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春秋》夜饮东坡

126、X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悔面上微微一沉，“你说甚么？”

　　方剑吟迟疑了一下，又道，“岛主可是姓过名云么？”

　　不悔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上缓缓现出了几许审慎与戒意，还有一丝极浅极淡的讶异，他冷冷道，“我不知道那是甚么人。”

　　方剑吟怀疑地又扫了一眼那条剑穗，奇道，“可......”

　　不悔不耐道，“我不知道你们又在打甚么主意，又或是从甚么地方偷偷摸摸，骗来了甚么消息，可今日若想我放过你们，实是痴心妄想！”他愈道愈是怒发冲冠，言到最后一字，手中软剑亦是随着他动作而轻轻嗡鸣起来，竟好似活物一般，仿如通了人性。

　　这人的武功竟已如此高明！苏婳心下震动，纵然此前被方萧岱与李晴晴偷袭得手，元气已损，观他这人剑相通的境界，怕他们亦是远远不敌。眼下他武功无法施展，方剑吟受伤不轻，方萧岱不过晃晃悠悠半瓶子水，单一个轻伤的李晴晴尚可御敌，却也不是对手。何况虽然他用言语挤兑，对方仍有一个同样深不可测的天下第一在，纵然名声远扬，可此处毕竟远在海外，又只有他们几人，若是几剑杀了干净，却也绝不会传到外面去。

　　他愈是盘算，愈是焦急，算来算去，手中的屏障竟只有这小小一颗火药。可若只有他一人孤身，便是拼个同归于尽却也无妨，此刻却是四个人，四条命压在他手掌中这小小圆球之上......这么一想，他只觉手臂无比沉重，竟要负担不住，这唯一的威胁，竟也成了烫手的山芋，一时难下决断。

　　他想得到的事情，方剑吟自然也想得到，可眼下竟似有了一线转机，尽管十分渺茫，他也要撞撞运气试上一试。何况那穗上系着的火漓石，分明便是......

　　“过前辈！我们乃是禅剑门人，落禅剑师方未言，正是鄙门先人！”方剑吟一时情切，运力大喝，却不小心牵动伤口咳出口血来，但仍强撑着道，“你剑穗上的火漓石，便是他当年与你一道携手闯荡江湖时在北湖之下寻到的，这石头水火不摧，他想了法子做了两条穗子，你二人各承其一，全天下再没第三条，是也不是！”

　　不悔身子微微一抖，却冷冷道，“甚么独一无二，这天下这么大，却是何等无知才有如此盲目自信。你认错人了。”语毕却再不开口，随手便是一剑狠狠劈来。

　　剑走轻灵，多以削刺为主，何况不悔手中乃是一柄软剑，眼下却被他生生使出了开山重刀的气势，一剑落下竟如万钧对阵，雄浑霸道已然，令人难以直撄其锋芒！

　　方剑吟被笼在那扑面而来的霸道剑气之中，竟有身处冲天怒涛之下，便要被活活压垮之感！他一时情急，不及避让，所幸李晴晴危急之中救他一命，拉他避开了剑锋，自己却受剑气所侵，险险狼狈跌在地上，连退数步才稳住了身子。

　　方剑吟逃得一命，不由面色煞白，心中却极是失望，怒道，“当日剑师曾与我道你二人情同手足，生死相许，你却是如此对待兄弟后人么！”

　　不悔面上微微扭曲，“那般虚伪小人，怎配做我兄弟！我与他相识一场，只当是我有眼无珠！”言中之意，竟是认了自己便是掌月护教过云。

　　“你！”方剑吟听他辱及先人，又气又怒，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悔冷笑道，“我不知道你们怎么得知了我的身份，但你们今日便都在此处，为之陪葬罢！”说罢右臂高举，全然不顾身后拖得长长的一线血迹，手中剑刃流光溢彩，便要一剑落下。

　　苏婳握紧手中火药，心下叹了口气，若是......怕也只能玉石俱焚罢了！

　　就在如此危机时刻，却见方萧岱冲了出来，挡在了方剑吟之前，怒目直视不悔，斥道，“却不知是谁瞎了眼！剑师他为了你自断双腿，甘心囚禁地下十五年，甚至身死亦是无怨无悔，却只换来一句有眼无珠，不知百年之后，你有何面目去地下见他！”

　　一阵可怕的死寂。

　　那肃杀的可怖剑气瞬间消弭无形，不悔手臂颤抖，那柄软剑无声落在地上，溅上了一层尘土，他迟疑道，“你说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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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肃杀的可怖剑气瞬间消弭无形，不悔手臂颤抖，那柄软剑无声落在地上，溅上了一层尘土，他迟疑道，“你说甚么？”

　　方萧岱怒道，“说的便是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小人！剑师他一生光明磊落，怎地却摊上了你这般的一个兄弟！”

　　方剑吟轻叹一声，他身上未曾带得武器，便只空手摆了个起手之势，“既然是剑师错认了人，鄙门之事，便全数与你无关……如今生死无论，也无需留手。”

　　不悔目中掺进了几丝迟疑，哑声道，“甚么……甚么……这怎么可能？”他一双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方剑吟身姿，那一招却是当年他与方未言共游西北，远望孤烟落日，天地茫茫，两人起了比试之心，便你一拳我一脚，这里正好那处不对……如此创了出来。昔日二人尚且年轻，他犹记得当时夕阳暖暖如春花，映得方未言一张英气的面目上笑意灿烂过天边红云，他长笑道，“今生有过兄为友，当真天下何处不可去得！”

　　自己那会答了甚么？是了，他笑道，“蒙方兄不弃，区区身无长物，只得拿一生来报了！”
　　方未言大笑与他一击掌，“不错不错，从此过兄便是不才的人了！我别的本事没有，单自己身边的人，定然是要全心护好的！纵然不幸死了，也要化一个幽魂，偷偷里给过兄挡些灾厄！”

　　这些年来，好与坏，对与错，伤与痛……他只当自己早便忘了，然而此刻蓦然想来，那些逝去的岁月，一点一滴，竟然没分毫褪色，仍是鲜活得好似眨一眨眼，那人便会对他笑唤一声兄弟，一如曾经。

　　他将记忆锁在心底，到最后，不过只骗了一个自己。

　　可当时的誓言，最后又是如何？

　　过云眼睛酸涩，立在当场，只觉得天地无比昏暗，“我无情无义……”他喃喃道，“可他曾道今生都要全心护我，却又如何？”

　　方萧岱戒备地瞧过来，眼睛里是十分的怀疑，过云惨然一笑，双手一分便将衣襟拉开，露出惨白的胸膛，心口上长长的一条旧伤，纵然已经痊愈，此刻瞧来仍是惊心动魄，却不知他当日如何得生，“我们立场对立，我理解他的苦衷，他若弃我而去，我又如何怪他……可他怎能，怎能生生想要将我刺死！”他面目死白如陈冰，单一双眸子里染了血，熊熊燃烧，“我掏心掏肺地待他，换来便只是这穿心一剑！”

　　方萧岱大吃一惊，“你说甚么？剑师他刺了你一剑？”

　　过云深深吸口气，回忆起那日，仍是缠绵至骨，丝缕不绝的痛，“那一日我被武林人围攻，他不来救我便罢了，为何却想要置我于死地！若是，若是……”他苦涩一笑，“我又何曾不为他着想？我何曾不怕旁人知道我二人关系？可他……却为了隐瞒，便想将我灭口。哈哈哈哈哈哈！这便是一生护你！这便是生死与共！当真妙极！妙极！”

　　方萧岱与方剑吟面面相觑，心中俱是一惊，若依此言，这二人当中只怕有了天大的误会！
　　过云却不曾瞧他二人，而是又陷入了往日最为绝望，最为怨愤之时，“那是怎样的一种痛苦……”他喃喃道，“你最信赖，舍了命都不要的人背叛你……就好像用细小精巧的工具一寸寸将所有骨头都敲碎，血肉都揉烂，只一层皮仍护着，教你还是个人的模样，瞧来安然无恙，完好无损，却只有自己心中知晓，扯去那一层人皮，底下是怎样一个怪物！”

　　方剑吟急道，“前辈，这之间只怕生了误会……”

　　过云被他声音吸引，茫然的视线投了过去，“我曾把他瞧得比自己的命都重，后来又恨得连人都做不成了……可你现在却告诉我，他为了我……死了？”

　　旧时年少，情意相投，如今分别久，苍了白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