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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章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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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我们烈山部身为神农后裔,怎能与心魔沆瀣一气,戕害下界黎民?!还请师尊收回成命!”
“我又何尝愿意受制于人。然而神血至多只能支持百年,五色石也行将燃尽。你告诉我,除却感染魔气、举族迁往下界,更有何法能挽救我烈山部?”
“弟子……弟子不知……但是,弟子已知如何破界,只要寻找罕有浊气之地,我们便能——”
“我早已派人前往各处洞天,然而世殊时异,当今世上,连洞天也已经多有浊气。若终究无法寻到我们的一方天地,那又当如何?难道你要我用全族的性命去赌?”
“可是,师尊!残害下界百姓,让整个烈山部都成为半人半魔的怪物——这样做,当真值得?!”
“谢衣,为师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无论尊严、正义、信念还是坚持,都只有在能活下去的前提下,才具有意义。”
“……师尊,请恕弟子无法苟同。弟子以为,再精密的偃甲,毁去后还能重造;而生命,哪怕是虫蚁,也只能活上一次——无法复制,永不重来。”
“无法苟同?呵……”沈夜冷冷一笑,真是他的好徒儿啊!
正想着,忽然感觉到门外略带不安的脚步声。他站起来,喝道:“谁在哪里?!”
“师尊……是我。”谢衣从门外绕出来,犹豫着看了他一眼,低下头不再说话。
沈夜正在气头上,语气冰寒:“怎么,来向本座认错?”
谢衣抿了抿唇,没说话。
沈夜顿时又是一阵火气涌上,这倔强的样子哪里像是来认错?他就知道以谢衣的个性,肯向他低头才怪!沈夜一挥袖子,怒道:“你不在屋里静思己过,来这里做什么?”
“师尊,弟子只是……”谢衣上前几步,欲言又止。
沈夜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余怒未消。
谢衣缓缓上前,在他身后两步远停下,带了几分讨好的语气:“师尊,别气了罢?气多伤身。”
沈夜虽不想理会他,闻言却还是忍不住说:“你当本座是为了谁生气?”
谢衣又向前跨了一步,大着胆子扯了扯他的袖子,缓下声音叫他:“师尊……”
沈夜听他“师尊师尊”叫得勤快,回头瞪他:“何事?”
谢衣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眼神委屈又讨好。
沈夜一时没了脾气。
他这个徒弟,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固执。可是当他这样看着你的时候,总让你无法狠下心去教训他。沈夜虽育徒严谨,可是每每被谢衣气得狠了,心底总是告诉自己:他尚年轻,多经历些就懂了罢,日后做了流月城的大祭司,许就懂他如今的心境了呢?
谢衣看他神色莫辨,有些忐忑,贴近了几分,伸手碰了碰他的手,低声喊:“师尊……”
沈夜瞧他,忽然有些疑惑,今日的谢衣……似与平日有些不同?
谢衣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问他:“师尊怎么没带着手炉?”
沈夜第一次被他握住手,一时愣住:“今日天气尚可,便未带在身上,怎么?”
“啊,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那偃甲手炉还未完善,若是偃甲中的灵力散去,弟子便可换上新的零件,将它完全做好了。”谢衣笑了笑,手却没松开,“手炉没了温度时,师尊可要记得告诉我,弟子去换。”
沈夜听他还记挂着自己,早前的火气便散得差不多了,声音缓和下来:“本座知道了。”
见谢衣还握着他的手,便向外挣脱,嘴里说:“好了,本座今日手又不冷……”
他顿住,低头看着挣脱不出的手,谢衣正紧紧握着,甚至将手指插入自己的指缝中,与他十指相缠。沈夜抬眸看向他,隐有不快:“谢衣?你这是做什么?”
谢衣却莫名其妙地说了句:“抓住了。”
“什么?”沈夜莫名。
谢衣却看着他牵了牵嘴角,有几分失落地对他说:“弟子伴随师尊身侧十一载,有时候仍旧会觉得,师尊十分难以接近。弟子不是说您脾气不好啊,弟子只是……”
谢衣看着他的眼睛,紧了紧手心。沈夜感觉手指被他攥得有些疼,轻轻皱了皱眉头,听他怎么说。
“弟子只是觉得,师尊您无论修为、智谋、胆识抑或担当,皆远远高于众人,弟子只怕此生都无法追上您的脚步,伸出手也抓不到您的衣角。就像我们明明走的是一条路,您走得太快,弟子追赶不及,便远远落在后面,只能看着您的背影。若是有一天,路上出现了另一条路,也同样通往终点……”
谢衣说到这里,见沈夜安静地听着,脸上并无不快,便继续道:“您说弟子若是踏上另一条路,会不会比您更早到达终点呢?”
“你会不会比本座先到达终点本座不知道,不过,”沈夜话锋一转,脸上虽然还算沉着,语气却带着几分不满了,“有本座在前面走着,你只需老实跟着本座便可,何须转道他路?怕为师无法护着你不成?整天脑袋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少生些事端,就已经是给本座省心了。”
谢衣失笑:“弟子竟然让师尊如此烦恼吗?”
“这流月城除了你,还有谁让本座如此操劳?三天两头做些稀奇古怪的偃甲出来,疏于法术,让为师说你什么好?”沈夜显然对他痴迷偃术略有不快,提起这个便絮叨起来,“你既为流月城破军祭司,执掌生灭厅,自该关心厅中事务,瞳和华月自有其他安排,你不要总去麻烦他们。还有风琊……”
谢衣打断他:“师尊,您怎么总是这些话?”
沈夜挑眉:“怎么,烦了?”
“弟子不敢。”谢衣赔笑,却晃了晃他的手,再次唤道,“师尊。”
沈夜觉得他今天听了许多次师尊,略有不耐,正欲说些什么,谢衣忽然使了力,拉他向前半步。因为距离过近,沈夜不及反应,整个人朝前撞去。谢衣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腰,正面迎着他,贴近。
沈夜:“……”
这一次,唇上的触感不再是他以为的错觉。
柔软微凉的唇碰上他的,带着热意的呼吸瞬间袭入口中,湿润的舌尖扫过他的齿列,沈夜愕然。因为不想将对方撞倒,沈夜下意识地反扣住对方的腰身,触手是光滑柔软的布料,腰肢略硬,怀里满是流月城夜里特有的寒意。
谢衣似乎不敢看他的表情,闭着眼睛大胆试探,唇舌纠缠的动作有些笨拙,甚至有几次磕到了他的牙齿。然而沈夜却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惊到,半晌没有动作,任由对方的试探逐渐演变为侵略。
谢衣微微拉开距离,喘息声在彼此的唇间起伏,他眼睛眨了眨,抬眸看向沈夜,却见他的师傅的表情一片怔然。谢衣也不知这到底是什么意味,缓缓贴着他的下巴吻上去,带着满腔的仰慕与渴望。
沈夜猛然惊觉,刚反应过来谢衣对他做了什么,手下顿时没了轻重,狠狠地箍住谢衣的腰,与他交握的手也瞬间收紧,甚至能听到对方骨骼错位的脆响。他身上灵力暴涨,扬声喝道:“谢衣!你在做什么!”
谢衣被手指的疼痛影响,咬了咬牙,倔强地看向他:“师尊,请恕弟子僭越!”
说完不顾沈夜暗中蓄起的灵力,单手扶上沈夜的肩膀,不顾一切地吻上他,沈夜被他略带狠意的亲吻惊住,手中灵力一滞,便被对方铺天盖地的专注亲吻所侵袭。他甚至隐约察觉到其中微微的难堪与绝望,微张的嘴唇便被对方专注的亲吻所虏获。
沈夜不自觉地回应起来,低敛的眉目间,是极其清晰的茫然犹豫。
那犹豫只是一瞬,很快,沈夜抓住谢衣的衣襟,抬手将他狠狠摔了出去!
轰!
谢衣撞到柱子上,嘴里发出沉闷的呜咽,身体随着力道狠狠掼在地上,脊背与地面相撞,发出清脆的骨骼错位声。沈夜手下一顿,未撤去的灵力便再也发不出去。他攥紧拳头,狠狠一挥衣袖,单手背后,面带怒容:“谢衣!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冒犯本座?”
谢衣咳嗽几声,捂着胸口坐起来,失笑:“冒犯?”
他强忍着后背和胸口的疼痛,趔趄着站起来,看着沈夜,目光中竟有几分凄惶:“师尊觉得这是冒犯?”
“难道不是?”沈夜被他的眼神刺伤,莫名觉得恼怒,“本座收你为徒,可不是为了让你做这种事情!”
“是啊,师尊您对我寄望极高,自然是希望弟子能达到您的期望,成为下一任烈山部大祭司。可是师尊……”谢衣咳嗽两声,抑制住涌上喉间的血腥味,喘息道,“师尊又可曾仔细听过弟子的想法?您做任何决断,全然不容他人置喙,如此一意孤行……”
“放肆!”沈夜面色冰寒,大声呵斥,“谢衣,你胆子越发大了!”
“……”谢衣顿住。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努力平复紊乱的心跳和充血的大脑,让自己冷静下来。
沈夜注视着他的表情,就见谢衣很快调整了心情,低下头,缓缓抬手,按在自己的左胸,行了个极为正式的神农礼,低声道:“弟子逾越了,请师尊责罚。”
沈夜还记得那只手方才握住他手掌的温热触感,此时见他低眉顺眼,没了方才的任性,不知怎么就烦躁起来。他闭上眼,咬牙道:“滚!”
“……”
过了许久,沈夜才听到谢衣低低的一声:“弟子告退。”
而后,是略失从容的脚步声,沈夜猜测方才那一甩力道太大,怕是伤了哪里。谢衣没说,他只能胡乱猜测,猜了一半又觉得谢衣活该,却还是忍不住睁开眼睛朝外看。
谢衣的衣角恰好消失在门外。
沈夜怔愣,不知怎么的,就有些怅然若失。
他这是才慢慢想起谢衣今日的反常,不禁疑惑:谢衣他对自己……
想要问清楚,那人却已经没了踪迹。
沈夜忍了忍,还是觉得……这委实太过荒唐。还是静一阵子吧,最近他们师徒间矛盾重重,实在不宜开诚布公地谈话。等双方都冷静些,再问问吧……
他从未想过,今日之后,他再没机会将那些疑惑问出口。
许多年后,他偶然看到当初那根被谢衣撞过的柱子下方,残留着几滴暗色血迹。他想起当夜谢衣被他打伤后一直咳嗽,离开时也有些踉跄,他本想问他哪里受了伤,最后也没有问出口。
而现在,纵然他想知道,也终是……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