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占制高点》平头夜鹰

11、特训（七）

　　十天后，伤口愈合的差不多，单戬基本可以自行下地走动了。虽然还不能做大幅度的活动，但至少不用成天都窝在床上了。
　　但这十天里，小护士查房却发现了很多问题：单戬晚上会躲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里静静的呆着，不说话，眼睛是闭着的就像是睡着一般；也有时候会在床上摆出高难度的狙击姿势；甚至有时候仿佛大叫一般，却丝毫不出声音……
　　小护士把情况和老赵讲了下，老赵看Angel还没走，又和Angel说了。两人一合计，看来单戬不仅夜惊，现在这还多了梦游。
　　单戬夜里乱动也就导致他的伤口频繁裂开，整个人的精神也不是很好。
　　于强训练的休息时间来看过单戬，看见本来就不爱搭理人的单戬现在简直连话都不愿意说，心里挺难受的。去找了老赵，老赵只说他来安排，就又打发于强回去训练了。
　　单戬在护士的监督下，走动了一会儿就被催着回房。
　　回房就看见老赵在一旁坐着等他，单戬礼貌性的点了下头，但并没有说什么。
　　“这个是下午帮你约好的医生，你去跟他聊聊，没什么事的话让他签个字就可以完成。”老赵递给单戬一张小条，上面有时间地点和单戬的名字。其实老赵这话说的也有些技巧，他说的是“没什么事的话”，但明显单戬这样子绝不是没事的样儿。
　　单戬点了点头，表示他会按时到。然后气氛就又冷了下来。
　　老赵看没什么可说的，只好离开去训练小鸡仔们，他又不懂那些医学,呆在病房里也没用。况且他知道单戬也不是那种需要呵护关心的小男生，他离开远比留下要好。
　　Angel说过夜惊的人自己是没有察觉的，但是老赵觉得单戬应该还是有感觉的，就单从那伤口的反复程度就应该知道了。不过单戬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老赵也不好开口提。
　　等到了下午，单戬按时去了隔壁楼的诊室。
　　推开门，里面是个女人，一个很漂亮的女人。脚下高跟鞋一下一下踩着地，不知道对方在看什么。
　　看单戬推开门，女人上下打量的他一下才比划了个请坐的手势。
　　单戬并没有坐下，只是用同样打量的眼光看着她：“你是心理医生？”
　　“怎么这么问？”
　　对于这个问题单戬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第一感觉就是这个女人跟他们很像，行走在生死边缘的人物，而后勤的心理医生怎么也不会是这个气场。
　　见单戬不回答，女人一笑，对单戬温和的说：“我叫Angel，也是刀锋的医生，对于你这个杀熊的壮士我很感兴趣，所以和你原本计划的医生换了病人。不过你放心，心理学我是有学位的，不会治坏你的~”
　　单戬并没有对Angel的话产生兴趣，他也不乐意跟心理医生进行所谓的聊天，只是把手上的小条递了过去：“我还是得找那个医生签个字，这个项目才能完。”
　　“完？”Angel一听这话，扑哧一声乐了出来，“我还没确认你有没有问题，你就让我们给你签字结束？”
　　“我没有问题。”
　　“真的？”Angel冲单戬招招手，“你坐下嘛~就聊几句，起码让我也有的交差。”
　　单戬扶着伤口位置以防扯到，犹豫了下这才慢慢的坐在了一旁。
　　“那我就开始了哟，你得说实话哦~”美女带着卖萌的语气并不让人反感，单戬点点头听着Angel的问题。
　　“单戬是吧~有什么爱好么？”Angel开始拉近两人的距离。
　　“也就锻炼锻炼身体，没什么特别的爱好。”
　　“这样啊，有过喜欢的女孩子么？”
　　“这……有关系么？”单戬觉得问题有些不相干。
　　“先看看日常对话有没有问题，别着急，这都是流程。”
　　“好吧，有过。”
　　“现在还有联系么？”
　　单戬一愣，心里叹了口气：“没有了。”
　　Angel注意到了这个愣神，又接着问：“那以前的朋友呢？你进刀锋他们什么态度？”
　　“没有……我没有什么朋友。”
　　没朋友？这个倒是有意思，“那你的性格比较冷了？”
　　“还好吧。”单戬觉得自己不算是冷漠，起码他跟于强还是有说有笑的。
　　“对刀锋有什么不满么？”
　　“都挺好的。”
　　看着单戬回答的速度变快，Angel立刻发现，他对过去相对回避，但是对现状却处于一种很无所谓的状态。
　　不禁的下了猛药，“你杀熊的时候什么感觉？”
　　“当时一脑子热血，不太记得了。”
　　“当时你为什么选择了扑到熊身上？”
　　“脑子一热嘛，没想太多。”
　　“你们训练员说遇熊有很多方法，你却选择了一个最找死的？！”Angel的问话速度越来越快。
　　“脑子一热……”
　　“脑子一热却还能杀熊？！不，你很冷静，你选的就是那种方法！”
　　“我没有……”
　　“你想死是不是？为什么想死？！”Angel的问话已经快到逼问的程度了，打断单戬的回答加速她的问题。
　　“我……”
　　“你以前是不是有重要的人死在眼前过？！”
　　“……”
　　“单戬，你以前是不是当过兵？！”兵字还没说完，单戬就一拳捶在了旁边的桌子上，把Angel的话音生生截断。
　　他看着Angel的眼神简直就是在看一个被预告要死的人，仿佛Angel只要动一下，单戬就能在一瞬间扭断她的脖子一样。
　　Angel屏住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德吐出来。
　　刚才拔剑弩张的气氛也渐渐消失了。
　　虽然紧张空气消散了，但是单戬对Angel已经没了开始时的平和，看那样子恐怕不会再那么容易合作了。
　　不过Angel并没有不高兴，单戬的反应还算在她预料之中，她的消息来源让她能推断出她问的这些问题。而这些逼问的回答，已经都在单戬的表现中了。
　　“我觉得今天可能没法签字，你要不后天继续来吧？”
　　单戬这时看Angel的眼神里已经加上了些咬牙切齿，礼貌性地告别了下，单戬开始绕着医院周围走。
　　但是，Angel之前的逼问重重地敲在了单戬的心上：你想死是不是？为什么想死？！
　　原来他是想死么……
　　他为什么想死？
　　因为战友都不在了么……
　　单戬突然觉得胃里绞痛，翻江倒海的，然后“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路过的小护士看到单戬在一旁吐得简直要把胃都吐出来的样子，赶紧叫人一起把他送回了病房。
　　浑浑噩噩的过去两天，单戬又自觉地去找Angel继续，只不过这次Angel并没有问他什么犀利的问题，只是聊聊天，气氛虽然没有热闹，但至少不再死气沉沉的。
　　之后每隔一天，单戬都会去一次，两个礼拜下来，单戬的伤都快结痂了，但是回去也只是在宿舍躺着，又鉴于单戬的不稳定程度，医院还是没放他出院。
　　两周后，单戬照例去见Angel，继续准备跟她聊一些平常的事，但是这回Angel却一反常态穿了一身黑衣服，静静地等着单戬的到来。
　　“感觉压抑？”Angel开始了今天的谈话。
　　“是有些。”
　　“我觉得今天要讨论的话题很沉重，所以穿了黑色。”
　　单戬摇摇头表示不碍事。
　　“不问我要讨论什么吗？”
　　“你问我答就是了。”
　　“我要说生命。你觉得生命有什么意义？”
　　“每个人的人生都有各自的意义。”
　　“不用说那些大道理，我们说的只是你而已。”
　　“我？目前的话，挣钱还债。”单戬自嘲的勾了下嘴角，让自己显得不是很重视这个话题。
　　“长远目标呢？”
　　“……”他愣了一下，他发现他似乎从来没想过，以前是坚持完成任务，绝对忠诚，等差不多的时候娶个媳妇，一家子快快乐乐的。但是自从来到这边后，他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Angel不理会单戬的不回答，只是继续问：“你以前有亲人或者朋友死在眼前过吧。”
　　单戬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个回答：“……是。”
　　“你很懊恼自己没跟他们一起死掉？”
　　“……是。”岂止是懊恼啊，他悔恨啊！他恨自己怎么就那么不争气，如果他再强一些，再强一些，是不是队长就不会死了！是不是虎子就不会死了！是不是……
　　“你觉得自己不够强，如果足够强就可以保护他或者他们了？”
　　Angel的话让单戬一愣，不由得盯住她。Angel笑着摆摆手：“你加入佣兵团这是一种合理的侧写，这个不难猜。”
　　单戬不再说话。
　　Angel继续说：“可是，你的行为却有想找死的倾向啊。他们一定是留下你，然后替你死了？或者并不是替你，只是你被留下然后活了？”
　　单戬缓缓的点了点头。
　　“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会留下你？因为他们觉得你能活下去，或者他们希望你能活下去。他们希望你复仇么？不希望。他们希望你这样浑浑噩噩么？更不可能。”
　　看单戬一副不认同的样子，Angel换了个角度：“你觉得你足够强就能阻止当时的事么？”
　　单戬突然想起来他受伤时频繁无限循环的噩梦，那个无论他做什么都无力改变的噩梦……
　　“你不是神明，发生过的事，你改变不了。这些并不是你的错。”Angel的声音突然温和了下来，“你所要做的就是珍惜自己的生命，活的开心精彩，这才是你对他们最好的报答。这也是他们希望的，他们觉得你能活下来，而且会活的很好，所以他们选择了你，不是么？”
　　单戬盯住桌子的一角，眼神有些散，好像神游了一般。
　　这时Angel又补了一句：“如果连你也死了，谁还会记得他们……”
　　一句话狠狠的戳在了单戬的心口上。虽然这句话只是Angel的一句安抚的流程，但是对单戬来说却是一句最重要的！
　　这个世界他举目无亲，他不知道原本地球上他们会不会被封为烈士，会不会被记功，但是他知道那些领导并不知道他们每次训练的欢笑和痛苦，不知道队长做那个决定时坚定的眼神，不知道虎子笑着跟他说他过去了让他好好掩护，不知道虎子最开始被他打败时嗷嗷直叫的样子，不知道太多……
　　如果他死了，没人再会记得这个小队的故事，记住他们的只是一块冰冷的石碑。
　　单戬有些愣愣的和Angel道别，出了医院就往一个山坡上走。
　　越走越快，然后是死命的奔跑，一口气跑到坡顶，看着太阳一点点往西，天空一点点染红。
　　单戬默默地流着眼泪，然后渐渐跪在地上，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
　　队长！对不起！
　　他没有珍惜自己的生命！白白让对方把他炸死了！
　　虎子！对不起！
　　老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他还是这样糟蹋！
　　老李，对不起，小猪，对不起……对不起……
　　小队最后的幸存者却又自己把命搭了进去，他觉得自己简直蠢透了。
　　新的世界他只是为了还债，却又第一直觉来到了佣兵团，原来他又下意识的回到了战场……原来他只是想跟战友一起……
　　单戬哭的撕心裂肺，哭的很痛苦。
　　直到最后眼睛都疼了，他才慢慢止住了眼泪，面朝东方，五指并拢、掌心斜向下、中指贴着太阳穴，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这个礼包含了他所有的敬意，这个礼包含了他所有的谢意，这个礼单戬一直敬到太阳落山，才缓缓的放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