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远益清》月下箫声

12、第三章 欲拒还迎这种事（一）

　　初八早晨，因为八与发的谐音，很多商家都会选择这一天作为年后重新营业的好日子，陈清扬上班路上经过一条商业街，昨天还冷冷清清的一条路，今天早晨硝烟弥漫，炮声……或者说鞭炮声隆隆作响，公交车的正常行驶就像穿越火线，每站都有抱头鼠窜般上车和下车的乘客，陈清扬就坐在下车门口，车门一开，浓浓的火药味就冲了进来，她下意识的捂着口鼻，同时用羽绒服的大帽子尽量挡着眼睛，生怕哪个不长眼的鞭炮窜进车门内。
　　就这样好容易到了单位，平台上三三两两早到的同事和昨天一样，聊晚上的电视节目或是过年有趣的见闻，她随意加入说起早晨这阵鞭炮又得让PM2.5爆表，跑环保战线的同事就忍不住一阵哀嚎，这个冬天公众对PM2.5的关注格外的高，天天写稿的某人已经不知道还要怎么写出新意了，陈清扬正准备表达一下自己的“同情”之心，办公桌上的电话就突兀的响了起来。
　　“我还在想，再没人接电话我就直接去死。”结果电话拿起来，就有个女人语带幽怨的来了这么一句。
　　“这是**报社，请问您找哪位？”陈清扬赶紧示意周围叽叽嘎嘎说笑的同事们静音，心道这大清早，谁恶作剧，打这么个电话，弄得跟鬼片的氛围似的，是要闹哪样？
　　“就找你。”女人拖着长音，很轻很轻的说，“我看过你写的很多文章，你不是特别懂男人吗？我就想找你聊聊，你说，男人是不是都特别没良心，啊——没良心！”说到最后，声音却忽然尖利，近乎嘶喊，震得陈清扬耳膜嗡嗡作响，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这位女士，我想你打错电话了。”暗叫倒霉，陈清扬只能试图解释，报社里的电话当初是统一申请的，连号，她的办公电话和情感倾诉热线的最后两位数字相同，但排列位置不同，过去也常有读者打错，一般她纠正一声就会挂断重打，结果她这句提示语在今天显然是失效的，因为电话里，那个女人忽然激动的说，“连你也不愿意听我说话？是不是所有人都讨厌我？都想我去死！那我就去死，我就死给你们这些混蛋看！我死给你们看 ！”
　　“女士，有话慢慢说，您别这么激动！”揉揉耳朵，陈清扬将听筒与耳朵拉开些距离，她一个跑新闻的记者，从来没有接听情感热线的经验，可是这会也不敢贸然挂断，真要出点什么事，她可说不清楚了。
　　“慢慢说有什么用，还有什么用？还有什么用！”女人的情绪仍旧很激动，又喊了几声才呜呜咽咽的说，“男人都是没良心的东西，就会骗人，骗我，他明明知道我喜欢他，明明知道，为什么他还要娶别人，你说，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您遇到了什么事，不然您从头说说？”陈清扬心说，男人娶或不娶女人的理由很多，爱情，金钱，事业，家庭，什么都是理由，这要她怎么说得清？
　　女人打这个电话，显然就是为了倾诉，在最初的愤怒发泄出去后，就开始絮絮叨叨的讲起了自己的故事。故事的开头很像一部言情小说，女人和男人认识在十几年之前，那时候他们还是女孩和男孩，刚刚经历了高考失利，在一所高考补习学校里，因为一次月考的成绩被分成了同桌。
　　“没经历过复读的人不知道那一年的生活有多难熬，每天睁开眼睛想的是学习，闭上眼睛想的是高考，那时候大学难考，每年这个城里差一分念不了大学的人何止成千上万。”女人感慨的说，复读的人有些其实成绩已经进线了，就是去不了理想的大学，拼了想再赌一次；有些是差一点，考不上大学，又不想就这么早早去上班，希望复读再拼一次。所有人的感觉就是前面有一条很迷茫的路，但不往前走不行，因为后面的退路早断了。就是在这种高度抑郁和狂热的环境里，她忽然发现她的新同桌竟然是那样一个帅气的大男孩，“好像一池死水里忽然被投入了一块大石头。”女人说，她至今不知道她是怎么喜欢上男人的，只是在发现她的眼睛、耳朵，一时一刻都离不开男人，想要每时每刻的看到他的人，听到他的声音，那种感情狂热得好像火山爆发一样，不可扼制。
　　“那他喜欢你吗？”陈清扬知道这个时候，女人的讲述或许不需要她插话，但她若有所感，却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他——”女人却沉默了很长一会，才很牵强的说，“或许吧。”
　　或许喜欢，又或许不怎么喜欢，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女人还是女孩，不会用理智去衡量感情，喜欢就是喜欢，只要自己喜欢就足够了，男孩就是一团火，而她觉得自己就是一只飞蛾，明知道会引火自焚，但还是一头扑了上去。
　　高考之前，他们偷尝了禁果，高考临近，女孩发现自己怀孕了，好在是住校，她没敢声张的去医院里做了手术，冰冷的器械在身体最让人羞愧的地方搅动，痛，浑身大汗，却只能无声的哭泣。
　　“他说过，会一辈子对我好。”女人说，“从医院出来，我们互相抱着对方痛哭，那个时候他说，会一辈子记住这一天，一辈子对我好，但是，我没想到，他说的一辈子，原来也就是十几年。”
　　“大学毕业，他说一穷二白，总不能全靠父母出钱结婚，我说也好，我们还年轻，可以一起奋斗。”又沉默了一会，女人才继续说，原以为奋斗个几年就可以结婚了，结果男人又辞职自己经商，开始很辛苦，吃住都在店里，还累得大病过好几次，想着男人做这些都是为了他们的将来，女人不忍心催促他，何况两个人一直生活在一起，除了没有那张证，一切和别的夫妻也没有区别。
　　“我傻吧，一等就等了这么多年，我总以为他不提结婚这事，是觉得我们也不差这一张纸，可是到现在我才明白，他不喜欢我，从开始就对我没有那种感觉，这才是我们之间一直差的东西。”女人说到后来，声音反而平静了，“他现在要结婚了，两个人才认识了不到两个月，那女的也只比我小两岁，我人老珠黄了她也没好到哪儿去，可他却说，他爱她，想以后都和她在一起。”
　　“我看你们报纸，这种倾诉的稿子后面都会有一段倾诉者的感言，我都想好了，你就替我写‘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那也得这块石头是金石，如果它只是块顽石，再怎么也是不会开的，这就好像爱情，你爱他，他也的爱你，这才是爱情，只有一个人爱，永远不过是单相思，不会有结果的’。”女人说，“只可惜我明白得有点晚，现在回首，半生匆匆，恍如一梦呀。”
　　后面女人再没说什么，只是长叹几声后，挂断了电话，留下陈清扬和记了满满几页的字纸。
　　不是同一个部门，陈清扬不知道自己代录的这个故事最后能不能登在报纸的版面上，但她还是特意等到下午，专门去找了专栏记者，转交了这份记录。
　　晚上戚小双约她逛街看电影，问她和林思远聊得怎么样的时候，她无比泄气，偏偏戚小双相信问了之前的电话和之后的饭局后，倒难得没有泼她冷水。
　　“不用忍着，我有心理准备。”买好电影票两个人在等候区嚼着奶油味的爆米花时，陈清扬说，“人家对我没感觉，我也不是知道一天两天了。”
　　“倒不用这么灰心丧气。”结果戚小双却说，“最起码昨天的饭局印证了一件事，那姓杜的也不是林校草的女朋友。”
　　“何以见得？”陈清扬不解，都一起请她吃饭了，还能没关系？
　　“你看，按你说的，你们一起吃饭，他全程却和姓杜的零交流，如果是女朋友，是替女朋友道歉，怎么也得说点什么吧。林校草就是话少，也不至于少到这地步吧？”戚小双分析说，“我觉得这种情况下，肯定说明这顿饭不是出于他的本意安排的，你看着吧，他最近应该还会约你。”
　　“我看你不用做企划了，改行算命吧。”陈清扬有些灰心，今天听来的陌生女人的故事也让她有点泄气，女人的故事发生在能一往无前的学生时代，可她在那个时候都没敢做的事情，现在来做，还合适吗？她忽然有点觉得自己或许真是头脑过热了。
　　可是谁能告诉她，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刚刚有点萌生退意了，电影看到一半的时候，林思远打来电话却是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