摆子,小心翼翼地收回眼神不再打量此人。又觉得寒风习习有些冷,回过神来,讨好的笑着给夫君披上了我带来的秋衣:“夫君,眼下天寒地冻,可别染上了风寒!”
夫君摸着厚厚的桃红色的秋衣,感动得哭笑不得:“娘子好心,只是这秋衣……委实有些挡不住风啊。”
我一看,可不是。颜色真好看,就是不太合身,衣摆短了好长一截,竟是我自个儿的!
客人看我们说笑,眸子一下子就黯了下去,上眼皮像是沉重得跟千斤的铁块似的耷拉着,显得有些悲意的凶相。他也没有告辞,一甩袍子,无声无息地越行越远了,我有些心神不宁,探头探脑的想看他的背影,被夫君挡在身后,狠狠地瞪了一眼!
第二章
往后的日子一样的宁静无虞,只一样有点不好……我夫君是个旱鸭子。还落水了。下人将他救上来不过三五日就脸色衰败下去。我握住他的手,脑子被撞坏的那一块难得运转起来,跌跌撞撞地喊出了他的名字,看着他挣扎着握住我的手,心头突然像是被大石头撞了一下:“青挚……你别走,你别走……我还没有记起你。青挚……”我还没有喜欢上你。
他眼里神采渐无:“言晏,言晏。”
我心知他已是最后一口气,渐渐收敛了嚎啕,哽咽得声音比他还抖:“嗯,青挚,我都都、听,听着。你,你慢慢慢说。”
我不知为什么泪盈满眶,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已经冰凉,一点都不像名满天下的青挚公子,他的手抖得厉害,平日握着四十斤刀跟玩一样的人此刻虚弱得一直在抖。他看着我,眼中似乎有什么热切的渴望,我却不明白,他的眼神终于一点一点晦暗下来,突然就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生气。他的唇翕动,我凑上去,已听不到他的呼吸了。我的泪啪嗒啪嗒的砸下来,却没有那双温暖的手可以给我擦拭了。
“夫人,”夫君小童端正立在我跟前,双眼红肿地唤我。夫君去了这才两日,家大业大,一切重担都压在了我的身上,我近日来憔悴得一边走一边就要倒下,就连他身边小童看着我的眼神都有些怜悯,“外面角门外有个公子,没有递上门贴,一直在外面走来走去,门房看着眼熟,说那人姓楚,是和我们老爷有些交情的,您看……”
我拭掉眼角的泪:“许是来探望夫君的,我去看看。”
我喝退了门房,亲自推开角门,沉重的角门发出“吱呀——”的一声。门外他着青衣而立,看见是我的时候呆愣住了,手像是不知道往哪里摆,踌躇地喊了一声:“言晏……”
第三章
我看着他,愣神道:“原来是楚先生。怎么也不进来?”
他抬头看了看门檐上挂着的白麻,又看了看我,语气急迫:“怎么了?他呢?晏晏你为什么穿着麻衣?”
“外子病了五日,昨天去了……”我的眼角沁出泪来,却强自镇定,不让他看到我扶着门的手在轻微的抖。
他不忍看,转过头,盯着虚空某处,突然叹了口气。“言晏……将你托付给别人,我果然不放心……跟我走吧,我不娶她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突然觉得悲凉,眼泪无知觉地顺着脸颊流成了河,心情突然像是放弃了最后一块救生的浮木,我的手指按在门框上,慢慢收紧,指尖已经渐渐发白,感觉不到痛,却要深陷门里。
他没有看我,不敢看我的泪。所以一直都是别过头去,我勉强勾了勾唇角,语气暗淡:“先生若非亲和故,何须絮絮问短长。”
我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为何竟能这么镇定,我退回门内,竟然稳稳的,没有一丝摇晃,“言晏不懂楚先生的意思。我二人不过是第二次见面,楚先生不觉得唐突吗!亡夫新去,如果楚先生想进来喝一杯薄酒,赏脸看望,言晏欢迎都来不及。”我抬头看着这个人,喘息艰难。“可是别的……楚先生也该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言晏早与夫君许下三世之约,我要他死后都能感受到此生的暖意。先生,保重。”
“轰——”的一声,我关上了角门,门缝中只余他错愕的表情,我面无表情的别上木拴,接着整个人失重一样靠在门上,慢慢滑倒在地。
他还在扣门:“言晏……言晏!我知道你忘了,可是他并不是你的夫君!你们不曾相爱过——”
“……你信师兄一句。先前……都是师兄错了,是我错了啊!”
我抱着双膝倚着门。他使劲用拳头捶门,我和门一样,都是浑身颤抖。
是的,青挚他不是我的夫君,和我许下三世之约的,并不是他。而是楚风。
这大概是个别人的故事。故事里的孤女言晏爱上了她的师兄。师兄对她甚为怜惜,也曾与她花前月下,许下三生,最后世事浮沉,师兄开始一门心思想娶高官之女,借机入仕,而她假装失忆,被师兄兴高采烈地许配给别人。没有人知道那是怎样的深渊,她琵琶别抱,与他咫尺天涯。幸而青挚往日对她诸多包容,哪怕知道她是装失忆,仍时时处处为伴,奉她为妻也不曾轻薄于她。每每看到青挚的眸子温柔的注视她的时候,她想,就这样吧,言晏,就顺着命运的指引爱上青挚,过完平安喜乐的一生。她已认命。可就在她快爱上她的夫君之时,却被死亡分离。
楚风没有说错,他们不曾相爱过。
而他作为曾与她有白首之约的师兄又哪有立场说这话。
先生若非亲和故,何须絮絮问短长。你与我,也不过是无需问短问长的关系了。
须知,——楚风,我不爱你,已经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