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三 ...

  •   那天从张府出来,他抱了个婴儿回来,大抵是联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便鬼使神差的给抱了回来。戏班子里都是大老粗,哪里会照顾个小鬼,平添了个麻烦谁都不愿接手。无奈之下他一个十四岁的娃娃又当爹又当娘,没事的时候就跑去看看,生怕这婴儿饿着哭了。

      “如此贤惠方可嫁了。”屋里突然传出个人声,他抱着小四紧绷着身体不安的扫视着四周,“怎么?不记得我了?”说着那人从房梁上跳下来稳当着地,换了身简便的黑色衣服,嘴角还擎着笑。

      像是感到危险一般,原本安静睡着的小四哇的哭出来,他一边拍着哄着一边警惕的看着那人,那人一副失望的样子,停止了接近,大刺啦啦地盘着腿坐在榻上。

      “你是谁?”

      “你真想知道?”那人笑着反问他,转过来的右边脸颊上一颗泪痣清晰可见。

      泪痣?泪痣!

      那东西就像迷了他的心智一般,哗的一下原本紧闭着的闸门被人硬生生的掰开,曾经那人的那些好,那些笑容汹涌着把他吞没。

      “小心。”那人眼疾手快的接住被他呆愣时松手坠下的小四,他没去管那婴儿,目光炯炯却颤抖着声音问着,“你、你、你究竟是……不、不可能是他……你……”他一会抱着希望一会又狠心告诉自己那人早已不在,又哭又笑的样子看起来像疯了一样。

      “……你别这样。”那人像是从未见过这般情形,呆愣了半天憋出干巴巴的这么一句话,看着眼前人泪眼朦胧的样子他摆摆手,“好了好了我说还不成吗。”

      “他们说,我姓宫,都叫我宫四少爷。”

      程蝶衣想,他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情景。

      那个人脸上带着不自知的迷惘,眼睛里带着水光,有点犹豫的说出口。

      而他自己呢,满是期待的心情犹如被人当面泼了盆冷水一般好不尴尬,心里却燃起“果然这般”的想法叫自己也吓了一跳。无可厚非的,他曾经有过想把自己完全的交付给过去的那个人的想法,依那人的温柔性子,即使不能一辈子,也能叫他活着时不愁吃穿,尽管他也不能找出自己这个冷淡的性子究竟能否留住那人的心。他仔细地瞧着勾画好的师兄的面,心里是说不出的矛盾。像他们这般穷苦地位下贱的人的心是很好拉拢的,一点点小恩小惠便可偏了去,更何况那人还一点一点的捂热了去。只是连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自己心里向着的是那个从小护着自己的师哥还是捂热了自己的心见证了男儿心的宫三少爷。

      那人像是爱上捉弄他一般,总是自顾自的出现在他面前,要么在他卸妆的时候突然递过一条崭新的帕子,要么就是在他练习唱词的时候在屋顶上学雀儿咿咿呀呀叫让他忍无可忍像是被欺负了一样瞪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最后反而是他不好意思的挠挠鼻子从屋顶上跳下来往他手心里塞上一两颗奶糖,完全还把他当成小孩子。

      更多的时候,是趁着戏班的人都不在,拉着他坐在后台镜子前,手里拿着瓶瓶罐罐就像他为师兄做过多次那样小心翼翼地像是呵护着珍宝一样上妆。那人的皮肤白皙,凑到他旁边时还能清晰的看到脸上细小的绒毛。一手拿着毛笔,眼睛里满是溢出来的深情和专注几乎快要荡到他心里去,他别开眼克制着自己不去看那人如黑洞般的眼神,牙齿死死咬着下嘴唇。

      他在心里告诫自己,别再和他靠的这么近了。

      在台上,他便是那从一而终的虞姬,面容娇媚,眼神炙热又决绝。只有在这时,他才觉得自己是自由的,能够放下在平时种种解不开的迷惑,真正地依偎在一个人的怀抱里死也不分开。谢了幕后,走下台前作为花旦必是要往台下抛个媚眼。那人也不知道是从何处知晓了这个惯例,总是坐在舞台的右侧要不就喝着茶笑眯眯的看着他,要不就向他招招手让他绷着的脸一下子破了功。

      “绝代。”那人像是没瞧见他的窘迫一般大刺啦啦地走进后台,随在他身后,旁人看了都轻笑着躲开,笑声传到他耳里耳朵又被染红了几分。那人像是恶作剧一般总是喜欢给他起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名字,他痴傻傻的被他逼着应了“阿黄”、“小翠”等据说是他养过的小狗的名字,还有“苍苍”“叶庭花”说是有灵感上来时的名字,当然最多的就是“绝代”。

      “小家伙……小少爷……”见他似乎是气恼了,那人在身后追着,不知道为何声音变得低沉,“小豆子……”

      他像是听见了什么咒语一般定在原地,迈不开步子,晃晃悠悠地他转过身,那人的半边身子隐藏在黑暗中,神色莫名。还未等他开口,那人便又用着和上次相差无几的神情颤抖着嗓音问他:“我、你……究竟是谁?”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张了张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有点无措的揪着身上虞姬的戏服过了半晌也不见人出声,抬头一看人早已不见踪影。

      那人像是笃定了主意要躲着他一般,许久也没出现在他面前,有时登场时瞥见他在台下,眨了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就如前几年那般,那人若是想办法躲着,他是无论如何也找寻不到的,虽说也说不清对那混账纨绔是个什么感情,但程蝶衣就跟失了魂一般,想着想着心头就阵阵苦涩,眼里竟噙着泪让师兄以为他又被谁欺负了去。这般心思是万万不得和他人诉说的,他抹了眼泪连师哥的面相都顾不上自顾自的站在院子里就唱起戏来。

      旁人确实不懂他心里的郁卒,只当他眉间的愁容是入戏的证明。

      几年前宫三住着的宅子转到了那人的名下,似乎除了他,所有人都欣然接受了那人突如其来的转变,大概在外人看来,从三到四不过是纨绔子弟玩乐的手段罢了。

      渐渐地,宫四又出现在以前常坐的位子上,有时连着三四天都来,有时却又隔了两三个月。当时女人进戏院是很稀奇的,那人偏偏穿着女装坐在一群大老爷们中间,翘着兰花指对着他笑,日后他打趣地说起,那人还满不在乎的告诉他他爹还带着女儿逛过窑子。

      两人极有默契的绝口不提当日的事情。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