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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相忆深 ...

  •   腊月三十子夜后,风雪越来越大。这样的风雪本是在片刻间便能掩盖行人脚印,可对宁晖来说却没有什么用处。宁晖与蒋鹰怕大皇子看不到自己,在大队人马快要包围行宫时,才策马冲出了行宫,追兵自然跟得十分紧,便是宁晖地形如此的熟悉,还是几次差点被围捕住。

      第一个时辰时,御林军还试图围捕两人,后来许是得了大皇子的令,便开始放箭,两个人在这样风雪交加的黑夜里,几乎看见箭矢,只能凭借着感觉阻挡着一次次的箭雨。边跑边厮杀近两个时辰,两个人都已筋疲力尽,为了引开一拨人,不得不弃了一匹马。宁晖一直不觉得三千人有多少,可追捕的人一波波的,好像没有止境一样,最后两人不得不丢掉被箭射中的最后一匹马时,徒步朝山坳里走了。

      山中的温度越来越低,风雪越发的猛烈了,御林军因对地形不熟悉,暗夜里的追捕也艰难许多,便将山坳路口所有的去路都堵住了,没有追来。直至此时,宁晖和蒋鹰才得了喘息的机会,可两人的身上多多少少都受了些伤,想在满是风雪的山中生存,何其不易。

      蒋鹰按着小腹,深吸了一口气。这个风雪夜如此的漫长,仿佛等不到黎明般,这一瞬间蒋鹰是绝望的,他甚至在后悔不该带着宁晖出行宫涉险,便是萧璟年真死了,又能怎样?皇位轮来轮去,永远轮不到自己和宁晖头上。

      宁晖感觉蒋鹰的步伐越来越重,在风雪中回头,看向慢自己一步的人:“走得动吗?”

      蒋鹰撇了宁晖一眼:“走不动,你陪死?”

      宁晖冷哼了一声:“走不动,就把你丢在此地先冻死,再喂狼。”

      蒋鹰道:“唯女子与宁晖难养。”

      宁晖瞪了瞪蒋鹰,不耐烦的拽了拽:“快点走,快天亮了,一会咱们在雪地里就太显眼了。”

      蒋鹰依着身旁的树桩,面无表情道:“你先走,我断后。”

      宁晖望了眼空无一人的身后,不耐的说道:“人都没有一个,你断什么后!不要偷懒,在京城养了一身的懒骨头。”

      蒋鹰长叹一声,再次跟上了宁晖的步伐,可走了两步蒋鹰便摔倒在雪地里。两个人都穿的极厚,蒋鹰挣扎了几次,都未站起身来,呼吸越发的粗重了。宁晖终于察觉到不对了,快步跑了回去,大雪依然到了膝盖,蒋鹰摔进去几乎都看不见人了。

      宁晖摸索着艰难的将蒋鹰扶了起来:“你是不是受伤了?”

      蒋鹰深吸了一口气:“自己走,别管我。”

      天太黑了,宁晖根本看不见蒋鹰的伤,只有整个人架在了自己身上,冷声道:“站起来!一起走!不然就会一起冻死这里!”

      “吓唬本侯,没用。”蒋鹰虽是如此说话,可还是就着宁晖的辅助站了起来,他尽量的不让自己压在宁晖身上,“现在一起走,有追兵,你就先走。”

      宁晖没吱声,全部的精力和力气都用在了支持蒋鹰的重量上,两个人一步一挪,在天蒙蒙亮时,终于走到了森林深处的一处山涧夹缝中。宁晖让蒋鹰靠着墙,轻车熟路的将掩住洞穴从外朝里推开,赫然便是一个隐蔽性极好又很深的山洞,两人一前一后的钻了进去。宁晖用那些石块,再次将洞口封个严实,瞬间隔绝了风雪。

      山洞非常大,七拐八转走到最里面,隐约还有水流的声音,想来该是有条地下河。山洞里面的山石凹处,已经感受不到凛冽的山风了,角落里堆放着稻草和不少柴火。宁晖稻草铺平,将身上的狐裘斗篷解下来,将蒋鹰放在了斗篷上,金疮药和止血药一起扔了过去。蒋鹰抬了抬头,却见宁晖的表情很冷漠,便没有说话。

      宁晖拿着火折子点燃了置放许久的火把,在山洞里燃起两个火堆,从石头下面翻出来一个铜壶,地下河里舀水回来时架在了火上,片刻间,山洞中便暖和舒适了不少。宁晖忙完,长舒一口气,却见蒋鹰闭着眼,似乎已沉沉睡去了,她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些不好的感觉。

      宁晖上前摸了摸蒋鹰的额头,入手是滚烫滚烫的热度,不冷不热道:“伤在何处?怎么不上药?”

      蒋鹰攥住了宁晖放在额头上的手腕,慢慢的张开眼:“不用你可怜。”

      宁晖甩开了蒋鹰的手,冷哼一声:“你算计我,我见死不救也属应当,可我的心肠坏不过你,看不得你死在这里。”

      蒋鹰淡淡道:“嗯,我躺这,挺好。”

      宁晖见蒋鹰如此,气怒之间,心里说不出的暴躁:“你这个无赖!那么算计我,我恨死你了!便是你死了,又管我什么事!小诚子不是你的人吗?郑峰不是你的人吗?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与太子,为何还要让郑峰对太子逼婚!”

      蒋鹰闭着眼,平白直抒道:“心若磐石,不惧生死,谁逼得了?”

      宁晖听闻此言,不知怎么反驳,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懊丧感和无望感。人生的无常,在一夜时间让宁晖体会得淋漓尽致又刻骨铭心。晚上还在暖如春日寝房里,与觉得会一生一世的人,想着两个人的未来。可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两个人便这样生生的被分开了,自己在大雪中疲于奔命。他却要躲在阴暗的暗格里,将性命和一切交付别人之手,甚至为了生存下去,对别人许诺了婚事。

      宁晖有些发怔的坐在火堆旁,望向蒋鹰,从没有这样一刻,让宁晖觉得这个人讨厌,面目可憎。也从未感觉一个人竟能卑劣到这种程度,若没有他的筹谋和算计,也许自己和萧璟年便不会如此,他更不会做出这种不得已的选择。

      山洞里一片静寂,淡淡的血腥味,慢慢的弥漫开来。蒋鹰望向不知神思何处的宁晖许久,觉得整个人疲累的很,虽还想这样看着,可似乎所有精力都即将用完了。蒋鹰想开口叫一声宁晖,帮自己看看伤,却知道她的心思根本不在此处。

      蒋鹰觉得是不是该求饶,或是说些好话。可他却不认为自己有错,郑峰求官心切非是自己能全权做主的,便是有郑峰的威胁又能如何,若换成当时自己的话,定不会躲藏起来,放任宁晖引开追兵,同生同死而已,又什么可怕的?

      在这件事上,蒋鹰突然感觉自己很无辜,虽左右了开头,但过程和结果,真的和自己没有关系,可看宁晖的意思,不管萧璟年水性杨花,倒是怪自己筹谋算计。

      蒋鹰叹息了一声,慢慢的闭上了眼,如果真死在这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怪怨和不满的,最少再也不用用尽心思的去那些不喜欢的事了,不用想念沈宁晖,不用担心沈宁晖,也不会想争夺沈宁晖了……

      宁晖从蒋鹰的叹息中回过神来,只见他嘴唇已苍白的毫无血色,虽是闭着眼眸,可眉头却紧蹙了起来。宁晖上前将蒋鹰扶了起来,解开了他身上的斗篷,只见他的手重重的按在腹部上,那只手上已溢满了鲜血。

      宁晖心中一凛,突然忆起两人跳下最后一匹马时,蒋鹰走在自己前面,后来不知为何身形僵了僵,想来伤该是那时受的。宁晖拿开蒋鹰一直死死爱着按在伤口的手,鲜血淋漓间一截箭身断在伤口处。御林军所有的装备都是大梁朝最精良的,箭矢用得是乌龙铁脊箭,若不切开皮肉根本拔不掉箭,但是宁晖也想不到蒋鹰这样娇养的侯爷,竟是一声不吭的斩掉了箭尾。宁晖伸手按住了蒋鹰的伤口,可鲜血一直朝外溢个不停。

      宁晖虽是习武长大,少不得见一些皮肉伤,但如此重的伤,还是实打实的第一次见,宁晖虽是极力压抑,可手还是微微的发着抖,她有些发愣的看着蒋鹰的伤口,许久不能回过神来。

      蒋鹰注视着宁晖的脸颊,片刻后,撇开了脸,不冷不热道:“又不疼。”

      宁晖骤然回过神来:“谁问你疼不疼了?疼死也是活该!刚才给你药呢?”

      蒋鹰侧目看向宁晖脚下的药品:“你怕吗?”

      宁晖让蒋鹰自己按住了伤口,听见蒋鹰这一声问,背对着蒋鹰的宁晖霎时有种想大哭的冲动,冰天雪地缺医少药,又遭逢追杀,求救无门。这样深的伤口,一个不好便会送命于此,宁晖明白自己有害怕,有多紧张。平日总是能轻易说起生死来,那是因为根本没有面对过生死抉择,当真得面对的时候,才能深刻的感觉到自己的无力和渺小。

      宁晖不声不响的,又升起了两个火堆,将亵衣撕成布条,匕首投入了滚烫的开水里,从包裹里拿出止血药与创伤药,再次回到了蒋鹰面前。

      蒋鹰默默的看着宁晖的一举一动,待到宁晖捞出匕首,来到自己身边时。蒋鹰有些吃力的握住了宁晖攥住匕首的手,哑声道:“别怕。”

      宁晖抿唇不语,只觉冰凉的手被烫的有点疼,她沉了沉思绪:“我不怕,你别怕就好。”

      蒋鹰勾了勾唇角:“你在,我怕什么?”

      宁晖瞪了蒋鹰一眼,却并未反驳。紧了紧手中的匕首,将他伤口四周的棉袍划开,狰狞的伤口很快便露了出来。当看见伤口的瞬间,宁晖的心出奇的稳了下来,她抬眸正对着蒋鹰含笑信任的眼眸,一时间竟也不紧张了,将一截木头放在了蒋鹰的嘴边。

      蒋鹰哼了一声,不肯咬:“小看本侯。”

      宁晖见此也不勉强,谨慎又利落的将伤口划开,蒋鹰身形一僵,屏住了呼吸,他的手不动声色的紧握着身旁的石头。宁晖并未抬头,将匕首送到更深的地方,将箭头生生的剜了出来,蒋鹰闷哼了一声,整个身体紧绷成了一条弦。

      宁晖利落的将止血粉全部倒了上去,又有条不紊的放上金疮药,煮好的布条缠住了伤口。直至做好所有的一切,宁晖才感觉冷汗涔涔的,衣服都要湿透了,心快要从心口跳出来了。

      蒋鹰慢慢的松开了手中的石头,看着几乎要虚脱的宁晖,拍了拍身旁的地方:“歇歇。”

      宁晖看也不看蒋鹰一眼,将腰间的水壶摘了下来,猛灌了几口烈酒,才将剩下的酒倒掉,灌了些水喂了蒋鹰两口:“伤口虽处理了,是死是活,还要看你自己……太后她老人家还在等你回去。”

      蒋鹰耳鸣震震,听不清楚宁晖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攥住宁晖的手,点了点头,而后疲惫无比的闭上了眼眸。宁晖也已疲累至极,却不敢闭眼,将自己的狐裘盖在了蒋鹰的身上,坐在一旁照看着两个火堆……

      承康三年,腊月三十雪夜。禁军总统领顾雍带一万五千人奉皇令入京,四面城门由御林军把守,闭门不开。

      次日一早,是承康四年,正月初一,被围困了四个时辰的御林军却找不到主事之人,宫门紧闭,大臣上朝无门,大皇子也不见了踪影,皇后堂兄顺天府尹王舜得知清醒后,下令死守京城。京城内处处人心惶惶,王家有意力缆狂澜,几次要求入宫觐见王皇后未果。

      正午时分,城外的禁军迎来一小队人马后。顾雍再次叫门,御林军拒不应门。太上皇身着明黄衣冠,从队伍中驱马上前,望向城墙,高声道:“朕乃太上皇帝。”

      守门御林军面面相觑,不知是谁高喊一声:“众将士,速迎太上皇入城。”御林军一干人等,纷纷放下兵器,大开城门,跪迎太上皇入城。

      太上皇率众人,步入宫门前,只见紧闭一天一夜的中正门突然大开,太后内侄林河城率众宫人迎了出来,齐声喝:“臣等恭迎太上皇回宫,万岁,万岁万万岁。”

      含章宫正殿里,王皇后的尸身已冰冷许久。承康帝与她肩并肩躺在龙床上,待听到窗外隐隐传来高呼‘万岁’的声音,承康帝微微睁开了眼,那双眼中已没有丝毫光彩,他望向匆匆跑进来的刘喜:“谁?是大皇子吗?”

      刘喜见王皇后浑身是血的躺在龙床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是……太上皇回宫了。”

      承康帝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波澜:“好,挺好的。”

      刘喜轻声道:“皇后娘娘已殡天多时了……是不是叫人把她……”

      “不必了,朕多少年没和皇后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话了。”承康帝的手指划过王皇后的脸,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其实,皇后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否则朕也不会在后宫宴上偷看到后,便非要娶她为妻。”

      刘喜目光露出几分怜惜之色,陪着笑脸,小声道:“可不是吗?皇上还是静王时,谁不知您好美人,好精舍,好文玩……皇上的眼光自是极好的。”

      “那是自然,朕不通政务,所有的心思都花在这些上。先皇知道朕如此,还特地赐给朕不少良田和矿产,他说朕这个儿子最让他省心,他自然让朕一辈子荣华富贵,吃穿不愁。”承康帝抿唇笑了笑,“这些都是皇后教给朕的,他告诉过朕,如果这样做了,先皇会对朕好,那些兄弟们也放心朕……”

      刘喜有些笑不出来的,艰难道:“娘娘本就是聪慧的女子,巾帼不让须眉……”

      承康帝握了握王皇后冰凉的手:“大皇子还没有回来吗?”

      刘喜摇摇了头:“太上皇入宫时,奴才并未见到大皇子的身影……想来,还在路上。”

      承康帝知道,自己的儿子恐怕已凶多吉少了,心里多多少少有一些遗憾。大皇子是自己的嫡长子,当年承康帝也曾对他抱有父亲该有的美好期望,只是后来发现,这个儿子比自己聪颖机灵,嘴极甜,一点都不像自己。同他的母亲更加的亲近,也同他的母亲一样亲近王家,这才越发的觉得不喜。

      承康帝此时想来,大皇子其实挺好的,真的挺好。他身上有自己与王氏的所有的优点,英俊勇武,小小年纪已能将帝王之术运用的如此娴熟,虽有些心狠手辣,但对自己也是极恭敬的。只是自己不喜他,才不愿多见他,对他极尽苛责……少了父亲该有的宽容。

      承康帝侧目看向刘喜:“朕拟定的旨意可还在?”

      刘喜忙道:“皇上放心好了,你打算让福贵人陪葬的旨意,已放在刘大人那里,便是大皇子也是改不了的。”

      “‘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敫日。’……朕既是先答应了皇后,便让她陪着朕吧。福贵人便……算了吧。”承康帝宛若叹息般说完,无力的朝刘喜挥了挥手。

      承康四年,正月初一晨时,周律带上皇圣旨与一万禁军冒着暴雪,围住西山行宫,三千五百御林军不战而降。郑峰悄无声息的从密室迎出太子萧璟年,大皇子被绑缚太子面前,却并未受到苛责。太子与郑峰带一万禁军先行班师回朝,剩下三千五百御林军同周律一起寻找勇毅侯下落。

      承康四年腊月初三,太上皇复辟,改年号顺天,为顺天元年。废承康帝为谯王,迁于泰和园内。顺天元年,正月十七,谯王薨于泰和园内,时年三十四,谥曰戾,毁其所建寿陵,其嫔妃均被赐死殉葬。谯王以亲王礼葬于西山,因谯王生前有旨愿,愿与最宠爱的侧妃李阮阮合葬。又因谯王世子萧璟桐与谯王嫡次子萧璟枫极力阻止谯王妃与谯王合葬,故最后只有谯王与侧妃李阮阮葬于亲王墓。

      顺天元年,二月二十四,谯王世子萧璟桐与谯王嫡次子萧璟枫自缢泰和园内,两个人生前留下遗书,与生母谯王妃王氏月静合葬。三月初二,泰和园内突起大火,谯王所有子嗣全部猝于此次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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