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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婵月云扬 章拾叁 ...

  •   华山,落雁峰。华山极顶。
      相传因回归大雁常在这里落下歇息而得名。这里便是武林八大门派之一华山派的总坛华阴宫的所在。

      这一路策马,任云扬除了打尖外几乎不休息,到了华山山脚只稍作休息,又一路上了主峰。这号称“天下险”让别人胆战心惊的攀爬一条路,他却如履平地,除了自身的功力已有了一定火候,他的生存能力在黄泉岛恶劣的自然条件下也千锤百炼,只怕冠绝清风阁。每当这时候,他心里也会突然感谢起北宫婵,没有她,一个世家公子怎么可能成长的这么快?

      登山者都以能登上落雁峰为傲,到了峰顶往往豪兴大发,直言“呼吸之气想通天帝座矣,恨不携谢朓惊人句来搔首问青天耳”。

      任云扬却完全没有这个心情,因为他的旅途在此刻才最艰险,他在黑龙潭停下来,洗了把脸,直起身子看向山脚,云雾之下才是凡尘,这里仿佛是羽化登仙的所在。

      能将自己的总坛建在这么一个所在,可想而知这一派的武功渊源已久。华山派的武功在这奇险之地练成,轻功剑法双绝天下,招式走轻、奇的路子,在武林之中另辟蹊径。而现任掌门华鹞是个极有野心也擅长经营的人,他从一个小小弟子,一直做到长老,又继任掌门,华山派在他手上更发扬光大了不少。所有华山掌门的名字中都有鸟字,暗合落雁峰飞翔之意,而此人在做掌门之前就将名字改成华鹞,由此可见他早就对掌门之位势在必得,但现在任云扬知道他的野心可不只是华山派而已。

      因为他不过一人,又没带兵器,目光凛然,说要拜见掌门,华山弟子倒也没多加阻拦,通报上去。一直走到了华阴宫外的仰天池。这一潭山顶雪水聚成的池子,此处沐浴日月,袖拂天星,在云雾之中,仿佛王母的瑶池一般。相传太上老君常汲此水炼制金丹。如今金丹是没有的,但华山淬炼的大补药丸“沐星丹”却用此池之水炼成。

      任云扬这一路并没有什么心情欣赏奇险第一山的美景,此刻看到这池子,仰望青天,周围环绕华山主峰,突然胸襟一开,不由暗想北宫婵一向喜欢开阔雄伟的地方,她若是来此一定喜欢的很,若能和她一同游山玩水,共闯江湖,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了吧。

      云雾一散,一个面目清矍的中年男子立在那里,他就是华山掌门华鹞。若不是他的两鬓已有些斑白,看上去完全不似一派之长,他虽然容貌气度不凡,可是任云扬却觉得他缺少他在父亲身上见过的那种一派之主的风范,而这种风范他在广寒殿初见北宫婵时也见过。

      华鹞一见任云扬神色大变。任云扬知道自己的眉目像母亲,但轮廓却像极了父亲,他必定认得出。

      “你,你!”华鹞一手指他,惊呼出声。
      “华伯父,多年未见。”任云扬行礼,虽然礼数周到但看得出他神情之中并无太多敬意,“在下任云扬。”
      他并没有以任家堡堡主身份,而是以晚辈身份见面,其实就是想告诉对方,他并非是来寻仇的。

      那个名字一出,身旁弟子也相顾愕然,却不解其意。华鹞神色大变,他自然知道新任的任家堡堡主,肯定非任云扬莫属。

      华鹞毕竟是老江湖,神色立刻恢复如常,绝口不提他的身份,“任贤侄前来,有何见教?”
      任云扬平静问,“见教不敢,晚辈这次前来,是要问伯父有关十年前的一桩旧事。”说着,他目光扫了一下华鹞身后的华山弟子。这件事并不光彩,华鹞应该不希望在场有旁人听见。

      华鹞也怕之前的行动暴露,本来是凶猛的鹞鹰,此刻却变作惊弓之鸟,手一挥,“我和贤侄要叙旧,你们先下去。”
      大约他神色有异,那些弟子虽然离开,却都有些迟疑。

      他二人隔着一个仰天池说话。

      “我只想知道,您有没有参与十二人行动?”他只想证实那个消息,求个心安。

      华鹞脸色变了好几变。广寒殿覆灭时,他其实都已经隐约猜到,虽然不知道消息是如何走漏,任家堡来势汹汹,令他终日惶惶不安。他料定任云扬一定是来复仇,只道他的冷静是发怒的前兆。但他也忒得托大,不带兵刃就敢独闯。

      华鹞突然抽出长剑,脚下一点,凌空越过池子,剑光离合,直指任云扬任脉的下腕,神阙和阴交等大穴,此处是元阴元阳相交之处,华山派的剑法本来就走的是奇险的路子,但一出手有偷袭之嫌,对方还空着双手,下手也如此阴毒,实在有负是一派宗师的身份。

      任云扬原本准备好复仇是就料到必有番苦战,但这次前来,他却并没有保定注意非打不可。一见他先动手,以肉掌迎战,两人便绕着池子斗在一起。绝顶本来地势凶险狭小,他们又在激斗,稍不留神就会跌入万丈深渊。
      任云扬只十八岁,论功力本不及华鹞数十年的潜心修为,很快招式不敌,肩头大腿各中一剑,所幸没有伤到要害。任云扬知道对方是搏命招式,但他自己并无加害之心,招式一变,不再用任家堡的武功,而改用炽云掌。炽云掌也是掌中奇功,类似大手印和铁砂掌的效力,但更轻灵飘逸。不管对方出什么奇招,任云扬只会比他更不可捉摸。

      只几招过后,华鹞就落于下风,不敌他的掌力。这些年,他醉心名利,而疏于练习武功。
      华鹞突然撤剑以轻功一个翻身,落在仰天池的另一边。此招是华山轻功里最出名的一招“鹞子翻身”,也取自华山名景之名,却是逃命的高招。任云扬道了一声“好身法”,也不再相逼。

      华鹞把剑丢在一旁,一脸颓然,“老啦,老啦!”

      任云扬摇头。若不是习得炽云掌,以他目前修为,并不是华鹞的对手。但华鹞觉得再斗下去,气力不济,还是会败。

      任云扬问,“究竟为何?你与家父不是好友吗?”

      华鹞瞪着他良久,仰天长叹,“你爹,任独允从小家境比我好,武功就比我好,比我讨人喜欢。他入了武当,拜了掌门为师,我却入了华山做个普通的入门弟子。后来,他在江湖上名气比我大,地位比我高,他的夫人也比我的老婆年轻漂亮!我好不容易当了华山长老,他却已自立门户,任家堡弟子也比我华山弟子多!”

      任云扬听了半响,忍不住道,“就因为这样?”

      华鹞眸光涣散,吼道,“你不懂,你不会懂得!你出身就好,从小就跟随名师,你是不会懂得!你永远不会知道无论怎么努力,还是被一个人踩在脚下的滋味!”

      任云扬后退了一步,突然觉得对八大门派无可遏制的失望。记得当初他在入主广寒殿时,那些面对强敌中毒不肯撤离的殿众,还有舍身护殿的北宫婵,她允她一蔬一饭一栖身之所,保她们一世平安。相比之下,这些门主竟是如此的浅薄,完全没有北宫婵的胸襟和见识,而这些江湖人士还有他,就只知道仇杀。

      此时此刻,他突然格外思念起六百里之外的北宫婵。

      “那件事参与的可不止我,还有少林,武当……”华鹞只觉得自己死劫难逃,恨不得多拉几个人陪葬。
      任云扬挥手制止,“送我上黄泉岛是广寒殿主的主意?”
      “不错!正是她。”华鹞道,“跟我们没关系!”

      任云扬闭上双眸,长叹了一口气。他转身,已经对那件事,还有那个人没有任何兴趣了。

      “你不杀我?”华鹞惊道。
      “我没有杀你的意义了。”他道。
      “任独允他死有余辜。”他索性叫了起来。
      任云扬不语。
      “他生性残忍,独断专行!任家堡若在,武林永无宁日。可惜你流放到黄泉岛,你母亲我没抓到,否则……”
      任云扬怒极,背过身忍了下来去,但他怕自己再不走,就真要忍不住杀了他。

      华鹞见他看不到,突然拾剑一扬,这一剑刺出,却消无声息,正是背后要害灵台穴,甚是阴毒。待任云扬察觉,回身,却也来不及闪避,炽云掌拍出,但那一剑已经刺穿他的手掌,但那一掌还是不管不顾的拍到他的胸口。华鹞大喝了一声,松开剑,身子飞了出去。

      任云扬本来就怒极,又气他背后偷袭,不仅没有门派之主的气魄,连武林道义都不顾了。所以这一掌已用上了十成力。虽然掌心被刺穿,可力道丝毫不减。

      华鹞喝呼几声,实在没办法想象会有人受了他一剑,还能杀了他,最终倒地气绝。

      华山弟子听到华鹞的叫声,纷纷上前,看掌门倒在地上,都围拢过去,还有几个人拦住任云扬。

      任云扬拔出华鹞的剑,往地上一扔,右掌血流如注,他点了止血穴道,“华鹞先动手,落败,但我并未痛下杀手,他又背后偷袭。”任云扬神色凛然,“若有谁想报仇,任家堡随时欢迎。”

      任云扬的视线一一划过去,华山弟子心中无不悚然,一时不辨真相,六神无主。

      “爹爹,爹爹!”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扑在华鹞尸身上大哭,用愤怒的眸光盯着任云扬,“我要杀了你替爹爹报仇!!”

      华鸩拿起一柄长剑就刺了过来,他年纪虽轻,但习武很早,天分又高,现在华山派很多师兄都敌不过。仗着自己得父亲真传,恨不得马上报仇。

      任云扬看着这个少年,就好像看到曾经的自己。侧身避开,单掌对华鸩的长剑,十招之内,就将他的剑夺下,抛开,伸掌轻轻推,把他送进华山弟子手中。身子借力往后一弹。

      “你现在不成,再去练个十年吧!”

      说完,他下山而去,华山派竟无人敢阻拦。

      *

      自从那日在大殿之外,被任云扬吻后,北宫婵就时不时的走神。时而唇角含笑,时而羞涩不安,时而发呆怔忡。她早就得知任云扬的心意,也知这人的个性绝不是一时发昏,认定了就不会放手,而此刻她也了解到了自己的心意。虽然不知是何时种下的种子,但也终于萌了芽。虽然两心相印,但盘庚在他们面前的障碍太大,她也不晓得如何是好。虽然已二十有五,但这一辈子从未识过情滋味,又是甜蜜又是患得患失。

      这日听流云说堡主回来了,北宫婵的一颗心雀跃不安。分辨不出来究竟是担心多些,还是思念多些。

      但是任云扬却不在广寒殿内。她突然想起之前她曾在殿后的废墟里见他呆坐的模样,立刻前往。

      果然,那一排雄伟大殿斜斜的台阶便,石柱下坐着的一个人。一见他的模样,她就知道不妙。

      任云扬聪明,但心胸并不开阔。一直以来,她经常告诉他广寒殿的主旨和自己的主张,无非就是想要他心眼开阔,不要当个只识仇杀的莽汉。现在想想,是不是因为自己也对他有所期待呢?
      她想不通在华山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终于平安归来,她却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伸手轻轻挨了一下他的肩,他猛然抬头,看到是她,才放松下来。她坐在他身边。她发现他的手掌上的伤,还伤的不轻,包扎随意。她拿出随身带的药膏,不声不响的替他上药,又重新包扎好。他看着她默然不吭,任她动作。

      “我杀了他……”

      他的声音里没有仇恨,更多的是无奈和懊恼。

      北宫婵吃了一惊。

      “我不想杀他的。可是……”他想解释,又觉得说什么都多余。

      北宫婵并没有立刻出声,只是张开双臂,将他搂住。

      任云扬吃了一惊,怎么也没想到这次回来,迎接他的,会是她温柔的拥抱。霎时间,孤独,委屈,懊悔,种种情绪一下子奔涌而出,他转头埋首在她怀里,无法想象自己竟然如此依恋她的怀抱。

      肩头感觉到湿意,北宫婵知道他流泪了,却不愿意让她看到。只是静静的等他发泄情绪。

      “你为什么不怪我?”他低低地问。
      “我不知当时的情形,我也没有父仇,怎么妄自揣测你的想法?”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从不以自己的观点去绑架别人的想法。”

      他顿了顿,“华鹞的儿子定会找我复仇。可我突然觉得,他和我很像。就随他去了。”不知为何,华鸩留给他的印象,比华鹞深多了。
      “华家武功不算光明正大,你小心些吧。”北宫婵道。
      “我可是清风阁的人。”任云扬冷哼,但他现在可是在北宫婵怀里,话里的骄傲豪气便减去了不少。

      北宫婵只是微微一笑。

      他又道,“我一直在想,若你我对换,我一定恨你入骨,想尽办法折磨你,怎么可能原谅你原谅任何人呢?”
      北宫婵轻轻拍他的背,“不肯放下,那是你爹。”
      “你怎知我不是这样?”他说着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没有了泪痕。他的眼睛还有些红,却完全无损他的魅力。
      北宫婵不答,只是抚弄了一下他刚刚弄乱的头发,“回去吧,流云他们都很担心。”

      任云扬心中一宽,顺从的和她一同起身,走回殿内。任云扬用伤手拉住北宫婵,她一挣扎,他闷哼了一声,牵动了伤口。北宫婵明知道他用了苦肉计,却也没法挣开。两人就这么相携回到广寒殿。

      “华鹞说,的确是你从我上黄泉岛没错。”任云扬突然道。

      他的话中声音太冷,让北宫婵一呆,转头看去,只见他神色也镇定的不像话。

      “任云扬,那是……”她秀眉微微一锁。
      这个华鹞,只会造谣生事。

      他突然觉得很累,放开她的手,“你不用多说,我已经不想听了,任何有关当年的事,我都不想听了。”
      他虽然口中那么说,但北宫婵知道,这件事毕竟还是造成了嫌隙。

      “过几日,随我入一趟京。”任云扬果然转换了话题。
      “好。”北宫婵只希望他看待她还和以前一样,别说陪他入京,去天涯海角也没关系。

      “然后,然后我要你兑现答应我的那事……”

      他不想用这样的手段,可是他总觉得她仿佛在天外一般,不在尘世,不在他的掌握中。只要她成为他的,只要她属于他。她可以忘记一切,忘记其他男人,忘记广寒殿,忘记江湖,忘记当年的事,忘记那见鬼的职责,完完全全属于他。

      北宫婵一下子立定,表情凝固了。

      婵月云扬章拾叁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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