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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千金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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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是开着的,有几个小厮和一两个上了年纪的人守着。颜舜华深深地吸了口气,望了望外头的日光,而后走上台阶。刚刚到门口,就看到玄关处一块儿高高的石壁,上面也镌刻着几首诗。这块儿石壁是照着风俗立在门口处的照壁,使人不能一眼望进去看到里边儿的模样。
小厮们见是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孩儿,身形很是窈窕,便有意调笑道:“小娘子怎地找夫君找到颜知府府上了?莫不是看上了咱们哥儿几个?等有闲工夫了倒能和小娘子乐一乐。”
颜舜华皱着眉头。她因见门口并没有她认得的人,是以并未揭开帷帽,只是清清冷冷地问道:“这里可是京中来的颜尚书的府上?”
小厮听见颜舜华说出这个来不敢再怠慢。因为尚未走马上任,这个颜知府原先的来历他们也是才晓得不久,外边儿的人都暂且不知道。是以眼下小厮收了玩笑的神色,对着颜舜华打了个千儿问道:“不知道小姐是何人?又要找谁?小的可去通报一声。”
颜舜华思量将那个小厮招过来,低声地和他说了几句话,那小厮便一溜烟地跑了进门。不多时,他就又跑回来将颜舜华带进了会客厅。会客厅里只有颜知府一人神色莫辨地坐在上首,没隔几步就有一个丫鬟站着伺候。有打扇的、端茶的、锤肩膀的……墙上挂着的字画儿大都是和颜知府交情好些的、又颇精于字画的官员墨宝。再有就是些黄花梨的椅子几案,案上摆着的小物件儿倒是颇有些来头的。
颜舜华进门时,太阳正好照着在她的身上,她就这样走进门,挡去了许多光线。颜知府看着颜舜华,就好想看到了因生产而死在榻上的杜氏。
颜舜华身上穿着鹅黄色的纱衫搭配一条柳绿色的百褶裙。她走路之时摇曳多姿又有着闺中女儿家的清雅,真个人看上去沉静得像是一汪碧透的水,静静地却又让人挪不开眼。而她身上那份从容不迫不急不缓的气度,和杜氏年轻的时候一般无二。
颜知府看着看着,蓦地就想抬起手捂住双眼。他双眼已然湿润,让他忍不住想要落泪。
颜舜华走到颜知府面前盈盈一福,行了个万福礼就站在原处清清淡淡地叫了声:“爹。”
颜知府听见颜舜华的声音,蓦地清醒过来。他双手有些发抖地让丫环们退出去,两眼狠利地看着颜舜华:“大胆刁民,竟敢假冒我颜府嫡长女。你可知罪?”
颜舜华喉头一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想过许多见回到家后的情景,却万万没想到颜知府会这样。鼻头开始酸涩,眼睛亦有些湿润。这是颜舜华所不曾料到的情况。
她看着颜尚书,颜尚书仿佛有些伤悲又有些愤怒。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叫人不大能看清楚他在想什么。
颜舜华在一旁垂着头,眼睛红红的。她想说:“我哪里敢冒充知府大人的家眷。我向来知道,爹疼惜幼子幼女甚过于我,若是不愿认我这个女儿,直说便是。用不着做出这般模样,我不是那非得黏在贵府上的狗屁膏药。毕竟,爹竟然将我曾经走失的消息瞒得极好,半点都不曾泄露,好叫我在外边儿自生自灭了几年。现下倒好,我命硬没有死在外边儿,倒是碍了爹的眼。”
但她从小所学的德、容、妇、工都不容许她这么和颜尚书说话,是以这话她也只能放在心里。若真是要深究,若是颜尚书来一句“我给了你性命将你养大,就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你不思感恩图报,反而口出而言”,颜舜华是一点话都说不出。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明明一样的是他的子女,却再别人受到疼宠时她被苛待着。
颜舜华定了定心神,而后抬起头苦涩地一笑:“爹何出此言?摇光流落在外三年,无一日不想着回家,为何爹如此狠心,在摇光回家后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话说的是真话,眼中的眼泪也是真的。只是颜舜华心中更多的是对亲人莫大的期望成空的失落,就像是从天堂突然坠入了地狱,让她的心一抽一抽地疼。她想要发泄她的愤怒,也想发泄她的悲伤,但在颜尚书面前,她始终记得,不管面对何人何事,女子的行为都要雅,面容表情应该适度,而不应该让情绪控制自己做出不大雅相又没半点用处的事来。
是以眼下的颜舜华只能点到为止,尽量说清楚关乎自己的事、自己的所思所想。
颜知府摇头,鹰一般的眼直直地盯在颜舜华的身上。他皱起了眉头,还是以往严肃的模样。听到颜舜华的话,颜尚书冷笑:“那你是如何走失的?”
颜舜华道:“爹爹可还记得三年前元宵那日晚上,我和妹妹她们一起出去走百病么?那日人多,我被挤散,想着若是留在原地等候,必能在继母和舜英回来时看到她们好一道儿回府。哪里晓得还未曾等到继母和舜英回来,就被人捂住了口鼻。待我醒转之后,就在一辆破马车里,被人拉着出了顺天府。”
颜知府听见颜舜华的话,心中愈加不大舒坦。颜舜华一个女儿家流落在外,从来没学过什么功夫,亦没有法子营生,若是被拐走了,大多会被卖给别人家做媳妇或是卖进勾栏,如何就能自己找着法子回来?就便是回来了,想必身子也没守得住。一个女子身子被糟蹋了,往后还怎么说婆家?就便是说了亲,去了别人家叫人晓得早被破了瓜,丢脸的,非但是他,就连颜氏一族都要蒙羞。连带着往后舜英的亲事、颜辰的前程都是有碍的。
一个流落在外几年的女儿家,若是叫外人晓得了编排出来,就不是被拐卖,而是和情郎私奔。和情郎私奔后再回来,叫人传上这么一传,世人便会骂女子是破鞋,会说她们淫奔无才。若是在寻常的穷困又爱讲究又没甚远见卓识的家族,这都是要被浸猪笼的。大多数人的家中要么闭门不纳,要么就再为女儿随便物色一门低户嫁过去,要么就留在自家养一辈子。
颜知府冷冷的视线像刀子一样扎着颜舜华,而他的话则更是戳人心窝子。他说:“既然被拐走了,就该自己在外边儿好好过日子,为什么还要回来害你弟弟妹妹?”
颜舜华本就柔弱的身子在听到这个话的时候,在风中抖了一抖。她眼眸一垂,掩下眸间的泪,微笑着看着颜知府:“是啊,我为甚要回来?”
颜知府叫颜舜华那种带着深深的嘲讽的眼神儿看得有些心慌。但他觉着他这么做时没错的。当初若不是颜舜华自己在外不谨慎小心就没有今天的狼狈,更不会有让整个颜氏蒙羞的可能,不会有连累到舜英亲事、影响颜辰的前程、让他们整个颜姓的人被外人嘲笑的可能。他只是在教训她,让她晓得这其中的厉害。也许就是她自己的一个不小心,就是她一时的疏忽,就会让她自己甚至家里的人遭受到难堪的、甚至是毁灭性的打击。
然而此时颜舜华的眼神儿,颜舜华那看似云淡风轻的笑却让颜知府有些坐不住了。他感觉他好像失去了什么,而他失去的,将再也找不回来。
然而此时,为了维持他作为一个父亲的尊严,他的脸上依旧是严肃的。一张并没有太多皱纹、皮肤还尚且光华的脸上,尽是严厉。当然,他的话也是严厉的:“你可知道,你的任性会给旁人添多少麻烦?往日几年的学都白上了?”
颜舜华只是微微笑着看着他,她像是一抹孤魂,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吹走。倩影微微地在风中摇曳着,纸片儿一般的人如同快要倒下一般。她的声音亦是飘忽的。
她将脖颈间的那块儿蝴蝶玉坠拉出衣襟,用手抚摸着笑道:“这是母亲留给我的。您应当认得罢?我并非别个和我自己长得像的女子,我是颜舜华。母亲临终前给我取名颜舜华,字摇光。她想要我如舜华一般淑美,也想要我如同曜彩含朝日一般绚烂让众人看见,摇光夺寸眸。”
颜知府心口有些堵,想起那个清丽无双惊才绝艳的佳人,他的喉头也有些哽咽。这叫他不大敢说话,他不会在一个小辈面前失态,这般有损脸面的事情,他绝不会让其暴露于人前。
而颜舜华的声音还在轻轻柔柔地想起,她像是在念着魔咒一般,叫人痛入骨髓。她说:“听闻当年娘还在时,娘和娘极为恩爱,琴瑟和鸣再没有别人。不知道爹百年之后见到娘,会和她说什么?”
杜氏嫁入颜府约莫八个月就生下了早产的颜舜华。当时杜氏难产,虽说侥幸存有一命,也在两月后就不大侥幸地香消玉殒。一年之后,颜知府娶陈氏,并收了他这一生的第一个通房,纳了第一个妾。这个收通房纳妾的先一开,就是到了如今,但凡颜知府看上的女子,都是要么纳为妾室要么收为通房的。
颜舜华看颜舜华有些灰败的脸色,轻轻柔柔的声音放得更缓:“若是她问爹‘摇光过得怎么样’时,爹要怎么回她?是说偏爱陈氏的女儿故而看到摇光就有些心烦,还是说,当摇光流落在外时你非但不闻不问还在摇光回来后,说摇光不该回来?”
颜尚书板着一张脸,仍旧不说话。只是眼眸中的眼泪却有些藏不大住了。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夹枪带棒地自屋外温温柔柔地响起:“摇光莫要和你爹一般见识。你爹不过是太高兴了,故而有些失态。你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可不是在伤他的心吗?咱们府里谁不知道,你就是他的心头肉掌中宝?咱们没一个比得上的。之前的话就收回去,给爹陪个不是就过去了。俗话说得好,一家人呢没有隔夜仇,该忘记的就忘记罢。你也要体谅体谅你爹,毕竟你在外边儿三年……这女子的名节可是比性命还中要,你爹关心在意你才说你呢。”
颜舜华眼眸一张,双手就紧握成拳才能忍住想要将陈氏出脱了的念头。陈氏这话,分明就是在说她忘恩负义大逆不道没人伦,被拐出去三年没有了名节!
忆起过往种种,颜舜华眼眸一沉:简直是,奇耻大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