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春秋》夜饮东坡

1、第一章

　　山外青山楼外楼，月下寒霜愁中愁。
　　西风不觉山河晚，一剑春秋平九州。

　　方小呆背着个破布袋子，走得满身是汗，路上尘土颇大，弄得他一头一脸都是黑黑的汗道子。方剑吟看他气喘吁吁的样子，有些不忍心，把他身上的重物又接过来一半，两人坐在一棵郁郁葱葱的老树下休息。
　　“师兄……”方小呆席地而坐，胡头胡脸地拿袖子抹了一通，一张本来颇白的小脸弄得黑黑灰灰惨不忍睹，方剑吟忍了半天，到底噗地笑出声来。
　　方小呆脾气好，也不生气，跟着嘿嘿地傻笑。
　　方剑吟笑了一会，疲累消去不少，就拿了帕子沾了水给自家师弟擦脸。他生性喜洁，纵是走得满身尘埃，一身青衣成了半件灰衫，走走停停，也要保持脸面干洁。
　　“师兄……”方小呆不依不饶。
　　“嗯？”方剑吟一边沾水擦自己的手，头也不抬地问。他心疼师弟，纵然再爱干净，外出行路饮水不足，还是先给师弟擦过，再用不太干净的帕子给自己清洁。
　　“嘿嘿……师兄下次不必管我，我不在乎那些个脸面事，倒是可惜了师兄一张俊脸……”方小呆越说声音越小，话音未落便跑去一边怕捱骂。
　　方剑吟哭笑不得，其实抡起相貌来，他却是不如自己的小师弟。方小呆年纪小，整个人还没长开，漂亮得像个小姑娘，偏偏行事大大咧咧，像只小猪，总是拱得满身泥水才回圈，弄得整个禅剑门上下头疼不已。至于方剑吟自己，说是英俊潇洒倒也算不上，不过堪堪中上之人，但他性子好，又是大师兄，自己的师父师娘都是不管事的脾气，整个门派的大小事务都靠他一个担着，倒也慢慢混合了一种稳重可信的沉稳之气，整个门派上下，包括最活泼跳脱的小师弟方小呆，也只听他一个的。
　　“师兄……话说，那个啥帖子，再给我看看好不？”方小呆看着师兄一脸无奈，知道调戏师兄这件事就算揭过，又小猪一样蹭来蹭去，到底把自家师兄一件青衫彻彻底底毁成了灰袍子。
　　“不要胡闹。”方剑吟瞪他一眼，开始整理包裹，拿了干粮出来给小猪吃。
　　“我不是胡闹……我就是好奇。师兄，那个什么什么青山，是什么意思来着？你给我说说呗……”小猪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连粮食都不好好吃。
　　方剑吟看着方小呆，慢悠悠地卖了个关子，“叫你不要来，到底是偷偷自个儿跑来跟着，又偏偏什么都不懂……”
　　“师兄师兄，都已经这么远啦嘿嘿……你就带着我吧，我还没出过江湖呢，说起来，江湖是个什么样子？”
　　“江湖是个……很多人，很多恩怨的地方。”方剑吟笑吟吟地拍拍小猪的头，“反正小孩子去不得。”
　　“我已经十六了！”小猪气鼓鼓，“就师兄你一个把我当小孩子！”
　　其实满门都是这样。方剑吟想着，到底是没再招惹自家小师弟生气，他是个弃儿，自小被丢在封禅山脚下，被禅剑门掌门方开夫妻捡了去，当自己孩子养大，又传授武功，悉心教养。方剑吟感念师父师娘恩情，一直待他们如生身父母，事事恭俭，尊重无比。他七岁那年，薛红梅为方开添了个儿子，取名方萧岱，方剑吟便把他视如亲弟，认真看管。
　　方萧岱生下来时先天不足，黑黑瘦瘦的一个，多个大夫都断言活不过三岁，方开夫妻为他几乎操碎了心。方剑吟那时已经懂事了，看着师娘日日以泪洗面，心疼得不得了，可他小小一个七岁孩子，能做的到底有限，只能尽力照顾小呆，多多做事。天可怜见，方萧岱长到七个月上，禅剑门因缘意外，结了一桩机缘，因祸得福救了方开夫妻家小儿子，后来更是长得健康活泼，可爱喜人。但也因少年一段坎坷，方开夫妇颇为宠爱这个独子，禅剑门上下更是满门独宠他一个，一切好的恨不得都给了这个小师弟。万幸方萧岱虽然受宠，却没养成个骄纵任性的样子，为人坦率诚实，认真又刻苦，大家喜欢逗他，都叫他方小呆。说来也奇怪，禅剑门前后共收了八个弟子，再加上关门的方小呆一串九个，另外八个加掌门一对，个个喜爱方小呆喜爱得不得了，偏偏还算很懂事的方小呆最最喜欢的就是待他最为严格的大师兄，从能走能言开始，便片刻也离不得这个最忙的大师兄，多一会见不到就要哭。方剑吟没办法，便只得日日带着，使得其他师父师娘师兄弟嫉妒不已，便是到了方小呆长大懂事，也总爱粘着方剑吟。直到现在薛红梅见了还要叹气，直感慨将来这两人娶了媳妇要该如何是好。
　　言归正传，方剑吟这次下山却是因为收到了一封武林大会的帖子。禅剑门位于封禅山上，听起来威风霸气，现实里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小门小派。几十年前，禅剑门祖上出过一位落禅剑师，一手剑法打遍天下各大门派，几无对手，着实风光无二，声名大噪。可惜后来门派出了变故，剑谱失落不全，剑师去世后，门派逐渐没落，最终成了个偏居一方的无名门派，穿到方开这一代，满门更是全无争胜之心，每年收着武林大会的拜帖，也只是去走个过场。方剑吟这年已满了二十三岁，方开夫妇终于懒得再去武林大会看人白眼，乐得把自己这个懂事能干的大弟子踢去代己受罪，长长世面。谁知方小呆私下知道了消息，日夜坐立不安，一则离不开方剑吟，另外也因从未下过山，好奇得不得了，偷偷跟着方剑吟溜了出来。他年纪虽小，性格又大大咧咧，偏偏耐心颇好，一路跟着方剑吟，直到走出几十里地，累得慌了才叫方剑吟发现行踪。方剑吟见了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小师弟，又气又心疼，又来不及送他回山，叫他自己走，一来不放心，另外方小呆撒娇打滚无所不用其极，便是不回去。方剑吟无奈，只得到相熟的镇子上借了信鸽，传信回山，接着带了方小呆上路。所幸他平日教得好，方小呆虽然喜粘着他，但人懂事又不娇气，虽然行路速度慢了些，但终归没出什么大风波。
　　方剑吟这厢一晃神，方小呆那边还是不依不饶，非要看那帖子。方剑吟回过神来，笑了笑，不再逗他。
　　“山外青山楼外楼，月下寒霜愁中愁。西风不觉山河晚，一剑春秋平九州。这说的是几个江湖上最大最威风的门派和侠士。”方剑吟掰了干粮，合着清水递给方小呆，禅剑门颇穷，纵是大弟子出门也带不得多少银子，吃不了上好的饭庄，连好马都不得一匹——也亏得如此，方小呆才追的上。
　　“蜀中的风雨楼，雪山的寒霜门，江南的西风山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寒霜门的‘鬼见愁’寒瑰，另外一个……”方剑吟面上现出神往之色，“却是个无门无派之人。”
　　“无门无派，还能与这些大门派齐名？那他岂不是很厉害？“方小呆好奇。
　　“何止厉害二字。“方剑吟笑着拍拍他的头，”剑无双是当今公认的天下第一。一剑出，传言占尽天下风流。他日你若有他十分之一的能耐，我也满足了！”
　　方小呆毕竟年幼，又没见过世面，闻言一哼，正要反驳。却见方剑吟面色一沉，以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抓起俩人的包裹，便夹着他钻进了茂密的树冠之中。

作者有话说

　　注：山外青山楼外楼一句来自宋诗人林升的《题临安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