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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chapter 14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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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如春的季节过的飞快,同指缝中的流沙,什么也瞧不见却也消失了,七月份的闷热袭来,哪怕是在往日里也凉爽许多的东北地区,连着暴雨下了四五天,中途也只是象征性的停了一小会儿,不知是受了什么委屈,老天爷竟也止不住泪水。
辽西辽中地区因这段时间的强降水量,已经导致多处房宅被毁,万顷良田被淹,众人无家可归,大小江河上飘着白花花的身影,就在那深夜里,宋晞文似乎还能听到孩子失去双亲的嚎啕哭声。
他总是在深夜醒来,伸手一抓发现身边空无一人,才反应过来是他亲自将若青的骨灰洒进了黄浦江去。
原来,已经过去了半年时间,真的太快了。
似乎还能回想起来在警署认尸的那一天,那天的阳光他依然记得,从窗户里投射出来,快要将自己的皮肤灼伤。
只是,他没有躲闪,如果那刺伤可以让自己有一些痛觉,宁愿让自己承受这痛楚。
酒喝了一瓶又一瓶,空瓶子滚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来,不知好歹的艺伎搔首弄姿,臀部即将落座在他身侧时候,却被宋晞文愤怒的声音吓跑。
谷道富美江一个个拾起地上的空瓶子,看着意志消沉的宋晞文,不禁挖苦。
“不过是失去了一个女人而已,就让你堕落成这个样子。”
抬抬头,瞥见女人猩红的嘴唇,说出最薄情的话来。
“哼——”他冷笑一下,继而道:“你以为我们中国人都像倭人那么冷血无情吗?”
“你!”女人被说的恼羞成怒,脖颈间的血管清晰可见,像几条蜈蚣盘旋着。
“伤古怀秋?你有多少精力和时间来感怀?樱田桑请你来,是要你和你们的同胞共同努力,振兴大东亚共荣圈。”谷道富美江时刻谨记着日本天皇赐予自己的无上荣耀,不管是樱田家族还是自己。
“虚伪。”宋晞文毫不客气,也不掩饰自己对其厌恶的表现,他恨不得将这些倭人杀之而后快。
上海的房子,空着,他本想给蓉姐儿一笔遣散费,却被蓉姐儿拒绝了。
“宋先生,我不走,我留下。万一,万一夫人会回来呢?”
宋晞文不知道该怎么劝解,只能一个劲儿的道:“蓉姐儿,若青她死了,真的死了,骨灰都洒进黄浦江了。”
“先生,夫人走之前,必定是抱着回来的决心的,你和星洲,都会是她此生的牵挂。”
他皱着眉,缓声道:“然而,我并不算。”
算什么牵挂,若真是,又怎会在日记里将自己写的如此不堪?
蓉姐儿垂下眼眸去,知道宋晞文还在介意若青的所作所为。
“蓉姐儿,别同我说这样见外的话了,倘若若青没死,真的活在这世上,她曾对我的看法和做法,我也统统不在乎了,我想,人总是要朝前看的。我要替她将星洲抚养长大,若她泉下有知,一定会放心的。”
“宋先生,您这样以德报怨,值得吗?”蓉姐儿问。
“什么叫值得,什么叫做不值得呢?活着的人,只能好好活下去,寻死觅活,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没什么必要。”
“宋先生,我想,若是夫人知道你的想法,她当初一定不会这么做的。也怪我,竟没有阻止她——”
“蓉姐儿,别怪自己了,是我先辜负她在先,能有此报,也是活该。”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呢?
转身离开,留给对方的,只有落寞孤独的身影。
至此,星洲和果真果敢姐妹二人彻底成了留守儿童,偌大的别墅丢给蓉姐儿守着,只为了让几个孩子还有个避雨的屋檐。
之所以选择回到东北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一来是自己的确是受制于姑父的势力,二来他正好也想回到奉天去,看是否还会有若青的消息。
在他的内心深处,始终不愿意承认,若青已经入土为安。
八月的北平,动荡不安,外交部副部长邝妙春已经有大半个月不敢出门了,财政部的蔡司长一枪被爆头,尸首分离,血腥的画面他仍旧历历在目。
虽说上海和北平离的有些距离,但战火烧身却也是极其危险的,昨日里还交好的同僚,今日便身首异处,这叫人如何能接受。
白淑珍把门敲得嗒嗒作响,也不管邝妙春在屋里到底做些什么,半晌门开了来,地上的火盆里都是些还未燃烧殆尽的书信灰烬。
“我就知道你一个人在屋里没什么好事情。”
觉得白淑珍聒噪,邝妙春直接又把妻子请出去。
“你可别在这里当什么瘟神!你可别忘了,我要是落了马,你和你阿爸可绝不是无辜之人。”接着继续道:“眼下战事吃紧,江委员长想要杀鸡儆猴,不知道第一个拿谁开刀,你可别把我往枪口上推,到时候可别哭唧唧的给我烧纸。”
白淑珍也没好气,一天里本就没有好心情,眼下邝妙春也和自己置气,她索性踩着高跟鞋下楼去了。
“你做甚去。”邝妙春追出来,隔着走廊的扶手朝下问。
“我吃酒去不成?”一通白眼翻完,喊上贴身的小丫头:“叫车开到门口来。”
见白淑珍又要找那些贵妇名媛吃茶聊天,邝妙春焦急道:“一会儿我得出趟门,车我得用。”
白淑珍哪里在意,他邝妙春越是想要,她就越是要作对。
回过头去,仍然假笑道:“可别诓我,你半个月都不出门了,今儿也别出去了!”
白淑珍踩着粗高跟鞋,速度挺快,钻进车厢里就不见了,邝妙春冒失般的下楼去,已然不见汽车的尾巴。
真是倒了霉了,娶了这么个败家的娘们儿,三天两头的出去吃茶打麻将,恐怕保险箱里的钱都快被花光了。
不行,他得去看看。
跨着流星步,三步并作两步他快速的上楼去,面对书房的保险箱,他小心翼翼的拧动旋钮。
他愣在原地,三层柜台上,只留下五百块大洋,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惊愕的眼神盯着白淑珍离开的方向。
“白淑珍!”他咬牙切齿的狂吼,恨不得将人撕碎……
翌日清晨,珞珈早早起床,等着给三太太敬茶。
三姨娘见面前的妾室竟生的如此小巧,比老爷小上十几岁,心里直犯嘀咕。
接近老爷,莫不是有着什么其他想法。
那日林家嫡长女摔门离去,言语中有着些许的不满和愤怒,她还未弄清楚怎么回事,今日就坐在高堂之上,和老爷接受这新进门的妾室的敬茶。
“老爷,三太太,请喝茶。”珞珈跪在地上,恭敬的将茶递上。
林老爷很是愉快的接下,吹吹便浅呷一口。
轮到三太太了,她心里还在想着那天曼婷的话,这张脸无论如何怎么看,都太熟悉了,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茶碗悬空许久,见三太太愣神,林老爷碰了一下她,才见三太太不情愿的接过茶水,吹也没吹,喝了一口怒骂道:“太烫了!没眼力见儿的东西!”
接着将那茶碗直接摔倒地上,跌的粉碎,珞珈的脸上被瓷碗的碎片蹦到,脸颊上顿时渗出点血珠来。
林老爷心疼坏了,不顾当下的礼仪赶紧将珞珈扶了起来。
这简直就是火上浇油,三太太的愤怒在胸腔里上下起伏,接着便听到林老爷带着些许责怪的话:“我说,你的手没个轻重。茶水太烫,那是做下人的考虑不周,你在这儿发什么火?”
三太太才不管那么多,正厅那么多下人,她直接甩袖离开。
指腹上是干涸的血迹,珞珈只能委屈巴巴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珞珈。委屈你了。”
女人摇摇头,泪眼婆娑的说着没事,便又低下头去。
“珞珈。”
“嗯?”
“等会来书房找我,我有事要问你。”
“好。”
目送着林老爷离开,珞珈赶紧冲回卧室去,棉布蘸水赶紧将伤口擦拭干净,待梳妆整齐便去寻了老爷。
推开门,林老爷正在查看旗下店面的账本,见来人便放下,关切的询问:“还疼吗?”
“不疼了。”
林老爷上前,想要拥抱,却还是碍于身份,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他眼中,这不过是个和自己二女儿大小的女孩子,他怎么能产生这样不堪的感情呢?
“三太太对你有敌意,想来你应该能理解罢!”
“我不会怪她的,如果我是她,我也会这样的。”
林老爷闻言很是欣慰,可接下来脸色一变,一脸凝重。
“昨日大婚,我记得曼婷的话,究竟你和曼婷之间有什么矛盾?话说回来,我对你的确有一些印象,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林老爷皱着眉头,似乎陷在回忆里,想从过往里找寻关于珞珈的记忆。
她心下一惊,只觉得自己的算盘全部落空,死马当作活马医,大胆的和盘托出。
“我和大小姐并无矛盾,老爷您多想了。倘若你真的要追究,就令您责罚我罢!”珞珈说着跪下身来,继续道:“我本名叫若青,林家前夫婿宋晞文乃是我现任丈夫。”
这像是晴天霹雳,打了林老爷一个措手不及。
怪不得,他总觉得眼前的人似曾相识。
原来,和宋晞文再次成婚的登报信息,他只不过轻扫了一眼,却没想到他人妻子如今却让自己娶进门。
哪怕二人之间并未有实质性的夫妻关系,也的确让林老爷大吃一惊。
原来,这一切是这样的关系,若不是看在在奉天她舍命为自己挡了一枪,无论如何他也不会酿成今天的大祸。
他立刻变脸,厉声斥责:“你现在给我滚出去!”
事到如今他才反应过来,为何昨日闹洞房之时,曼婷何出此言了。
“老爷!”珞珈吓得哭出声来,不停的磕头,替自己辩解道:“老爷,我救你,是出于我们都是中国人的立场。在奉天,你出出手替我解围,我感恩戴德,可我没什么能报答您的,只能当牛做马一辈子侍奉您。”
泪水沿着脸颊留下,她无比诚恳的继续解释:“在那样的情况下,我只能做出最真实最直接的选择,如果倘若那天遇到的人不是您,我也依然会救他!”
害怕林老爷不相信自己,她只能不顾膝盖发出的疼痛,声泪俱下的来到身边。
“老爷,我不想隐瞒什么,可这世事无常,我不过是个可怜女子。当日,宋晞文被日本人抓去奉天,留下我和孩子孤苦无依,我发誓一定要把他找回来。我只是没想到,这一去,竟然音讯全无,宋晞文以为我死了,我现在没有一个正当的身份回到上海,只能靠您,靠您给我一个遮风挡雨的屋檐,我对您是真心的……”
“原来是你,真的是你……”林老爷还在刚刚的震惊当中还未走出来,只觉得世事难料,一切让人惊叹不已。
“你叫我如何待你?你现在是宋晞文的妻子,是我女儿的情敌。我对宋晞文也是视如己出,当初是他坚持要同曼婷离婚,才让我女儿落得如此下场,我这个做父亲的,真想替曼婷,替思歌亲手杀了你!”
珞珈干脆眼睛一闭,直接狠心道:“如果你今日真的要杀了我,我毫无怨言,只希望在我死后,您能将我的骨灰洒进黄浦江,替我照顾好我那年纪尚幼的孩子。”
林老爷接着叹息,想着,眼前也不过就是个时运不济的可怜女人,无奈造化弄人,兜兜转转,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样奇妙。
林老爷大致是清楚了若青的情况,可如今现在还在气头上,说放了她走,周围的亲朋好友知道他要休妻,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没有办法,若青只能被关进了楼上的一间小阁楼,她不知道林老爷什么时候心情好了才会放她出去。
每天只有一顿的残羹冷炙,她甚至都能听见楼下传来三太太嘲讽的笑声。
这日,曼婷的贴身丫鬟小桃红来给三太太送新布料,好奇新进门的四姨太不见踪影,她打听起,有人便小声告诉:“她被老爷关起来了!”
边说还边指着阁楼的方向,小桃红顺着手指的方向向上看,只见阁楼的玻璃窗紧闭,什么也看不到。
“嘘——”下人示意小桃红不要再问了,“我看啊,这四姨太,恐怕是翻不了身咯。”
送了布匹来,小桃红不敢停留,出了院门去,站在大门外,好奇的盯着阁楼,内心惶恐不安。
阁楼的窗户边上,窗帘被遮挡了一半,珞珈瘦弱的身躯倚在窗边,她看见了,那是半个熟人面孔。
来自林家公寓,曼婷的贴身丫鬟小桃红。
可眼下,她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她自认理亏,自己是无意之间接近了林老爷,是上天促成了这段“好姻缘”,不然自己哪有机会亲自手刃仇人。
回到林家公寓,林曼婷有意无意的问起小桃红关于四姨太的事情,可小丫头正在忙着和胖婶收拾庭院里的垂丝海棠,见自家主子问起,曼婷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还在关心着若青的一举一动。
“呀,四姨太啊!我去的时候没见着,说是被老爷关了起来。”
林曼婷嘴角忍不住上扬,就知道她接近父亲的动机不单纯,可不明白怎么阴差阳错的,竟成了自己父亲的妾室,这其中究竟到底有什么缘由呢?
“这哪有刚成亲就被关起来的,也不知道是做错了什么得罪老爷了——”胖婶在一边搭腔,听闻这个消息的曼婷哪里顾得上责怪两个下人,忙不迭的跑回屋子里去。
四姨太就是若青的事情,她也没说,她现在只想把这个事情第一时间告诉宋晞文,最好是让宋晞文断送了这个念头。
她人是没死,可成了自己后妈,于情于理于道德而言,这辈子宋晞文都不会有机会了。
按耐不住的窃喜,让她脸上的表情逐渐失控,两个下人进了屋子里来,看到自家主子就是这副表情,二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今天的女主人是怎么了?
入夜,桌上的餐食被吃的一干二净,她的肚子不争气的又响了起来,不敢触碰腹部,害怕自己的施压又会让自己更加的饥肠辘辘。
睁开眼,睡意全无,身后的木板床没有床垫,她只能接触到最坚硬的床板,木刺扎进后背让她坐立难安。
就着月光,窗外的街道上,构树的红色果实已经盛开,白日里会掉到地上,路过的人不经意间会踩出甜美的汁水来,惹得蝇虫啃食。
她想,若是现在放自己出去,那红色果子绝对会成为自己的腹中之物。
畜牧猪狗,也时常有这样的吃食,她和猪狗没什么不同。
如今身在屋檐下,这是这屋檐,着实太压人了,说起来也是自己自找的,可自己从头到尾都是实诚之人,撒个谎都会脸红心跳。若这次诚实以待,不能让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可就真的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蜷缩在床板上,将自己抱得紧一点,想来这样或许就不会太饿。
不等到日上三竿,天亮了点,热气就上来了,几日几夜没洗澡,她浑身都是酸味。
一个翻身,整个人直接掉到床底下去了,奋力的睁眼,也不过还是阁楼那低矮的天花板,她哪里也去不成了,像是打断腿的一条狗。
想到这里,竟然抑制不住的笑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后面呜咽的声音让楼下的人听见了,纷纷面面相觑,听闻动静的三太太便道:“让她哭。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下人们便又忙活起来,可心里听着这哭声,心里都不是滋味儿。
谁能知道前一天还受宠的四太太,今儿就被人关到阁楼上去,一天一顿饭不说,老爷至今都没去看她一眼。
若不是这凄惨的哭声响起,旁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死在楼上了。
三太太示意丫头赶紧上楼查看情况,别的不说,要是真有人死在这楼上,多晦气啊!
开了门去,珞珈整个人已经蜷缩在地板上许久了,嘴里喃喃自语,听不清楚说什么。
丫头惊声尖叫,引来了还在书房的老爷。
经过这几日的折磨,看着本就憔悴不堪的珞珈,此时已经是奄奄一息。
她的视线,是老爷正在居高临下的站在门口,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却无奈,空气里什么都没有。
“老爷,要不还是把她送回去罢……”三太太的声音响起。
珞珈心中纳闷,送回去,是到哪里去?
她人现在已经嫁到林家来了,贸然的送走,难保不会成为上海的笑话,只是老爷皱着眉头,沉思良久,便道:“送什么送啊,赶紧叫医生来啊!”
接着两眼一黑,她晕倒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勺猪油下碗,飘着些许的葱花,两刀小刀面便从锅里捞出,不用过水,直接扔进伴有猪油香气的瓷碗里去。
北平的天正冒着热气,当地人讲究“头伏饺子二伏面,三伏烙饼摊鸡蛋”的说法,此时的于晓光和郑副官正往嘴里送上这第一刀的面条。
“不知道沈晶莹到南京了没。”一口面下肚,于晓光若有所思。
护送沈晶莹去南京读书的任务,现在交给了薛少军,作为沈晶莹的亲哥哥,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不是,你不会喜欢沈晶莹罢?”郑副官八卦道,看着于晓光的眼神都变了。
“你瞎说什么呢!”于晓光低头扒面,不敢直视郑副官的调侃。
他对沈晶莹是没有男女之情的,只是经过长时间的相处,他总能沈晶莹的身上看到嘉淑的影子。
会议结束,孙浩渺和其他同僚鱼贯而出,二人上前迎接,却见孙浩渺脸色难看,欲言又止,最终摆摆手,什么也没说。
“将军,到底是什么局面啊!”郑副官急切的想知道。
“说不好。”孙浩渺眯着眼,过于武断的结论他不敢说,更不能说。
在回复江科律的电话中,对面暴跳如雷,怕是在孙浩渺面前暴露了自己无能的事实,江科律平复了心情后,询问孙浩渺:“你现在怎么看?”
“现在腹背受敌,只能先按兵不动,东北方面还未做出任何回复,恐怕还是忌惮江科长您,至于北平方面,会议召开,我想翻不起多大的风浪。”
听见孙浩渺如此维护自己的面子和利益,江科律也不好发作,于是话锋一转:“听闻你府上收了新的义妹。”
“是。”他不敢遮掩,继续解释:“开封战役帮了不少的忙,是该留下的。”
“听说在南京读书?”
“对。小孩子就这点愿望,我也希望为江科长培养国之栋梁。”
电话那头轻蔑声音响起:“一个女娃娃能有多大能耐——你怕不是要金屋藏娇来着罢!”
“不敢不敢——”
电话挂断,孙浩渺两鬓的汗珠已经止不住的垂落,封建王朝已经逝去,可他如今还是陪伴在一只猛虎的左右。中央军有中央军的势力,他既不是地方上的割据势力,没有自己的统帅,所有的事情都要听江科律的,自己也不过就是提线木偶罢了。
耳边还在回荡着江科律的话,虽然是上下属的关系,可这话从江科律嘴里说出来,总还是有着别的味道。
他只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可别会错了意。
喊上郑副官和于晓光,他们要赶紧从北京赶回去,上海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自己处理。
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孙浩渺便问于晓光:“沈晶莹这会子该到南京了。”
没等于晓光搭话,郑副官急忙道:“那定是到了!刚刚和于参谋还说这事呢,不过不用担心,想来薛少军一定会顺利送二小姐到南京去的。”
他没忽略到于晓光投来的白眼,自己只当做是不在意,孙浩渺意味深长的点点头:“南京的日子也不一定会好过,回去和学校打好招呼,有什么动向一定要及时同我说。”
“是!”二人异口同声。
此时的南京,对于沈晶莹来说,也算是半个故乡了,薛少军江将她送到学校门口,诸多叮嘱后准备驾车而去,却没成想有人从树后窜出来,手掌拍上她的肩膀,回过头来却是不速之客。
只见厉凡还是一副富家公子哥的做派,只是脱下了那身飞行服,一身长袍出现在她面前。
“飞来的吗?我都没看到你怎么降落的呢。”沈晶莹忍不住打趣她,说完提上行李箱便走,手却被厉凡一把抓住,没抓稳的箱子倒落在地上,里面的日用品和衣物全部被抖落出来,她脸一红,觉得各种隐私全部被暴晒在太阳下,慌忙收拾起来。
他好像又干了点让她觉得羞愧的事情,真是 。
忙不迭的收拾着,书本里夹杂着的一封信掉出来,在沈晶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厉凡抢过那封信自顾拆了起来,信封上赫然写着“春生”二字,便问:“春生是谁?”
沈晶莹仰天长叹,才反应过来,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春生的信夹在自己的书本里。
“还给我!”说着就要扑过去抢走,却被厉凡一个巧妙的躲闪,一边开着玩笑一边还在拆着信件。
“告诉我,春生是谁?”厉凡还在打破沙锅到底,继续又道:“我知道了,肯定是刚刚送你来的那个吧?是你爱人吗?”
这不正经的猜测里,有点变味的酸味飘来,沈晶莹没好气的将信件夺过来:“我可去你的!那是我哥哥!”
“哦?”男人挑挑眉,努努嘴,狡黠的眼神里全是试探和半信半疑。“可你们长得也不像啊!”
“懒得和你说!”沈晶莹忙着回宿舍去整理内务,手上还有春生偷偷塞给自己的信件,她现在迫不及待的想离开这里。
厉凡见人不愿意搭理她,这次却是厚脸皮的跟在她的身后,又急忙接过她手上的行李箱。
“怎么能让小师妹提重物呢?”他跟上沈晶莹的步伐,却忽略了角落里涂青那张阴沉着的脸……
女人之于男人,不过是新鲜感的万玩物,更何况,出身名门的公子哥。
只是厉凡没能想到,他从此会陷入一段感情纠葛里,无法自拔。
纨绔子弟刚走,沈晶莹打开揉成一团的信纸,工整的字迹展开来,洋洋洒洒写了三五页,春生在信里告知,他的身体已经不允许自己继续留在部队,只能退伍回到老家赣州去,在当地支了个小摊,只因距离较远,自己腿脚不便,他已经没有办法来探望自己,便又最后邀请沈晶莹有空来找自己,他特意学会了几个特色菜,手艺渐佳,尤其是江西小炒。
在南京平淡如水的日子里,她不禁逐渐燃起去探望春生的愿望,毕竟师父在萍乡,此次一去,既可以探望春生,又可以看望师父,一举两得。
可是单纯的她,又怎会知道,江西要变天了。
沈师父安排好家里的老母,便又拎起了药箱出远门,八十多岁的老妪坐在院子里,望着年岁已大的儿子,泪水夺眶而出。
“儿呀,你什么时候再回来?”母亲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站起来,忍不住又缓缓追上去询问。
“娘,你就安心等着,家里交给红姨我放心。”红姨站在身侧,也是常含泪水,她不过是比沈师父小上十岁,头上也已经有了丝丝银发,这操心的命。
“娘。此次一去,山高路远。我有任务在身,大家需要我。”沈师父握住母亲的手,最终无奈还是要松开。
“大娘!我和队伍里的同志们会好好照顾沈师父的!”沈师父身侧的年轻小伙子开口道。
他声音洪亮 ,早已没了早先的垂头丧气的颓废样,只是拄着拐杖,单靠一只腿走路,让人不禁想探究为何如此。
可红姨的疑惑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男人在外面做事,女人不便过问。
望着两个男人逐渐远去,可女人的身影还是不愿回头。
“春生……”沈师父喊着少年的名字。
少年回应,沈师父继续道:“未来的路知道往哪里走吗?”
“知道!”徐春生捂住自己的胸口,振振有词:“在苏区!在我心里!”
沈师父点点头,很满意少年的回答。
“真是难得要你从赣州来接我,可惜了你这条腿……”
他的眸子稍暗下去一会,接着重新燃烧起希望来。
“上天既然留我一条命,就是给我重生的希望。我要用毕生的力量,来建设人民需要的生活。”徐春生仿佛打了鸡血一般,望向远方,穿越过郁郁葱葱的树林,他似乎能看到冉冉升起的阳光,均匀的洒在万物上。
少一条腿算什么,只要活着,就有新的力量。
那根拐杖也会像自己的腿一样,深深的扎根在地上,朝着泥土的最深处延伸,牢牢的驻扎在中华大地上。
“我和你的关系,你千万不要和晶莹说,她这孩子太单纯,还要受孙将军的恩惠,不要把她牵扯进来。”关键时刻,沈师父还是考虑到沈晶莹尴尬的立场。
孙浩渺现如今还未和他们这一行人成对立局面,倘若有那一天,他真不知道沈晶莹又是何种选择。
“师父,您放心,我会对沈晶莹保密的。”
他在心里默念这个熟悉的名字,只期望那个沈晶莹知道真相的那天越晚越好。
苏木奎从手术室出来,转身却见几个护士低声细语的说着些什么,挤眉弄眼的模样引起了他的好奇。
“又是怎么了?”他问。
“就那个!”其中一个小护士踮起脚尖,凑到苏木奎的耳边小声说:“上午刚刚送来的患者,刚刚跑到天台去了,差点掉了下去——还好许医生眼疾手快,吓死我了——”
“哪个患者?”苏木奎不解,他一直在手术室忙着,至于来了什么新的人他也不清楚。
“一百五十七号床的。像疯子一样,真可怕,不许人靠近,不然就砸东西,刚刚打了一针镇定剂才睡着,太恐怖了。”另外一个护士道,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不知道她到底遭遇了什么样的可怕事情。
苏木奎将视线调转到走廊东边最后一间病房,下午两点多钟的热烈阳光从窗户里洒进来,蒸得玻璃窗蒙上一层金黄色,像铁锅里的烧饼,热气滚上来,好像会飞似的,钻进那件阴森冰冷的病房。
皮鞋声响起,苏木奎不顾两位护士的劝说,悄无声息的打开房门,病床上的人安静的躺着,再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他甚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要寻死觅活。
等到自己定睛一看,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宋晞文的第二任妻子,关若青!
张大的嘴巴还来不及闭上,他忙去查看病历卡的名字,上面却写着何珞珈的名字,他还在思考是不是病历卡被护士不小心放错了的时候,床上的人翻了翻身,发出细微的声响。
“思远……思远……”口中念念有词,他靠近,却听见的是之前同僚的名字。
他这下更加确认眼前的女子就是若青,只是,他现在还没搞明白,为什么一个死去的女人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身边没有任何人陪伴?
好多好多的疑问,他想问出口,可面前的女人昏昏欲睡,他只有自己先出去冷静一下。
回到办公室,面对着桌上的电话,究竟是打给宋晞文,还是打给远在德国的闻思远,他迟疑了,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地步。
或许,现在更重要是的先联系上是谁把她送来的,只有等人醒了,他才有办法知道究竟联系谁更合适。
整个下午,苏木奎的注意力不集中,被主任点名提醒过好几次,不是酒精被打翻在地,就是写错病情,他心里记挂着那么多的疑问,怎么可能会有心情把重点放在工作上。
只能赔笑,他收拾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恰好另外一个科的医生找到他想要同他调换值班的时间,他本想拒绝,可看在那人一脸的真诚,他不便推诿便答应了。
正好,这下他可以留守在医院,去问问关若青的情况。
病历卡上清晰的写着,若青近期有流产史,加之手腕上有已经结痂的伤疤,不禁好奇,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一个已经被注销了户籍的人,现在堂而皇之的回来了,难道她不欠众人一个解释吗?
推开门,女人正安静的靠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两个人只有沉默着不说话。
“关小姐,你回来了。为什么不通知晞文?”他的语气里有责备。
女人缓缓转动头颅,将视线定格在不远处的苏木奎身上,那身白色大褂刺痛了她的双眼,她曾记得,以前也有一个人这么温柔的开口问她。
她苦笑,低头沉默不语,左手抚上右手的无名指,那里早已没了戒指压过的痕迹,紧紧的揪住自己的关节,她猛地抬头,眼中早就噙满了泪花,哽咽着道:“你见过被冻死的婴儿吗?身上的棉絮脏污破烂,一缕缕,一条条,裹在身上只能透风,穿了比不穿还冷。”
苏木奎不知道她要表达什么意思,但开口的话还是被她打断了。
“苏医生。我和你们,和晞文,思远,林家的人也好,始终不是一个时期的产物。以前我总以为,爱能抵万难。其实不是的,是我一直活在思远和晞文给我织好的梦幻泡影里。我对人性不够了解,也低估了人性的恶,但我又无能为力至今痛苦。”
奉天的际遇对她来说,是一场灾难,但人没有回头路可走。
袖口的手腕被掀开,露出已经结痂如同蜈蚣一样的疤痕。
“不是我选择了历史,是它选择了我,我无处可逃,你看到了吗?”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细微的声响,门把手被人轻轻转动,外面的人带着一丝醉意,嘴里嘟嘟囔囔的,似乎在发泄着不满。
来人已经占据了这间屋子,跟随在身后的女人挺着肚子,轻靠着身边的男人。
胡茬下的嘴唇开启,对苏木奎打趣着,在看到床上的人之后,戛然而止。
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胸膛里的心跳咚咚作响,那声音像是深夜时分在枕头边上发出的,清晰可见。
漫不经心的讥讽,似乎在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宋太太好像总是和我们医院很有缘分。”
床上的人不说话,可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不争气的顺着脸颊落下,她想躺下翻过身去,悄悄宣泄自己的情绪。
此时的雪莉开口:“思远,你喝多了,我们赶紧回老宅去。”
闻思远挣开掉雪莉的束缚,朝着苏木奎道:“有什么话一会再说,你们先出去。”
苏木奎看得出来闻思远眼里的愤怒和不甘,生怕同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来,地上的脚步迟迟未动。
“我回来是有喜事分享,难听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次。”
苏木奎挪动脚步,对着雪莉道:“产科的报告我给你好好看,孕前期很多事情需要注意……”
即使再多的不情愿,雪莉和苏医生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背对着闻思远,若青如芒刺背,不知道身后的男人,此时是什么心情来看待自己。
“星洲呢?”
他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出了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家伙,星洲是他最挂念的人。
“蓉姐儿替我照顾着呢。”若青如实告知,她曾偷偷的回到公寓附近查看过,偌大的公寓里现在除了蓉姐儿和星洲,还有两个女孩子。
身子突然被人翻转,若青没办法,只能面对着俯视着自己的眼睛。
她想闪躲,却被人捉住了肩膀。
“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