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9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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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帝国在遥远的北方，从漠阳国西面出发，跨过崇山峻岭，穿越平原大河，一行人走了七、八日，终于入了帝都大门。
“身子还好吗？”希烈骑马走在车旁，对倚在窗边看风景的人道。
“没事。”林木朝他一笑，身上伤已好得差不多，心中却隐隐不安起来。帝国希烈成长的地方，旧地重游，会发生什么故事？
……旧时光，暗流伤。
一行人各怀心事，默默走在帝都宽阔的街道上。希烈眉头微顰，神色似喜似愁，嘴角却带着淡淡笑容。雷莲面容冰冷，眼睛只盯着地面。林木的眼光从两人身上扫过，不意间同槿华对视，见他脸上露出一抹痛苦神色，眼神像暗夜的野火般闪了几下，很快又黯淡下去。
槿华四下张望一阵，有些迷茫的目光从远处如黛山峦移向城中叠叠房舍、喧嚣市井，再看着脚下坚实平稳的青石路面，最后长叹了一口气。
看他神色寂寥，林木心下隐约明白。待车在宫外广场边停稳，林木走下车，站在槿华身边低声问：“槿华，为何伤感？”
“……没有。”他摇头，微微苦笑起来：“陛下万寿的好日子，我怎会伤感。”
“我听到你叹气，别骗我。”林木叹道：“……可是感伤咱们离国不如人？”
槿华身子一僵，眼光有些闪烁，略侧过身朝四周看了看。
希烈同雷莲并肩而立，正等宫内人前来迎接。艾奴背对二人，站在车旁发呆。伊林抱着手，看着远处的街道。
“不便说就别说。”林木见他警惕神色，不由也苦笑起来，摇头叹道：“我糊涂了。这可是皇帝家门口，怎能让你答这个。”
“……您恨我背叛您，投靠虎亲王吗？”槿华神色黯然，低声问。
“不。我知你有苦衷的。”林木深吸口气，朝他一笑。你并未背叛我，只是背叛了以前的南星。
“果然……”槿华苦笑，眼中神色越发凄楚，摇头道：“你果然不是南星。若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我。”
你知道我不是的。林木点点头，“在穆国，我跌下悬崖前……就跟你说了。”
槿华艰难的点了点头，默默看着远方。半晌方转过头，眼角微湿，看着眼前人叹道：“南星他，真的死了……”
林木沉默不语，槿华让他对占用南星身体，取代南星生存一事，再次感到愧疚起来。四周奇异的寂静着，林木深吸口气，低声问：“能告诉我你当初为何要背叛南星吗？”
“……南星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槿华微一犹豫，低声讲起来，“我看着他长大，却越来越不懂他。我倾尽所有，毫无保留地将知识武艺传授给他，他明明学会了，但偏装不会。我无数次跟他说：你是王室最后血脉，国家强盛的希望在你身上，但他从来不听，只爱吃喝玩乐……他将国内搞得一塌糊涂，后来虎亲王入国辅政，架空他的王权后，国家方渐渐繁荣起来。大权旁落，南星恨极虎亲王，处处与他作对，他斗不过虎亲王，便将气都撒到我身上，骂我数典忘祖，勾结帝国，吃里扒外……性子也一日比一日暴躁乖张。”
槿华摇头苦笑，脸上神色却是温柔而宠溺的。林木暗暗叹息，这人也真是个傻子，死心塌地为离国好，即使被南星误解也无怨无悔。
“我自小被教导，自己是为辅佐南星而生的，要为他牺牲一切。我也一直这样做——只要他当个好君王，被他辱骂、被他折罚我也欢喜。但他越发荒唐，我甚至觉得他有些疯了……南星从小性子就古怪，他喜欢听人哭，喜欢看人痛苦，若看到周围人欢喜和睦，他便会暴怒起来，无端责打甚至杀人，看对方哭喊，欣赏他们绝望的神色，他才会笑得开心。”
林木心里又酸又苦，他对离国王室的过往略有了解，此时听槿华所言，更肯定南星扭曲的性格是缺乏爱与温暖造成的。他虽有权势，却没一个人真心爱他，胡作非为也是想让人注意他罢了……只是，身为国君没有胡来的机会，失去唯一拥有的权力后，他的性子自然越来越扭曲。
槿华声音沉痛：“我一直忍，一直教导他，望他走上正途，他却变本加厉，越发荒唐。我实在无法可想，不知还要怎么做，他才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国君。我终于绝望并放弃了他，转投虎亲王麾下效力。我既不能眼睁睁看离国在南星手中败落，也不能让离国完全被虎亲王拿走。我对南星说：你不做的，我来做吧……”
林木沉默，槿华眼神有些恍惚，叹口气又道：“发现我真的放弃他后，南星终于慌了，他，他甚至妄图引诱我，说什么他只有我，只有我真心对他好。”
你若真为我好，就来爱我啊，让我成为你的人！你来抱我啊，来啊！
槿华又看见那个□□的美丽少年，他面色绯红，神色狂乱的流着泪，张开双手朝自己走来。那一瞬间槿华乱了，他听到自己的血脉在体内奔涌撞击，嘶吼着叫自己抱住他，将他按倒在地狠狠占有，让这个美艳高贵的少年成为自己的人，就像梦想的那样！
槿华不是圣人，他是个男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欲的男人。不知从何时起，他的梦里越来越频繁的出现这个少年，他本该用生命去守护、去效忠的少年。梦里的他们不再是君王与臣子，也不是有血缘之亲的表兄弟。槿华在梦里抱着这个少年，与他读书议政，扶着他柔韧的腰肢教他舞剑。梦里的南星聪明又勤奋，在他统治下，离国安定繁荣，蒸蒸日上。夜幕降临时，南星会脱下君王衣冠，扑进他怀里，两人亲吻拥抱，共赴巫山，呢喃爱语温暖了冰冷的宫殿。
槿华我只有你了，我爱你！我只要你！一瞬间，槿华似乎看到了梦中场景，南星扑到他怀里。但他哭喊着，双手狂乱撕扯着自己身上冰冷的锁子甲，坚固的锁扣划伤他细白的手指，他却毫不放手，像溺水之人抓紧唯一的浮木。
槿华感到怀里身体的温度，他的手慢慢抬到半空，马上就能拥抱住这个闯入他梦境的少年，突然间，家族的淳淳教诲、王室的血脉、兄弟□□……这些似乎毫不相关的词糅合在一起，同时在他耳畔响起来。槿华浑身一震，仿佛大梦初醒，浑身冷汗淋漓。他悬空的手臂紧了又紧，终于，他狠狠推开了南星——
“请殿下自重！身为国君，怎可如此下贱，自甘堕落？！”
南星跌倒在地，他慢慢抬起头，用一种槿华从未见过的奇异眼光怔怔看着他。他的脸色慢慢从绯红变得惨白，眼里燃烧的依恋渐渐熄灭，化作一堆死灰，只有眼泪顺着面庞不住滴落。最后，他抱着肩膀，蜷着身体呜咽起来。
槿华的心似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他不敢再看，转身逃离了宫殿。
“……我拒绝他后，次日他便癫狂起来，在城内四处抓捕美少年，关入自己寝宫，命强壮的侍卫们对这些少年肆意凌辱□□，自己则在一旁饮酒观看，哈哈大笑。他做得隐秘，我们那时又都忙，竟两月后才发现。虎亲王大怒，立刻带人解救了那些少年，将南星关押到郊外。后来……”
“后来你们就毒杀了南星，是么？”林木猜到故事的结局，心里又苦又重，原来自己是这么来的……旁观者清，在他看来，南星即便百般不好，对槿华的感情应该是真的，若槿华能大胆接受他，用爱温暖他，或许结局不是这样……
槿华不语，神色黯然。
林木长叹口气，低声问：“……你当时为何要推开他呢？”
槿华浑身一震，却没有回答，转身朝前走去。秋风中，他高挑挺拔的身躯上似乎正压着千钧重担，孤独与萧索笼罩在他年轻而疲惫的肩头。林木呆呆看着他的背影，突然一阵心酸。远处街角上若有若无的婉转歌声，伴着咿咿呀呀的丝弦，正百转千回地唱起来——
为什么红楼一别蓬山远？
为什么重托锦书讯不回？
为什么情天难补鸾镜碎？
为什么寒风吹折雪中梅？
……
帝王家的宴会自是与众不同。这夜，皇都内灯火辉煌，火树银花，几乎一夜不曾安眠。宫中张灯结彩，富贵奢华，处处明珠闪耀、绮罗生辉。恒帝国纵横四海，光耀万邦，皇帝陛下五十大寿，诸国皆谴使来贺，各色奇珍异宝堆山填海，耀得人眼花缭乱。
林木未曾备礼，心下不安，希烈安慰他道：“我给父皇带了儿媳回来，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管你要礼物，该给你见面礼才是。”
“……你别说笑，我可是男人，你父皇怎会认我。”
“哈哈。”希烈大笑：“我又不继位，男女有何关系。父皇自小便教导我，终身伴侣要找自己真心爱的……”
想起希烈那番话，林木不由微笑。此时，他正身在万寿国宴上，按制以离王身份坐在下首。皇帝端坐中央上首，太子居左侧，希烈在右，雷莲坐在希烈下方，正好在自己身边。
屏开玳瑁，褥设芙蓉，宫中处处欢歌笑语。至宴会尾声，皇帝先行离席，使臣们也纷纷告退。林木吃饱喝足，正捉摸着是不是也先回去休息，忽见希烈同太子朝他走来，微笑道：“南星，这是我皇兄。”
“见过太子殿下。”林木早站起身，朝太子恭敬行礼。
“阿烈，好眼光啊。”太子三十如许年纪，容颜俊逸，眼角含笑，通身气度高贵，稳重内敛。他笑着打量二人一番，点头赞道，“离王殿下俊美绝伦，气质清雅，眼中深蕴智慧，举止不卑不亢，好，好。”
“太子殿下过奖。”林木微赧。
“离王不必过谦。”太子一笑，转头看着雷莲，脸上神色复杂，叹道：“阿莲，十年未见，你长大了……”
雷莲笑得似有些勉强，脸上难得的露出两分茫然，他朝太子行了一礼，唤声见过大皇兄。太子点点头，长叹口气，看着两位兄弟，脸上神色一时悲喜交加。林木知他们兄弟相见，难免有许多贴心话要讲，知趣的退到一旁。
三兄弟一时默默无语，太子忽仰头一笑，朝二人道：“莫在这里杵着了！咱们兄弟三人这些年没见，今日终于聚首，可得好好聚聚，多说说话。走，去我那儿再摆一桌，聊个通夜。”
如此最好，希烈笑言，转身向外走去。太子也携了雷莲的手，拉他朝外走。雷莲似不习惯这般亲近，脸上微露羞赧神色，嘴角却笑起来。
林木退在一旁，目送三兄弟出去，见平时总一脸冰冷的雷莲神色微赧，心内暗笑，这家伙说话虽难听，其实心里还是很渴望温情的。
太子宫中又是一番痛饮，三人皆微有醉意。讲起彼此这些年的经历，仿佛都有说不完的话。一时是周游列国所见的奇闻，一时又是沙漠商贩的奇货；讲得兴起便大碗喝酒；回忆艰辛曲折，难免一阵惆怅和感叹。
“父亲，您带皇叔们回来了？”伴着一个惊喜的声音，一名少年气喘吁吁的奔过来。
“宁儿，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太子佯怒，训他两句，随即又笑起来；“罢了，难得见到你皇叔们，快来见礼。”
“阿烈，阿莲，这是我儿，今年十岁了。”太子搂着儿子肩膀，不无得意的向他俩介绍。这孩子生得极好，既继承了其父的英俊，又有股刚毅而飞扬的霸气，倒更像他爷爷。虽还年幼，但少年身材已颇高，骨架也不小，日后必是个高大轩昂的朗朗男儿。
“宁儿，这是你莲皇叔。”太子指着雷莲笑道：“烈皇叔你见过几次，莲皇叔可是初次见面，快来行礼。”
少年楞楞的看着眼前人，心里砰砰直跳，他稚嫩的心初次为一个人鼓动起来。他不知该怎么形容这感受，陌生的激情在他全身涌动。少年皱起眉，莲皇叔……他突然有些恨这称呼，为什么自己要叫这个人皇叔？这样美，这样让他不知所措的人……
他现在不懂。事实上，要到十年后，已成长为男人的少年才会明白，当年星空下的惊鸿一瞥，便是一见钟情，一生痴爱……他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才会对这个曾光华耀眼、惊才绝艳，最后却哀伤沉默、心如死灰的男人说出这夜的心跳，与在他生命中沉淀的故事一起，慢慢的、坚定不悔的朝前走，而所有悲伤痛苦，都已随风飘散在他身后……
当然，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9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