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杀》妃子姗姗来迟

2、（二）

　　【叁】
　　自那之后，柯明轩府中便常常有些筝声，泠泠地荡开，激越的，沉静的，模糊的，清晰的，即便是相同的曲子，也能叫他弹出不同的感觉。
　　柯明轩就爱在旁边听着。
　　有一次柯明轩也问，他是怎么把曲子弹得那么不俗而传神？明明同样的曲子，别人弹，就显得呆板无趣了很多，偏偏就他能将曲子的神韵无一遗漏地展现？
　　韶秋笑，“弹筝，倾听感悟是听者的事，若奏者也只会技巧、感悟，那还算什么曲子？”顿一顿，又道，“我弹筝的时候，心里是空的，什么也不会想，就是随着曲子沉沉浮浮。若我弹的是秋天，我就放任我同曲子一同走，能融进去，我就是秋天了，哪里还会遗漏了什么？”
　　万事万物的表达，都只有本尊是最完美的。
　　“你怎么能做到的？”柯明轩笑问。
　　“我爱它呀。”韶秋抚摸着古筝回答。
　　韶秋弹筝的模样极美，他总是很认真，身体会随着旋律微微地摆动，向前、向后，滑音时，手臂划出一个流畅的弧线，然后，稍稍地一回，凭添几分婉转。
　　韶秋自己是这么说的，齐鲁一带的曲子偏深沉些，滑音的时候总不能太彻底，稍稍回来一些，才显美态，若是豫州的曲子便不行了，豫州曲子的滑音要按得干脆利落。
　　说着，韶秋微微歪着头，想了想，道，“就像你们的战鼓一样。”
　　柯明轩瞧着韶秋的模样，莫名地被吸引，早不知他在说什么，下意识地问，“那你喜欢什么的呢？”
　　“长安的，”韶秋答得不假思索，“金戈铁马，慷慨激昂。”
　　柯明轩着实一惊，他原以为韶秋喜欢的会是江南小调一类的，柔和腼腆，不想就是这么温和的一个人，心中存的也是一片铁血江山。
　　这么想着，柯明轩的目光愈发离不开他了，只觉得这个人是天下最特别的存在，看着他一眼无妨，两眼会为其吸引，三眼便再离不开视线。
　　“那么弹一曲听听？”柯明轩觉得他的脑袋已经有些迷糊了，就像醉酒了一样。
　　“《香山射鼓》，如何？”韶秋淡淡地将手放在弦上。
　　开篇悠远开阔，如同钟声，后又趋于密集，感觉就如同，战场上密密匝匝落下的铁蹄。
　　干干脆脆地结束，韶秋说的还是只有一句，“如何？”
　　“沉醉不知今夕何夕兮。”柯明轩有些夸张地说，也有八分是真。
　　韶秋的曲子，就是有这么一种感觉，可以叫人在不知不觉中就离不开他，乐意看着他指尖每一托一抹一勾，再简单的动作都能看出与众不同的美感来。
　　韶秋颔首一笑，倒不是腼腆，柯明轩从他眼睛里看到了光，那么烫。
　　似乎他从不是夜空上一轮皎月，而是深秋如火般燃烧的红光。也如同他的名字，韶华与秋光。
　　——逼人，炫目。
　　【肆】
　　柯明轩与韶秋渐渐熟悉了。
　　韶秋常常一天到晚就坐在那台古筝前，一些熟悉或陌生的调子从他指下流泻而出，奔腾或者潺潺，随他而定。而这个时候，柯明轩就是有多重要的事情，都会住下步子来，听上一会儿，微微一笑，再走开。
　　仿佛已经成了一种默契。
　　柯明轩相信，当他站在韶秋门外的时候，韶秋一定知道他来了。这么久了，他听得出韶秋指尖下任何一点的变化——他站在他门外的时候，里边飘出来的琴声总是比平时更动情些，仿佛亦是在传递着他二人才懂的语言。
　　——你在。
　　——没错，我在。
　　似乎两人都无所觉，又或者是发现了却不曾刻意制止，似乎有种奇异的东西在二人间逐渐滋生，将他们用一条看不见的丝线缠绕，韶华一抬腕，那线就盈盈地牵动了柯明轩心中那根弦。
　　到后头，也不知在指下拨响的那一根，究竟是丝线，抑或是心弦了。
　　天气渐凉，仲夏时节的浓浓葱绿逐渐自枝头退去，大风一扫，将叶子卷落不少，好叫人知道，秋天已经到了。
　　韶秋开始出门，在府中一棵枫树下，一看便是一整天，痴迷程度竟几乎要赶上他对筝的感情。枫叶渐渐被染成浓烈的红，被风一吹，就是一团燃烧不止的火焰。
　　韶秋忽然道，“明轩，我想写首曲子。”
　　柯明轩抿抿唇，笑，“那便写吧。”
　　之后，韶秋便将自己关在屋子中，时不时的，门缝里会飘出断断续续的旋律，不同的风格，不同的节奏，似乎相似，有总有些不同。
　　柯明轩每日都在门外听，似乎他也是个爱筝之人，细细地推敲梅一段旋律，就连走路的时候，也轻哼出声。
　　曲子一点一点地往后推着。
　　韶秋依旧不出来。
　　眼看着日子一下子滑到了深秋。
　　曲子的进程像是被卡住了，柯明轩每日去听，韶秋都在弹同一段旋律，这次就连柯明轩也听不出有什么不一样的，真的没什么差别。
　　起初时，屋子里的声音还算得上是平和沉静，到后头却也渐渐趋于浮躁，即便听不到那人的声音，看不见那人的眼睛，柯明轩也知道，那人的眉头定是紧蹙着的，眼睛里一片深沉，深处却有火在燃烧，他会抿着唇，或者是咬着，把薄唇咬得苍白甚至渗出血珠，面颊上会有一抹亢奋的微红。
　　每一个细节柯明轩都能细细勾勒，事实上这样的表情他只在韶秋脸上见过一次，那次他弹的是《秦桑曲》，长安的曲子，他的最爱。
　　人只有在在乎的事物前，才会有这样的纠结与痛苦。
　　不知里头那人可有赌气伤身？可有废寝忘食？是不是一天到晚对着琴弦发愣，或者是自责？
　　柯明轩心疼着，却无能为力。
　　最好的方法，只能是让他安静，去体悟他所要的东西。
　　就在秋最浓的时候，韶秋出来了。
　　他瘦了不少，满头乌发都有些失了光泽，他的眼睛却依然璀璨，盯着柯明轩，道，“我要去看真正的秋。”
　　柯明轩一愣，随即答应。
　　——怎么可以不答应？
　　柯明轩想，他没有威远将军那么伟大，可以协助君上打下一国江山，但他至少也是个副将，他有能力承担韶秋这样的一个请求，那么就是答应了有何不可？
　　更何况，韶秋这么特别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