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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梦幻泡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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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信看到被洗劫一空、犹如从未有人住过的旅舍,再好的性子都有些挂不住这般折腾。他看了看这旅舍四周,抿着唇,举步往楼上去他自家住的那间房,从床底下掏出一个不起眼的木匣子,打开,里边儿大多是他这一趟所采买的未经镶嵌切割的宝石,以及一些圆润饱满的珍珠、两三个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几十片金叶子、几锭二三两的官银、碎银子、小钱等。
颜舜华见了这么个境况,心中暗暗掂掇了一回,猜了猜这是甚么回事儿。原本回来见旅舍中空荡荡的,她就有些暗悔自家为甚不曾早想到这店家是个黑店,为甚不曾留下来看着,然想到再是悔恨也难以挽回,方才放下那急于回顺天府的心思,沉心静气地想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
李维信将那木匣子阖上后,方才咬牙切齿道:“若非听了轩举的话将贵重些的反用这没甚打紧的木匣装着随便藏在床下,这一趟便要白跑了!”
轩举,明显的是个字。这个字不是别个的字,而是徐韶的。从前在顺天府是,徐韶的风头正盛。自然除开他的大名家喻户晓外,就是字,都少有人不知道的。
颜舜华想到她曾远远地看到过的那个白色的身影,脸上略微有些热得慌。她强撑着本就累极的身子,眼睑略微垂了垂,别过头,并不说话。
李维信这厢有些不大高兴。他将匣子用块儿锦布包了做成包袱,犹自有些气闷道:“原以为是我的那个伙计一时为财迷了心窍,带着东西走了。却想不到这些人做了这么一个局!我在这边住了十几日,竟不曾看出他们的勾当!也难怪往日里轩举笑我肠子直!我要不把他们揪出来,这口气也难咽下去!”
颜舜华再次听见轩举二字,心中不由得有些纳闷。听李维信说的话,显然他和徐韶关系挺近,如何就不知道她和徐韶的亲事?既然知道她和徐韶的亲事,如何又能在晓得她就是颜尚书之女时半点惊讶也无不说还不曾露出他和徐韶相识的口风来?
颜舜华暂且压下心中的疑惑不表,只道:“他们这计也算是缜密的,和真的一般无二。先是让两个人假装被绑住的店小二和掌柜的让咱们碰见,让他们将我们引将出去。再设计让伙计带着货物出去,待我们回去后,必然疑惑是伙计见财起意,偷偷地将货物把去偷走。我们回来得知这个事情,必定是要去追讨的。”
颜舜华按了按心口的蝴蝶玉坠儿,手放在桌上强支着头:“趁着咱们去追讨的空儿,他们再卷铺盖一同逃走。待咱们回来看见旅舍里没了人要报官时,他们就该出了城了。如此一来,咱们再不甘心,也只能自认倒霉,无处寻得他们并所失钱财。且他们让伙计带着那些货物走,一来避开了本就会些武艺的你,二来伙计带着货物走时借的是你的名头儿不易叫人起疑,果然是好计谋!只是不知你那伙计如何就能乖乖地听话。”
李维信低头想了想,无奈苦笑道:“男人么,要么为财,要么为色。他算得是一个老实人,若无人撺掇,他难得想到卷货私逃。定然是昨晚那个甚么秀才娘子和他说了些甚么话儿。”
颜舜华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桌上。她歪着头,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李维信。只见李维信眼睑低垂,略微扯开的嘴角漾开一抹极浓的轻嘲。
颜舜华思前想后,也没甚法子,索性整个人都趴在桌上:“那现下可该如何是好?”不晓得伙计去了哪里,亦难得猜出那伙人到底从哪个方向走的。若是要去打听,又不晓得那伙人事甚么样的装束,是分开走的,还是一处走的。既然他们能谋划出这么个局来,必然留有后招,不会叫人轻易找着。
颜舜华放在桌下的腿犹自僵硬着,腿侧依旧是疼的。她一只手悄悄地揉着自己的腰,一边儿想着:前几日旅舍对门贾秀才莫名其妙地打浑家打到众所周知、她和李维信清晨蹲马步饿了渴了去厨下找吃的喝的看到被捆的掌柜的从而被引出旅舍、李维信的伙计拉走货物、她和李维信得知这个事情追出去、旅舍人走楼空。这些事情,构成了一个没有太大缝隙的局,叫人甚是不易看破!唯有时候,看到这人走楼空的旅舍,才晓得是着了道儿。
其实颜舜华和李维信猜得差不多。这个局,本来就是连环计:先是利用被捆绑住的掌柜的和伙计调虎离山;再让孙巧珍对伙计施以美人计忽悠伙计,同时请捕头出现在街角狐假虎威,促成伙计和孙巧珍一起暗度陈仓转移货物;接着在颜舜华和李维信两个人回到旅舍时让一切都恢复正常,李维信自然难察端倪;而后李维信认识的人会告诉李维信货物被伙计拉走,那么李维信只能怀疑伙计见财起义私吞货物,他必定会去寻找,而颜舜华自然也会同行。如此,李维信和颜舜华两个离开的时间不会短,正好给了店小二等人“毁尸灭迹”--将一切席卷而空不让人摸着头脑的空闲。而当时王老汉和吴小哥两个非要坐在窗边,则是为了接对面楼上和两个捕快坐在一处的壮汉的暗号!
李维信现下虽说有些恼火,但也摸不着门路,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他抿了抿唇,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道:“还能如何?也只得先去别的客栈住一宿,明日一早回顺天府罢了。”
说到此处,李维信才想起问颜舜华道:“今日骑了这大半日的马,你可有觉着不适?”
颜舜华扶着她的小蛮腰,摇头道:“只稍适歇息便好。”
李维信闻言略微放下了心,方才和颜舜华道:“是我思虑不周,竟未虑及你……劳累你大半日,我心下甚是过意不去。”
颜舜华摇头道:“这有甚可说的?是我劳烦你,要和你一道儿同去顺天府。本该是我过意不去。只是你给李大嫂采买的方物儿特产都没了,可该如何是好?莫不如再去买过?”
李维信想起等在家中的妻子,又看了看自家和颜舜华狼狈的模样儿,怕再生出甚波折,便和颜舜华一道出去另找了家客栈要了两间房住下。
李维信自家回房长吁短叹了一会子,想起等在家中的娇妻,又想到自家出门在外一年多,到底觉着就这般回去甚不像意儿。是以他仍旧出门去,将他选过的,觉着好看些、珍稀些的物件儿重新买过。
与此同时,颜舜华躺在床上歇息。她仍旧在想:“为甚维信提及轩举时这般熟络?既然熟络就当知道我和他的这门婚事。既知道这门婚事,为何又一点也没有提及?既不曾提及,就该是瞒着我或者故意不说他和徐韶认识这件事。那又为何会说起徐韶的字?这里很是说不过去。”
且她和李维信原本是萍水相逢,他再是心善,也不至于好心到要带她回顺天府。故而,李维信提及“轩举”二字时,是一时没注意也不大可能。要说是没注意,那么他不会说两次。那就是故意说的。
可他要是故意说的,应该又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不认识徐韶,故而不知道她和徐韶的婚事。但他为何又要故意提及徐韶?这和他本就是不相干的,提及徐韶李维信没有任何好处。
二是李维信认得徐韶,也晓得她和徐韶的婚事。若是这般说来,李维信在晓得她本来的名姓后没有道破后来却又提及徐韶,许是是想看她这个尚书千金是真是假;又或是他晓得她是真的,也是故意提起徐韶的字。
不管是哪种,这都需她和李维信两个开诚布公地交个底。
虑过这些之后,还有一件事叫颜舜华疑惑得紧。此前伙计带着货物离开这事,她才后知后觉地猜到她和李维信被调虎离山才使伙计被有机可乘,但为何李维信半点不快也无?即便是在之后回客栈见人去楼空,他也只是有些恼恨。这又是为甚?
正好在颜舜华思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时,外边儿正好又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颜舜华有些头疼,是以只在床上辗转反侧。她自听着外边儿的雨声,心中不由得有些触景生情起来。
她暗暗想到:“我当日被那假书生韦德拐带出来,到如今也该有三年多了。不知当日爹见我不在,可曾着急寻找?若是着急,可曾注意自家的身体是否康健?若是因我再让他忧心烦恼以致抑郁成结,可叫我如何担得起这个罪过?亦不知道当日和继母妹妹出来,回去时只有继母和舜英,爹是否会开罪于她们?若是爹果真发了脾气,妹妹必定愈加伤心。继母必定会不依不挠闹得家宅不宁,那时受罪的还是爹。是我不孝,空长了一双眼睛却辨不得好坏吃人拐走!”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颜舜华将头从外边儿转向里边儿:“要是我当日能略微谨慎些,也不至……眼下也该嫁了人,更不至让爹脸上蒙羞。要是,要是……要能早日回家,早日见到爹和妹妹弟弟,该有多好。不!吃一堑,长一智。万万不能因归心急切而乱了心智,万万不能再像往日那般蠢笨得看不清骗局。多想想,多想想总是没错的。”
说到多想想,颜舜华一双凤目豁然睁开:“不对!这个李维信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