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春秋》夜饮东坡

12、第十二章

　　一时静寂，唯闻风起。
　　卷起漫天花瓣，分开双方三人。
　　方剑吟只觉不妙，抛开冼星河不提，身前这黑衣人实是生平仅见的高手，他一头撞见这二人，怎么想都算不得好事，只得暗想不幸中之大幸，小呆未随他身侧。更想到这二人武功之高，便连逃跑的念头都没了。
　　那边黑衣人未动，冼星河倒是站了起来，含笑道，“如此月下相约，却是故人来到。”
　　方剑吟不知作何回答，只得沉默以对。
　　冼星河踏前一步，忽而出手如电，反手便是一掌。方剑吟不及反应，便觉一阵厉风自耳侧划过，虽无形无色却凌然锋锐。在他身后，一颗水桶粗细的桃木轰然倒下，桃花飞起漫天，彷如下起一场淡粉色的夜雨来。冼星河越过他身侧，并指如刀，三两下便将那树干切成矮小木凳，又转头笑道，“相遇便是有缘，小孩子半夜不睡出来乱走，且坐下喝过一杯罢。“
　　方剑吟心里暗叹口气，早后悔了百八十遍“出来乱走”。人倒是依言乖乖坐了下来。那黑衣人任他二人动作，却是不发一言，一杯又一杯地喝酒。
　　不知他二人之前所谈何事，冼星河此刻却只笑吟吟看着方剑吟，像是见了遗失复得的小玩意，满目欢喜，上下瞧了又瞧。方剑吟只得木然任他打量。冼星河瞧了半天，叹口气，问道，“你一人终是无趣……那呆子师弟去了哪里？那日一见，当真令我辗转反侧，念念不忘啦。”
　　方剑吟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冼星河却也不待他回答，伸手从桌上取了一只白玉酒杯，又从怀里掏出一只琉璃色瓶，烛火映照于上，七色流转，荧光璀璨。他倒了小半杯液体出来，气味芬芳扑鼻，仿佛雨后百花盛开的清甜香气，一层一层，玫瑰，迎春，茉莉，桃花，丁香……从淡转浓，又渐次淡下，转为一种勾在心尖那微微一点的诱惑，虽痒却搔不到，欲忘又忘不掉。
　　冼星河闭目轻嗅，而后展颜微笑，“这百花酒，到如今，也便只剩我手中这一瓶……倒是便宜了你小子。”语毕将酒杯塞在方剑吟手里。
　　玉杯触手温暖，方剑吟低头去看，那酒色作淡黄，黯淡火光下仍清透无比，他虽不识味道，单闻着那醉人淡香，便觉温暖明媚，如坠春日暖阳之下，周身繁花绽放，又带一丝青草气息，香而不腻，淡而不散。
　　如此美酒……他不由可惜道，“却是何故只得这一瓶存世？”
　　“因为那酿酒师傅教我杀了。”冼星河凝眸一笑，“他酿出这百花酒，本想扬名天下，却受人打压，抑抑不得志，穷困潦倒，我杀了他，再将这酒传颂天下，可世人却再喝不得，实在妙哉不是？”
　　话毕，他摘下面纱，不顾方剑吟面上神色，也取过一只玉杯，倒了一杯百花酒出来。此刻那无声无息喝酒的黑衣人却忽而出手，夺了冼星河手中酒杯，任冼星河武功之高，却也只得眼睁睁见那黑衣人仰头喝下那百花酒。
　　冼星河无奈一笑，却一字未对那黑衣人说，反而转头看向方剑吟，“你却为何孤身一人跑来这湖边吹风呢？”
　　方剑吟心中又暗自提醒自己一次眼前这温柔亲厚的人实乃是个杀人嗜血的魔头，回道，“晚辈乃是在酒楼见过朋友，略觉不适便出来走走，不巧撞见前辈二人……若是无事，晚辈便不再打扰，自去了。”
　　冼星河戴回面纱，只悠悠望着他，不答是，也不答不可。
　　方剑吟看他半晌，一口喝下杯中美酒，心中忐忑。
　　冼星河忽道，“你出来见过朋友，那呆子师弟可曾带在身旁？”
　　“……未曾。”
　　“你既说不是，那定是带在一起了。”冼星河轻柔一笑，“你倒不必害怕，我现在不去寻他，他日后也定来寻我。”
　　方剑吟微怔。
　　冼星河又道，“我二人如此亦能撞见，可见缘分不浅。你武功着实太差……教我瞧不过眼，可惜你却不适我的路子。”他转身看向黑衣人，两人目光相接，却似心有默契，那黑衣人便拿起黑剑，也不拔剑，走了过来。
　　冼星河回头一笑，道“你且看仔细了。”
　　方剑吟微微吃惊，却不由看向黑衣人。
　　黑衣人见他目光，便平举长剑，慢慢划了三招。那招式精妙无比，奇巧百变。虽只三招，但若融会贯通，足能幻出万千变化。观其剑意，只觉厚重凝滞，以力破巧，任千军万马仍一往无前。
　　方剑吟虽武功低微，但其实天资不差，不然也不能得方开夫妇如此倚重。但即使如此，也不得立刻领会。那黑衣人见他深思，又舞了两次，次次相同亦不同。
　　到第三次上，方剑吟一跃而起，也试了那三招出来，却因内力不足，虽有其形，却全无那天下唯一的气势，他微觉泄气。却听那人开口道，“剑招是死的，你却是活的。”
　　方剑吟霎时福至心灵融会贯通，当下意气潇洒舞过数招，心随意动，只觉天下也任我行去！
　　“啪啪啪。”响起清脆掌声，却是冼星河，“这位从不收徒授人，你既学了他的功夫，便应努力练习，许得那日便救了小命不定。”
　　方剑吟迷惑道，“晚辈谢过前辈，如此精妙剑法实在闻所未闻，可……”他定了定神，才从窥见上乘武学的狂喜中醒转，“前辈对我二人如此照护，又是为何？莫非与我师门有故？那日所言断剑……”
　　冼星河却打断他话语，只道天机不可泄露，“若缘分相系，他日定有再见之时。只盼你二人命硬些，需活得多些日子才是。”言毕妩媚轻笑，“你不必多想，那日树下，确是初见。我亦不识你门派名姓……你二人，好自为之罢！”
　　方剑吟尚有许多疑问盼他解答，此刻却远远传来呼唤声，他回头一望，依稀是白无忌的样子，不由一惊，若被瞧见他与魔教中人私会，实在大大不妙，便转头看向冼星河，暗道这人凭地胆大，各方武林人士恨他入骨，仍是大摇大摆进了西风山庄地盘。却只见树下空无一人，独那宫灯烛火黯淡，随风轻轻摇动。
　　白无忌这会已走了过来，担心看他，见那灯火，又问他可是见了熟人。
　　方剑吟便言无事，不过出来散步吹吹夜风，又道，“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