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微》舒小南

20、护车转机

　　那个傍晚，在谢柠萱家小区门口，谢爸爸和顾晨说了些什么，除了当事的两人以外没人知道——顾晨之后没和任何人提起过。
　　从那以后，顾晨再没出现在谢柠萱窗前，可谢柠萱却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在放学后父亲接她回家的路上，在某个路灯的暗影里，又或者在某个街道的转角，就像他说的——他一直在。让她莫名安心。

　　这样的日子大约过了一个星期，在那之后，顾晨经历了一次神奇的巧合，像是某种可以改变事态发展的转机，虽然这转机的到来可能并不是什么好事。
　　这一天顾晨夜班，郊外那种地方的汽车清洗修配厂平时接活接的零散，难免到了晚上会接到些跑外省或是外省过来的半路出了故障的车，所以厂里的员工值夜班是默认的规矩，每天两个人，三天一倒。

　　说来也巧，这天本该和顾晨一起值班的人到了傍晚闹了胃病，疼的满地打滚上下翻腾，送到医院才知是胃穿孔了，那时段又通知不到其他人，于是当晚留在厂里值夜的就只剩下顾晨一个。

　　这边，闹胃病的员工闹腾个没完，清洗修配厂的老板却在一边正和两个一看就不像正经人的人谈着买卖。那两人一个光头带着墨镜，手腕上刺着条青龙，看起来有些凶，另一个头发扎了个马尾，身材颇瘦，嘴里叼着支烟。
　　一台漂亮的酒红色法拉利快跑就停在他们手边，光头围着那车走了一圈，后面跟着唯唯诺诺的车厂老板，等到光头转完，从里怀掏出个挺大的皮夹子，夹子一开，厚厚一沓子百元红钞险些晃瞎了钱串子老板的眼睛。

　　老板顿时点头哈腰，愣是拿出了副孙子供着爷的姿态来，光头嗤了声，轻蔑地点了一摞出来，抓着把钱在老板肩膀上拍了两拍，“这是一半，明儿我们来取车，什么事都没有当然最好，当场给你点剩下一半，可要是出点什么事——”

　　光头语气一转，老板被这话里的狠辣吓的一哆嗦。

　　“要是有点什么事，你有一百条命也不够赔。”长头发男人漫不经心地接了句，然后随手把烟丢在地上，黑亮的皮鞋上去碾了碾。言罢他瞥了车厂老板一眼，露出一个讥诮而尖刻的笑容。
　　“是是是。”老板拿了钱，心里一边乐开了花一边又忐忑害怕的不行，他忙不迭的应着，心想着这事得瞒着底下员工，以免落了把柄在外人手里。想这伙人定是走私黑车的，赶上回城的环路上有警方一时兴起设的卡子，这才让他碰上捡了便宜，腾出点地方把这车子安置一宿便能拿到一笔数额不小的赏钱。

　　光头和长发瘦子把车开进厂子最里面的车库之后就走了，厂子里一共三个车库，最里面的车库地处的位置最低，里面车也最少，老板小心翼翼地锁了门，骑着摩托车走了。

　　所谓转机，就是许多个巧合，适逢其时又十分巧妙地重合在一起，然后改变了许多以后，让“后来”变得面目全非。

　　那晚，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持续了整整一夜，以至于第二天报纸的头条和当地新闻都在报导暴雨造成的涝灾与滑坡，人们津津乐道着雷鸣电闪的可怖，或是根本不关心，只抱怨被雨声搅了睡眠。

　　顾晨是被一道闷雷震醒的。

　　雨下的正大，顾晨醒了以后一咕噜从值班室的床上爬了起来，他随手搭了件外套，在门口拿了把伞，出了门才发现水已经没到了脚踝。
　　他淌着水，雨伞在暴风的吹打之下摇曳不停，四面八方落下的雨水瞬间将他身上的衣服打了个透湿。顾晨吃力地撑着伞，一路走到最里面的车库前——他记得这车库的位置是最低的，停在里面的车怕是要被这暴雨影响了。

　　铁制的闸门门“呼啦呼啦”地响着，越积越厚的雨水顺着地面与门的空隙往车库里钻个不停。
　　顾晨只觉得雨大的自己要睁不开眼睛了，他站在车库门前缓了缓，积水像积垢的稀泥拖拽着他的脚踝，他走的很慢，走到车厂的院子一边的石堆，挑了两块块头大的石头，捡起来走回去卡在被雨水冲的稀软的土里，堵住了闸板门与地面的缝隙，他便看到水流错开那石头变了方向。

　　这一来一回，他竟被雨水拖的有些喘了。顾晨叹了口气，又走回去，像之前一样捡了两块块大的石头。
　　后来他干脆收了伞，雨水渐渐没了膝盖。他站在磅礴的雨雾中，满满一排石头拼成一行，堵住了直往库里钻的积水的去路。

　　天空是不寻常的殷红，好像每一个暴风雨降临的夜晚天色都是如此。顾晨站在原地松了口气，这时时间已经靠近黎明，他不知道，这期间他的老板一夜未眠，坐在家里往厂里和顾晨的手机上打了一整宿电话——可惜暴雨突袭，信号阻断，见钱眼开的老板在听了千百遍“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后险些急吐了血。
　　后来，车厂老板像只被扔进油锅的蚂蚱似的焦熬了一整夜后，果断决定天亮马上跑路，连去厂子看一眼都没敢。

　　天亮以后，雨势也渐渐小了，顾晨左等右等，没等来接班的人也没等来老板，加上被雨水淋了一宿，多少有些不舒服，索性就回值班室补觉去了。
　　暴雨几乎让附近几个城市的交通全部瘫痪，来接班的厂里员工被堵在路上过不来，没人打扰，顾晨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来的不是接班的也不是老板，而是两个穿了一身价值不菲的黑色西装，戴着副墨镜的面相凶恶的男人。

　　这事说来更巧，昨天交代老板看好车的瘦男人没来，和光头一同来取车的是另外一人，看样子混的还要比那光头明白些，那光头多少有几分恭维的意思。
　　顾晨零丁看到这两人时，倒也没被吓到，厂子大院里还积着雨水，他穿着拖鞋搭着件薄衫站在雨水里，待那两人走近了，不慌不乱地问：“请问你们要取车么？”

　　光头看着这一地积水眼角抽了抽，心想着这事多半要砸了，却听身旁老大特地派来和他一起取车的强哥诧异又惊喜地喊了声，“顾晨？”
　　顾晨闻声怔了下，打量起那叫出他名字的男人，男人随着他的目光摘了墨镜，面孔撞进顾晨眼里，顾晨反应了一下，随即微笑起来，喊他，“强子哥。”

　　被顾晨称作强子哥的男人上前两步拍了下顾晨的肩膀，“这么长时间没见着了，你咋上这地方找活干了？”
　　顾晨笑笑，“活不算多，日子过的挺安宁，挺好。”

　　这强子大名许东强，顾晨从少管所转到监狱的时候他正在服最后半年的刑，顾晨刚到就被分到了强子在的号子，而强子是号子头，起初对顾晨一个半大孩子很是嗤之以鼻，可随着时间久了，就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两个人客套了几句，强子就又说到了正题上。

　　“你们老板呢？”强子问顾晨。
　　“老板没来，今天上午我给他打电话，他关机了，不知道什么情况。”顾晨坦白道。

　　强子回头瞥了那光头一眼，顾晨看到那光头头皮打了个战栗。

　　“车在哪？”强子问光头。
　　“在最里边那个车库，昨天我和大金把车停车库最里面了。”光头边说边往最里面车库的方向走，心里暗暗祈祷着车库千万别被淹，不然自己要吃不了兜着走。

　　强子抬腿，顾晨便也跟着过去。在狱里，他和强子后来也算熟络，知道强哥是罗四爷的人，看着那光头的样子便也猜到了这车是怎么回事，怕是四爷捞的私货，过不去卡子在这“寄存”了一晚上，却碰巧遇上了这场暴雨。

　　三个人走到车库前，积水比昨夜浅了不少，强子一低眼睛就看到了那一排堵着闸门缝隙的石头。他抬起眼睛，没说什么。见没有钥匙，光头回身去找石头，顾晨上去搭了把手，两个人连砸带捣鼓捣了一会，车库门便开了。

　　积水只没到轮胎的一半，还好。

　　光头松了口气，强子在，他不好说什么，也不好表现的太明显。倒是强子站着等他把车从库里弄出来后，转身问顾晨，“那一排石头都是你弄的？”
　　顾晨站在水里，点头。

　　强子忽然笑了，“你还是老样子，这几年怎么就没长大点。”
　　顾晨便随着强子弯起眼睛笑笑，“这不歪打正着了么，也不算坏事。”
　　说话间强子就掏出了钱夹子，看都没看，随手抽了一沓老人头出来，“可不歪打正着，不然我回去还没法交差哪！给你，拿着。”强子边说边往顾晨手里塞钱。
　　顾晨也没推，强子给他塞钱，他便拿着了，然后礼貌地道谢，看着强哥带着那光头驾车离开。

　　强子和那光头走了后，顾晨终于等来了接班的人。换下工作服，顾晨就像往常一样回家去了，这天发生的事他也没放在心上。

　　待强子和那光头回去以后，强子给四爷交了车，四爷自是要打赏。
　　城南，茶室。
　　房间里冷气开的并不大，软榻上，面相五十岁上下的男子身穿长褂盘膝而坐，手指娴熟而翩然地执着茶杯盖，抿着缠绵攀升的热气。

　　墨色雕琢的油纸门被小心翼翼地拉开，有人在外面传话道，“四爷，强子来了。”
　　男子微微骇首，强子便进来了。

　　强子简单地交代了事情的经过，罗四爷一直盘膝而坐，偶尔轻抿一口清茶，面色平静。
　　“四爷。”交代完四爷吩咐的事情后，强子顿了顿，重新开口。
　　罗四爷微微抬了下下颚，示意强子——“说。”

　　强子犹豫了下，还是开了口。
　　“四爷，我想给您介绍个人。”

作者有话说

　　唔，更的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