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没有你，我苟延残喘。》芸生生

3、（下）

　　（三）

　　功高震主，几乎是所有名将的结局，慕庭川亦然。

　　舆国国主不甘其为百姓称道，甚至名望高过了自己。于是，安排了一场伪装的班师回朝，将他一网打尽。

　　彼时，他的马上是带着我的。刀剑刺向他的时候，却为了护住我，所有的攻击都变成了防御。
　　明睿言朝他高喊：“上将军，快放下她！如今国主偷袭，援军就在方圆百里以外，将军您定要撑过这一个时辰啊！”

　　慕庭川没有理会他，只是紧紧地搂住我，有一种誓死都不愿意放的趋势。

　　从前，我一直认为自己是贪生怕死的。至少，我不甘心我的修为化为无形。而此刻，不知是为了什么。我竟觉得，若是我死了，他能活着，那我也甘愿了。

　　“庭川……”我尝试用语言唤他放弃，第一次喊出他的名字的时候。嗓音是粗粝的，像是含了砂砾一般沙哑。

　　他怔了怔，像是不敢相信，是从我口中发出的声音。过了一会，他才说：“芸薹，你唤我的时候，当真好听……”说话间隙，他已经唇角发白。这约莫……就是精疲力竭的预兆了。

　　我知道时机到了，没有犹豫，狠狠地一把推开他。任由自己摔下马，可能会粉身碎骨，也可能身首异处。但此刻，我并不怕。

　　在我落地的瞬间，一双手抓住了我。仍旧，是他的。

　　“芸薹，不准松手，我拉你上来！”他目光冷厉，像是在警告我。只是眉目中的温柔，只有我看得见。

　　电光火石的瞬间，头顶有一股温热的血液滴下来。顺着发丝的鬓角，淌在地面上，然后……干涸。浓重的血腥味，逼迫我抬起头。

　　“上将军！”一众将领声嘶力竭地呼喊，有一种极尽痛苦的悲凉。

　　利箭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血液也随之往下。即使力气散尽，他还是紧紧地抓着我。

　　回想起来，那是他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芸薹，别怕……”

　　之后，他从马上摔下，我亦同时摔在了充斥黄沙的地面上。那是的悲怆，大概一生都会记得。几百年的历练，都没有这一刻来的凄凉。彻骨彻心的痛，就如同菟丝子一般蔓延。

　　我感受到他的温度，从掌心里一点点褪却。待援军来临的那一刻，他已经彻底冰凉。只有交握着的那只手，从未放开过。

　　（四）

　　绝境濒临，永远意味着其他的生机。

　　慕庭川死的时候，我所有的法术在一瞬间回归。而眼下，若他得生，我便什么都不想要了。

　　我带着他，回到了祖父那里。

　　我问祖父能否救他，祖父只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再无生机的时候。祖父忽然幽幽开口：“此人身负真龙之气，日后当时应坐上人间那九五之尊的位置的。只是如今，命格突变。”

　　“可有办法救他？”

　　“有。”祖父的脸色沉重，甚至连苍白的眉宇里，都染着浓重的哀伤：“但祖父，不愿为之。”

　　我跪倒在祖父脚边，哀求他：“祖父，求你告诉我可好？若能试，我尝尽百苦，都愿一试。”

　　祖父长长地叹了一声：“他日后定是不凡，要救他委实困难。但以我狐族九尾妖狸九命，应当是能换他一命的。不过，待换命之后，他于你所有的记忆都会同时消失。”

　　狐族九尾妖狸，如今只剩我这一尾了。祖父话中的意思，我明白。

　　“祖父，我愿意。”

　　“值得吗？”祖父质问。

　　我语气笃定：“以我九命，换他一命，值了。”

　　“可是……”祖父的口气，听起来比极尽悲戚：“可是救了他以后，小狸儿，你会没命的。”

　　“他，值得。”

　　（五）

　　救了他以后，我并没有死。

　　祖父说，他替我续了一口气。如若这口气泄了，我便会灰飞烟灭。我只当是个笑话，却在看见祖父沉重的脸色时，不敢再笑下去。

　　我不能够开口说话，因为……一说话，这口气便没了。

　　我，也便没了。

　　（六）

　　十年匆匆。

　　我终究抵不住心里的想念，去人间看了他。

　　听人说，他当了皇帝，成了百姓称道的好皇帝。

　　我忽然觉着自己颇有成就感，我从不觉得自己有多少大仁大义。只是听他们说他好的时候，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听人家的口气，我约莫也觉得，他是哪里都好的，只是忘记了我。

　　他们说，皇帝已经三十有好几了，却也从未见有子嗣出生。

　　听说，他有后宫佳丽三千，容貌皆是如出一辙的。听说，他从不宠幸其中任何一人，只是有时候看着那些相似的脸，发呆。听说，每年都会有一群容颜相似的美人被送进皇宫。听说，无一例外的，都是着紫裙的。

　　听说，甚至连后宫里，所有的女眷，都是一年四季着着紫裙的。

　　我猛然想起，我与他初见的那一年，亦是一身紫色的裙衫。

　　彼时，我躲在草垛里，他站在草垛外。仅仅是那一眼之缘，终生已定。

　　（七）

　　我又一次遇见了他。

　　烟雨朦胧的春日，芸薹方才开的漫山遍野。还是那个曾经的村庄，却不见了萧条冷落。

　　雨桥之下，我与他擦肩而过。

　　他依旧是着一身干净的袍子，好像一切都没改变过一样。

　　他问我：

　　“姑娘，你我可曾相识？”

　　我笑的轻描淡写。

　　“未曾。”

　　那一口气，终于吐出。

　　最终，灰飞烟灭。

　　======================================================================

　　（番外）

　　和那个女子擦肩而过的时候。

　　慕庭川禁不住自言自语，语气沉痛而哀伤：“也是，芸薹是不会说话的。你……定然不是她。”

　　他早已经没有记忆，只是偶尔，脑子里还会浮现一个名字。

　　芸薹。

　　他也不知道。

　　千帆过尽，繁华倾极，从此他爱上的人都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