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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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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家禾与James来到高安路上公司给他们安排好的公寓时,已经是下午6点。
与高安路交错的就是上海著名的衡山路。在这条难得幽静的街道上,到处是旧上海留下的老式洋房。因为是老式的,所以空间都比较狭小,格局也很简单。
解放后,这里的洋房往往是好几家住户同时住着,到了90年代,有条件的住户搬了出去,把产权卖给房产公司,房产公司再将整栋洋房卖掉,所以到了现在,这些洋房的主人都把楼层隔开,一层住一户。
房东就住在马路对面新造的公寓里,好象在香港呆过几年,现在又回来上海。大约是跟公司里的人认识,所以才会租房子给他们。
这栋洋房一共有三层,他们租的是顶楼。楼梯间光线阴暗,又因为要把每层隔开的关系,所以公用部分更显窄小。
三楼的铁门设在楼梯口,进去以后是昏暗的走廊。走廊的左边有两间相连的房间,右边是洗手间和储藏室。因为是老式洋房,所以洗手间相对比较宽敞,竟然有一间淋浴室和一个浴缸。储藏室里空空如也,其实地方也不小,但因为没有窗,所以一直没有多加利用。
家禾觉得尴尬,以前虽然跟少爷住得近,但毕竟是两套独立的公寓,现在好似同居,令她觉得不自在。
少爷踢开一间房门,把行李放进去,然后转回身面无表情地说:“去不去吃饭?”
虽然是问句,却以命令的口吻。
宝淑常常责怪她,少爷之所以这么肆无忌惮,很大程度上是家禾纵容的。
但她每每听到他的“命令”,都会自动执行,因为这也是她工作的一部分。她安慰自己说:既然这个世界上已经有太多的人在做太大的妥协,那她这些小小的妥协已是太幸运了。
公司里的其他同事经常都在抱怨自己带的新人有多难搞,她从来都不多说一句。
来到衡山路,已经灯火通明,各个国家各个地方的人在一起吃饭、交谈。很像兰桂坊,不过感觉还是有点不一样。
他们在FRIDAY‘S吃了晚饭,家禾对上海的变化很感慨。对于一个阔别十年的人来说,今天的上海简直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因为工作的关系,他们经常一起吃饭、逛街,甚至还去看过电影。虽然名义上是少爷的经纪人,但家禾渐渐觉得,自己只是公司安排给他的一个“保姆”。只要有工作的时候,她必须随时跟在他身旁,解决任何他提出的问题。
少爷是一个很固执己见的人,他们两个出去,从来都是他付钱。
一开始对于家禾这样一个受了十年西方教育的独立女性来说,很不能接受,她也试图把自己的那一部分钱还他,但都被他拒绝了。
时间久了,她便放弃了坚持。
他习惯于出入声色犬马的场所,那些五光十色的金玉天堂都是用钱堆出来的,她一个小小的公司职员,负担不起。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酬劳都是她在代他领,然后存到他的卡里,帮他转帐、付各种费用。她本是个从来不记帐的人,却因为担负着这些工作,渐渐每个月整理出清楚的帐目给他看。他不要看,她却还是一直做。
她曾经问他,难道就不怕她动手脚吗?
他却一脸不耐:“就这点钱?都给你我也不会眨一下眼。”
她有点生气,气他仗着有几分财势,看低她;也气自己,被他看低。那些钱是她工作一年才能得来的数目,而他轻易就赚来了。
“等下你带我去买家具。”少爷一边放下手中的杯子一边说。
“买家具?”家禾瞪大眼睛看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又卖什么药。
少爷是一个经常会异想天开的人,他一旦想到,就立刻去做,从来不考虑前因后果。
跟他一起工作两年,家禾虽然已经有点习惯应付这样的场面,但还是常常被他弄得一头雾水。
少爷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看上去有点疲倦,可能是舟车劳顿的关系:“难道你不觉房间里的家具都很破旧吗,至少要有一个睡得舒服的床。”
家禾最后吃了口意粉,然后用餐巾擦了擦嘴:“好吧,去附近看看,可能会有家具店。”
而她所谓的附近看看,就是搭上的士,请司机开到最近的家具店。
开了近20分钟,终于在一个大型广场门前停了下来。虽然看上去很大型,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没多少顾客光顾。
家禾跟在少爷后面下了车。他们出去办事,经常一前一后地走,而且也不交谈,有时候她瞥见街边橱窗中自己和少爷的倒影,觉得很好笑,因为他们看起来竟然像是两个完全不搭界的人。
走在前面的少爷忽然转回身,家禾还兀自想着那些心事,等反应过来时已经一头撞了上去。
“哦。”她的额头撞到他下颚,疼得她龇起牙。
少爷则一脸莫名其妙地抚着被撞得简直麻痹的下颚,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抬头看他,他那种表情,一看就知道一定很疼,于是先开口道了个歉:“Sorry。”
不过随即又表明错不在她:“你怎么突然转身。”
他过了几秒才说:“我是想跟你说,刚才那个司机带着我们兜圈子。”
“我知道。”
家禾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一下,他们什么时候变得很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了?
虽然都知道司机诓他们,但却都没有说。
家禾清清喉咙:“你就要跟我说这个啊。”
“恩。”少爷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继续走。
“我也好想回上海啊。”电话那头,宝淑不无羡慕地叹了口气。
家禾重重倒回床上,觉得腰简直要断了:“我在上海已经没有亲戚了,不过以前奶奶住的老房子还没有卖掉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我家还有亲戚在上海呢。”宝淑是家禾在香港时认识的好朋友,她在一家广告公司做主管,也是上海人,因此大家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上海变化很大,我很吓了一跳,已经跟香港差不多了。”
“我前年回去过一次,好想念城隍庙的小笼包……真想放假啊。”
“那你跟余正请假嘛。”余正是宝淑公司的老板,也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别提他了,我有一个月没跟那个贱人讲过话了。”宝淑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家禾坐起身:“别这样。”
之前因为少爷的事,家禾请宝淑帮忙,看能不能接一两个广告给他做。宝淑这个人很讲义气,于是去跟余正商量。
余正年纪轻轻,已经在香港的广告界占了个前排座位,这样的商业天才又怎会傻到在这样的风头上启用这个禁忌的人。
他当然不愿意,于是宝淑和余正大吵了一架。具体经过家禾并不很清楚,但是后来据宝淑说,吵到最后余正还出手打了她,所以两人现在关系很僵。
发生这样的事,家禾当然不想,也觉得自己有责任,于是去找余正,向他解释。虽然家禾看得出余正那天心情很不好,但他还是有礼地听完她解释。只是,他们两人的关系仍旧没能改善,令她很担心。
“余正没有错,你不应该怪他。”
“难道我就有错!他还动手打女人,贱人!”宝淑这个人,跟她的名字一点也不像,时常骂人,而且有时候用词还很粗鲁。
在家禾印象中,余正绝对是那种温文尔雅,从来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说什么话的男子,他有一种内敛的大气。跟宝淑很不一样。
宝淑是一根肠子直到底,有任何心事都会在脸上反映着,做事也不考虑后果,有时候家禾觉得她跟少爷有点像。
所以,她实在很难想象,沉稳的余正怎会动手打宝淑。
“会不会是你说错什么话,或者口气很冲把他惹火了?”
“怎么可能?!”宝淑简直要抓狂,所有人都不相信余正打她,但她真的被他甩了一巴掌!
“我跟他讲,不如我们找James来做这次subway的广告,因为James比较靓能够吸引到女孩子。但他就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否定我了。我就跟他说,本来这个广告我们就定好要找个超靓仔的来拍的,现在有James不是正好。”宝淑像连环炮似地说着。
“可是你知道那家伙说什么?他问我是不是你拜托我来说情的,如果是,叫我下次不要做这种事,请什么人拍广告不是我管的。”
家禾有点啼笑皆非,基本上她已经能够想象当时的场面了。
当宝淑遇上余正……
“我当时就火了,什么叫不要做这种事、什么叫不是我该管的?我就说,不是你拜托我的,我就觉得James最适合这个case,其他的都不入我眼。”
“……”她无奈地想,宝淑好象总有办法把事情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那个贱人一拍桌子,说James把人家女孩子搞到自杀,会是什么好东西。”
“……”家禾撇撇嘴,也不能怪余正,他说的是事实。但她好象从来没考虑过,把人家女孩子弄到自杀的少爷究竟是不是好人。当她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她所有的念头是,这件事会有多大的影响。
“我当时完全在气头上,所以指着他说……”之前还义愤填膺的宝淑突然像泻了气的皮球,没说下去。
家禾想,她没说的这句,大概就是令余正失控的那句:“你对他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啦。”宝淑的声音听上去也有点沮丧,“我大概就对他说,余正你不过就是嫉妒他有女人缘罢了,你这种男人我看也不要看……”
宝淑的声音越来越小,大概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说得是过分了。
家禾无奈地拍了下额头,任何男人听到这种话大概都会抓狂的吧,更何况是喜欢的女人这样说。
认识他们两个快两年了,家禾渐渐怀疑余正是喜欢宝淑的,只是宝淑完全没有那根筋,而余正这种性格,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点破的。
直到那次去找余正,家禾才确定,他是喜欢宝淑的。
因为他看起来很落寞,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当她告诉他,宝淑昨天晚上跟她哭诉的时候,他突然哑声问:“她……哭了?她……好不好?”
那是一种,只有在恋爱的人的脸上才会看到的表情,连一向自信沉着的余正在那一刻,都显得那么无助。
宝淑和余正从小一起长大,无论求学和工作,都在一起,感情自然非比寻常,所以对于他动手打人这件事,宝淑简直气疯了。
“你这样说很伤人。”家禾一针见血。
“可是他也不能打我啊,男生打女生,最差劲。”
“可是气他的人是你。”
“无论用什么借口,男人打女人就是不对的。”
宝淑显然是一个不彻底的女权主义者。在女性权利方面,她主张完全平等,而在义务上,她依然遵循着古老的绅士淑女原则。
“总之,”家禾认真地说,“你跟余正是因为我的关系吵起来的,我很希望你们能够和好,你们不可能一世都这样僵持着,你明白的。既然知道彼此的错误,就试着去跟他和好吧。时间越长,裂痕越难修复。”
宝淑可能在思索家禾的话,因此很长时间都是一片沉默。最后,她似乎妥协了:“好吧,我承认,其实我是原谅他了。明天我就去跟他道歉,当然前提是他也要跟我道歉。”
家禾高兴地笑了,宝淑就是这样一个不造作而可爱的女子。
虽然以余正的性格,他们两人还要走一段路,但她相信,余正一定不会把宝淑交给别人。
在香港那段迷离的日子里,家禾很庆幸能够认识这两个特别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