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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缘·三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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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宫云池,仙雾缭绕,梨花纷飞而落,清甜的味道弥漫至整个天宫。
一位白衣仙君静伫在天池边,及腰的墨发随风而舞。红衣少女蹑手蹑脚的走去,只离十步之遥便停了脚步,凝神静气站于那仙君身后。
半晌,用着糯糯软声道:“仙君,你可以收我为徒吗?”少女眸亮清透,眉心之处有一朵绛红如血的花萼,那花萼是《神录》中所载的宝相花,自是庄严不可直视,那是上古神女特有的印记,白皙的肤色在红色映称之下格显得格外妖艳,只是这么法相庄严之物在她额上倒是有些娇俏可爱,与庄严二字不着边际。
此女是伏羲女娲幼女,神界的绛月上神,居于九重天之上的清霄宫,与天帝朝见众神的凌霄宫仅有百步之遥。可见地位之高,仙神两界皆道这居所比天帝天后的九朝殿还要得天独厚。
据传绛月助伏羲女娲制神器而神魂受损,散尽修为,碍于是天帝之妹,便白得了个上神之位。绛月也甚是忧心为何自个儿身为神,却是半点灵力都不得,于是寻着法子想要苦练修为,平日里见惯了那些趾高气扬的神,自然不会考虑拜他们为师,那剩下的只有仙了,这仙术神术本是同源,应也是如出一辙的。几日前就打听了谁是仙界最厉害云云,这仙界修为最高的应是她面前之人,无上神尊的二弟子,御天决。
衣袖之下,一手握拳,手心之处已是湿漉漉的一片,另一手不安地绞着衣袖,思忖这若是被拒绝改如何下台诸如此类的情况。
只是开口相求已过去半盏茶的时辰,这仙君耳背了不成,怎的不理她,于是她又添了一句:“仙君,你在不在?”
御天决转过身去,举止清雅,道不尽的清润,绛月已看痴了,这世间竟有如此仙姿隽秀之人,心莫名的跳动起来,恍若这天池只剩下他们两个。梨花翩然落至绛月的脸上,她竟忘了拂落在脸上的花瓣。
只是这人……略熟,指不定哪里见过的。
“我不收徒。”说罢,已飘然走远、
只是听说此人不爱与人说话。当即她就暗暗起誓定要拿下这师父才是,不爱说话当真是再好不过,自个儿若是笨了点,学不会法术,那师父定是拿不出更多的词汇来损她了。
只是她会错了意,这不爱说话与不会说话是两码事。
想来都喜欢严师,才能有所学成。她却道,古来严师吓跑学生,定要寻个和蔼可亲的师父才是。只是她千挑万选的怎的也不见他哪里和蔼可亲,倒是觉得夏日里可以用他来冰镇个西瓜,亦或是三伏天的时候绑回清霄宫,到时整个宫殿定是透心凉的。
绛月转念一想,这徒弟当不成,却也是件好事。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心中满是落寞,低头一番哀怨,顿时眸光一闪,刚才那仙君站处有一支桃木簪,她弯腰拾起,张望四周,做贼似的把它揣进袖中。
初遇,只是惊鸿一瞥,却已是情根深种。
“哎呦,母神这是动了心不成。”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娃出现在绛月身后,一样着红衣,与绛月有几分相像,摇头晃脑的模样煞是可爱。
绛月转过身去,无奈言语:“漓洛,我都说了我不是你母神,你怎的总是神出鬼没的出现。”
而且她哪有这般老,看外貌也差不多。
“你真是不记得了,神魂未损之前你用泥偶给我做了人身,用神血饲养,我才渐渐凝聚成人形的,你就是我母神。”漓洛绞着手指,一脸委屈。
绛月当真一点记忆都不存了,百年前睁眼一刹之际,已是神魂受损,连那记忆都失了,至此她便成了神界最无用的神。天帝倒也护得周全,曾下令除了天宫范围之内,哪儿都不得去。
“那好,若是外人跟前你不能叫我母神。”绛月瞥了眼漓洛,想着应也确有其事,只是多了这么个女儿,却也十分的不适应。
漓洛听此,粉嫩的小脸显露出喜色,拍了拍手掌转了个圈。绛月扑哧一笑,这当真是用自己的神血养成的?怎的这般闹腾。诚然,她自己也是这般,只是她自个儿不承认罢了,只知扯着脸皮说自己如何端庄贤淑。
百年转瞬,这百年之中,绛月几次制造偶遇来邂逅这位仙君,以至于那仙君每每见着她便绕道而走,以至于最后干脆不出门了。
绛月捏着簪子,撅着嘴,闷闷不乐道:“只是想还与你罢了。”
“仙君,你可以……”又隔百年,这百年之中她无时无刻不关注着这位仙君,最初只是想让他收她为徒。到如今,却生了别样的想法。
“我不收徒。”声音依旧清冷,却是比百年前多了稍许的寒意。
“谁要做你徒弟了,我改变主意了,我是要问……”绛月面带绯色,掌心处薄汗微染,低头娇羞状:“你可以做我夫君吗?”
在旁处的漓洛把眼睛睁大,腹语道:“你这进展未免快了些,这一个上神怎的没羞得说出这等子话来,这事怎的也要等男方出口才是。”
可绛月回道:“或许等他开口与我心平气和的说话有些遥远,怕是到我神元溃散那日也不可能,按照这进度决计有些困难。还不如我主动出击,直接进入主题。况且都两百年了,也够了。”
“我瞧着这人有些傻。”漓洛附在绛月耳边低语,绛月拧了拧漓洛的胳膊,面上却始终带着微笑,漓洛揉揉胳膊看向绛月,暗自腹诽果真不是亲生的。
御天决听此神情微愕,说了四字,简直胡闹!便尴尬的远离这成天追逐在九重天的上神。想来这上神神识还未能恢复,有些失了心智,大抵便是人界那所说之症——失心疯。
那波澜不惊的声音是种在绛月身上的蛊,一听百病全消,二听神清气爽。脱离了尘世的身影在她心中一点点膨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简直到了无以附加的地步,若想拔去那份情意,那便是刺骨的疼痛。
“你说,你一个上神,作甚总是跟自己过不去偏要这么一块捂不化的冰块。”漓洛忧伤的托腮凝视清霄宫中那一方莲池。
“我只是想吃冰镇莲子了?”绛月飞于莲池上头,折了一朵莲蓬下来。
漓洛叹气,诚然,她那法术也只能自娱自乐的用来折莲蓬了。她剥了一个莲子丢进嘴里咀嚼着,苦涩之味传开味蕾,小脸拧成一团:“为甚与我平时吃的不太一样,苦的。”
漓洛瞥了一眼绛月,暗道:莲心,自然是苦的。
仙神宴上,她借着醉酒,当着所有人的对他道:“我喜欢你。”
可他却回道:“荒谬。”尔后挥袖离开了仙神宴,只留得一群满眼鄙夷的仙神和醉得天昏地暗的绛月。
此后,在九重天上,随意一处的风景指不定便是绛月上神追着一位仙君,或调戏,或哀嚎,或等等诸如此类的已是见怪不怪,不过那位仙君从来都是一副冷脸不为所动。
纵使求不得,爱不得,她也愿意用那最后一点神魂助他渡天劫。她也不知为何,第一眼见着他总觉得她和他之间应该发生写什么,追逐他久了竟发现有些微妙的变化,再然后她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天雷劫下,记记落在她身上,她却死死的抱着她此生求而不得之人。鲜血透过红衣浸润到了那仙君身上,白色的衣衫被血染成了红色。
“让你喜欢就这么难?”绛月气若游丝道。
“我心中只存天道,无欲无求。”一口鲜血御天决从口中吐出,眉间一道黑色印记若隐若现。
绛月仰天大笑,两行清泪滴落,毫无血色的脸上血泪斑驳,身体已几近透明。她忽得想起漓洛的问她作甚总是跟自己过不去偏要这么一块捂不化的冰块。
或许,宿命使然。或许,只是不甘心。又或许,是因为她在追逐心底的那一人,梦幻浮影之中的一个人。
真相往往有些可怕,离心咒,多么可怕的字眼。
“若我知心中之道便是无欲无求,便不会舍了这仅有神魂救你,就该让你死在这天劫之下。”她颤抖的从袖中丢出了一支带血的桃木簪子,那帕簪子早已被鲜血染红。“私以为是我不够好,原来……”声音陡然增大,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道:“我不该啊,真不该啊,你竟然练了离心咒,我是有多可笑,一直追逐之人却是不屑此等情爱的仙人。”
离心咒,本为灭人欲,断尘世之咒,亦可心无杂念增进修为,不屑情爱的仙人自成仙以后便对自己练了此咒,从此心无旁骛,断情弃爱。若是一旦勘破离心,触及情爱纠葛,眉间便会出现一枚黑色印记,如此下去仙身难存,修为尽毁。
御天决拾起那桃木簪,他寻了两百年之物竟是她手中,还有……他脑中忽闪过诸多画面,只是断断续续未曾连贯起来,满眼尽是血色,喉头一股甜腻,又一口鲜血吐出,瞳孔之中出现了从未有过恐惧之色。
“或许……或许在我未成仙之前,我……是见过你的,这桃木簪是你的。”不是或许,而这一切却是真的。
他记得,一万五千三百年前,那时他还未成仙,她也未曾神魂受损。她兴冲冲的跑来将一块桃木丢给他:师父,帮我雕根簪子。
只是那时候她拥天地之灵力,偷跑出神界前来人界,只是因为她想从他那儿学吹笛子。
最终面前之人神魂消逝殆尽,化为点点红光,消逝于天地间。
“绛月。”
这一声呼喊响彻六界八荒,震荡天地。霎时,金光包围着御天决,眉间一点金色印记凸显,这是仙界之中唯一的上仙印。
天劫过后,他成了仙界第一位上仙。
可却是多么可笑,竟是用一个上神的命换来的。
仙乐阵阵,红霞晕染了半边天,这到底是恭贺仙界多了一位上仙,还是在哀悼神界少了一个无用的上神。
一阵风吹来,吹散了御天决的发髻,任风吹扬,只是青丝墨发蓦然间成了银丝,流泻千里,如月清辉。
此后,他再也不着白衣。因为白衣沾血的一幕会是他一生的梦魇。
或许他已习惯九重天上有个整日追逐他身影的人,日后的薄凉只他一人受着了。
莲子莲心苦,入情不知苦,执念太深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