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春秋》夜饮东坡

108、X第一百零八章

　　面前虽郁郁葱葱，道是林子，却也未免有几分托大，树木算不得高大，绒绒挤在一处，兼加阳光丰美，倒彷是一朵朵繁茂的绿球，远远瞧来圆润可爱，令人见之心喜。

　　但他们这一行人走在其中却是提心吊胆，半点打不起欣赏的心思。

　　虽先前有人大略探了路，但此处毕竟是奇诡难辨的掌月教，谁知又不是心思太过巧妙，设了些教人瞧不出的机关来？或是匆匆之下，探看得不够细致？又或是正有埋伏诱他们深入，方便一网打尽？总之世上无鬼，人心自扰，愈想愈是可怖，倒是人人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不单行得谨慎小心，速度极慢，便偶有些清风掠过，也是要惊上一惊，简直要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了，若道举步维艰，却也不远矣。

　　更糟的是，这般的态度气氛，却是会传播的。

　　初始不过一二人胆小受怕，渐渐地却传染了身边之人，到得后来，竟有一大半的人都是惊弓之鸟一般，依此态势而下，只怕再多会儿，便是掌月教真是机关布置全无，这群人也要被自己吓破了胆了。

　　然若要因此唤上一声懦夫，却也生生冤屈了这些人。他们有一算一，除了专门掌船的一些船夫，俱是风雨楼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而那些粗工，眼下倒大多是留在海边修船，不曾跟来。而既然如此，为何这些人马却一副无能无用之样？却正是因为他们先前在风雨楼已被百般灌输了掌月教其能之可怕，心里多少有了些阴霾，纵然有些许胆大不怕的，却也在见识过那惊人的漩涡之后，亦是留了些畏惧之意，何况纵然他们再是悍勇，来此途中饱受磨折，更是在对方一人未曾碰面之下便折了许多人手，兼加才遭逢海难，不过短暂休整又踏上更是曲折难测的旅途……重重障碍之下，机敏如苏婳之流心中多少都要有丝疲惫，遑论这些人了。

　　但情理虽说得通，却不代表如此放任自流下去，这些人便会渐渐回复，按眼下态势，正是愈演愈烈，简直寸步难行，继续如此，只怕便要生生给人家包上一份大礼，还自动自发地白送上门了。

　　苏婳心中叹气，脑子正自寻思解路，一旁纵然忧虑重重如方剑吟者，也禁不住被这滞重气息所感，抬起头以疑问目光望向苏婳。若依平时，以他之敏锐，自当察觉问题之所在，但他眼下一心中倒是几乎全落在了挂心方萧岱身上，却是五感钝闭，含含糊糊地只跟着走，眼下才觉出一星疑惑来。

　　苏婳见他目含疑虑，苦笑了下，待要与他商量一二，却见身侧一人唰地拔了剑来，剑尖正对着树丛一侧，但他手中不稳，剑刃晃动，可见心中动荡。苏婳更是皱眉，这人算是他身边不错的，但看他这般样子，心理状态却是极差，一根心弦绷得过紧，若得了宣泄也便罢了，不然拖延下去，说不得何时便要断了……

　　一旁张无一也与他想在一处，开口斥道，“李二，你又发什么疯！”

　　那李二口中颤抖，“我……我见那树木晃……晃了一下，怕是……”

　　“是甚么！”张无一不待他将口中话语道完，更是严厉喝道，“不过是一丛树罢了！我风雨楼的兄弟，若教外人知晓，竟为一块木头吓破了胆，简直要人笑掉大牙！”

　　李二晃晃悠悠，口中虽还嘟哝一二，好歹镇定了些许。

　　若如此，这事本就过去了。但偏偏，就在众人均是有意无意注意在那从树上之时，那翠绿翠绿的叶片，竟又幅度不小，当着众人面前，又是动了起来！

　　这下莫道李二，便连旁的人也又禁不住抽出兵刃，双股战战地盯紧那瞧来平平无奇的矮树。张无一与苏婳对视一眼，后者微微地摇了摇头，双方默契极深，便也望着那处，只待随时发难……

　　那叶片，倒是摇晃得更快了些，唰啦……唰啦……众人只觉心已经跳到了喉咙口，紧张气氛难以言表之际……

　　叶片被分开了。

　　一个脸蛋白嫩，双颊上浮着两朵浅粉红晕，双眸又黑又大的女童钻了出来。她身上穿着件大红的缎子衣裳，更是映得面如美玉，乌发似墨，瞧来不过六七岁年纪，却端地是个美人胚子。

　　一下见到这许多严阵以待的生人，她倒是不曾怕生，深邃的大眼眨了几眨，疑惑道，“你们是谁？”

　　声音又娇又脆，好似裹了蜜糖的牛奶一般，十分好听，但却也分辨得出，这竟是个男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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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目瞪口呆，却是说不出话来。那孩子见状眨眨眼，疑惑道，“为甚么你们不说话？”他向前走了几步，整个从树丛里出了来，这下便见他一身红衣质料精贵，针脚细密，不是平常村夫家穿得的，皮肤亦是细细嫩嫩，掐得出水一般温腻，令人禁不住便要在那白净脸蛋上掐上一把。

　　虽然不曾开口，但瞧得出，在场大多人却是松了口气的，气氛也缓和了下来。李二离那孩子最近，当下便忍不住要上前，“你……”

　　却是被苏婳拦了下来。他面上挂着温熙笑意，手中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一块蜜糖来，慢悠悠地走上去，“小弟弟，你怎地一个人在这里？家里人呢？”

　　那孩子一双眸子圆溜溜的，瞧着人的时候还有些湿润，软软道，“我是出来玩的，也不是我一个人，阿黄跟着我一起的……”

　　阿黄？苏婳一怔，又走了几步，但若了解他之人便可瞧得出纵然他此刻神态温和，步伐缓慢，却已是蓄势待发，随时便可发难。

　　这时便听一阵呜呜汪汪，呼噜呼噜不休，一个圆滚滚的肉团滚到了那孩子脚下，众人定睛一看，正是一只颜色略带淡黄的奶狗，不过成人两个巴掌大小，四肢短胖，跑一跑便要绊一跤，倒当真是一半走，一半滚过来的。那奶狗也肖似主人，长了一对圆溜溜的黑色大眼睛，鼻子湿淋淋的，将嘴边的软毛都打得湿了些，它连滚带爬地奔了过来，正紧紧地贴在童子脚下，一对眼睛四处张望，见到苏婳靠近，便要往他身上扑。

　　倒是弄得苏婳尴尬无比，他本以为阿黄是个大人，说不定便是掌月教中之人，谁知却是这么个娇娇弱弱的小东西，此刻扑腾到了他的脚下，正四处转圈，还得寸进尺地把胖胖的屁股坐在了地上，短短前肢搭在他小腿上，瞧来好似要抱的模样。苏婳低头一瞧，正与那对黑亮的杏核圆眼对上，阿黄见他垂头来看，更是兴高采烈，短肥的身子扭个不休，小爪子也在他衣衫上勾来勾去，好在爪子还未长出，倒是不至弄坏了衣裳，却也让人痒痒的。苏婳本不擅对待这些小动物，想要动一动，又怕将这小东西弄得摔了，一时之间竟是僵在了原地。

　　那孩子本在一边瞪圆了眼睛瞧着，这会儿终于反过劲儿来，拍了拍白嫩嫩肉呼呼的小手，阿黄便转头瞧过去，两人僵持了一下，奶狗便欢天喜地地扭着肥屁股，又扑回了孩子身边，教他俯下`身抱在了怀里。孩子伸手摸了摸阿黄头上的绒毛，奇道，“阿黄向来不喜与旁的人玩，怎地却这么欢喜你？”他这话，自然便是与苏婳说的。

　　苏婳微微一笑，“在下旁的本事没有，倒是一张笑脸，许是投了缘吧。”他倒是既无架子，又无芥蒂，将与一只狗投缘这般事也说得理所当然，直令后面的手下咋舌。

　　那孩子倒是欢喜起来，“是啦，是啦。”他伸手在狗头上拍了拍，正想再说说狗，却忽地又想了起来，“你们还没有说，你们是甚么人？”

　　苏婳仍是一副温雅笑脸，却是避而不答，脚步放得极慢，却是走到那孩子身边，手装住无意，试探地放在了孩子怀中的阿黄头上，轻轻抚了抚，阿黄显然很是高兴，自喉咙间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呜咽声，那孩子也高高兴兴，便把之前的事忘了，一一与苏婳说起些养狗的趣事来，苏婳不动声色，认认真真地听了，还时不时提出一二个问题来，那孩子更是喜欢，俱是认真答了，两人之间倒是相谈甚欢，气氛融洽。

　　那厢旁的人俱是瞪大了眼，见自己精明能干的楼主仔仔细细与一个奶娃娃谈起奶狗来，一时半会还不似要谈完的意思，实在令人吃惊。

　　苏婳却好似感觉不到背后一道道疑惑的目光，一心听那孩子讲，过了多会儿才寻个空隙道，“我知道了阿黄的名字，可还不知道你的呢？”

　　那孩子怔了怔，喜道，“我叫小芸！阿爷起的名字！”

　　苏婳笑着夸了夸，又将话题绕开，很是耐心地兜了半天圈子，这才状似无意地提到了掌月教三个字。

　　那孩子却是满脸奇怪，“掌月教？那是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