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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凫水之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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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阿三惊叫,小手点着小鱼,回首对瑜稚早已是满眼的金星:“阿姊好厉害!”想了想,大概无以表达自己的崇拜,大喊:“比阿父还厉害好多,好多!”
“狗腿。”瑜稚低喃。
阿三和郑英一起疑惑的看她。
瑜稚咬牙,望向他处:“知了。”
原来说的是这个,阿三心满意足了,抱着他的小鱼坐在竹筏上。
郑英凑过来:“小儿,给我看看。”
阿三抱着递给他看,他眼光真是不错,那鱼比在湖底更为好看。
郑英心下欢喜,与他商量:“小儿,送我吧。”
“……”阿三满脸控诉,郑英囧住,指着身上一块美玉:“我与你换?”
阿三搂紧水缸,防备意味甚重。
郑英下不了台,尴尬的嗯哼了一声:“我亦可以钓。”
在晋国垂钓于江上是一件极其文雅的事,即便是钓不到一头鱼也已是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
郑英心道他比女郎定是更为厉害,于是便回头对阿三说:“你选一条,我钓上来。”
阿三狐疑的咬着手指,寻找了许久,指着中间一条浑身金色的鱼:“这条!”这鱼甚为悠闲的沉在水底。
郑英拂袖摸去鬓角的汗:“自,自可。”说着顺势问道:“女郎如何懂垂钓?”
瑜稚嘴角笑意停了停:“从前在并州遇到缺粮时就去河中钓鱼。”
“……”
郑英甩鱼竿而去,众人静默看他,连那条金黄色的小鱼亦是沉稳。
阿三歪着头,看了一会儿,没了耐心就嚷着瑜稚:“阿姊,鱼。”
郑英颇是狼狈:“小儿实在没有耐心,这鱼慢慢垂钓才是雅事呢。”
突然仆者朝对面高呼:“河道狭小,顺势而下仅通一条小舟!”
瑜稚众人这才望去,果真见前方偏远处是一道狭道,而远处风景极美,七月的天竟能见到火红的枫叶印染了清澈的湖水,她心驰神往。
湖面上另一竹筏上,庾秀伫立于船头之上,宽衣博带鼓动着清风,容姿甚为华美。
“我家郎君请女郎一起过来同游!”一青衣小童高声呼喊,喊着那小舟已缓缓靠过来,瑜稚这才看清船上还是坐着庾秀兄妹二人,那谢浑慵懒的倚在凭几之上,腿上裹着一条羊毛毯,他见瑜稚望来,嘴角含了一丝笑,朝她颔首,皓白的手上正持着一本已经翻阅大半的古籍。
瑜稚朝他俯身还礼。
谢浑的目光落回到书本之上。
而他身后,坐着是一个不认识的男子,甚为粗壮豪迈,如此硬朗的五官之上却擦着白粉,那白皙的颜色十分的滑稽古怪。
那人也看她,圆目大眼上上下下扫视一番,最后落定在她脸上,直愣愣的瞧着。
庾秀已道:“女郎,既前方不容两船,岂不一起泛舟同游?”
瑜稚犹豫了下,还未应声,郑英已十分高兴的凑上前,作揖:“如此,便叨唠了?”
两个仆者将船互相靠近,最后并排一起,郑英先过去,瑜稚小心先递阿三过去。
阿三搂着她脖子:“阿稚与我一道走。”
瑜稚指着水缸说:“我还得捧它呢。”阿三闻言这才乖乖的让郑英抱过去。
船上仅剩她一人。
瑜稚一手捧着水缸一手捏起裙裾,她一脚跨上庾秀等人所在的竹筏,还要再迈过去。
庾秀踱手站立,嘴角含着一抹笑,手势古怪滑动。
忽然船身大动,还未待她反应过来,两船已经分离,众人呆滞看她,还是阿三大叫:“阿姊!我阿姊……”
只听得扑通——一声,瑜稚连人带着水缸中的朝深湖之中扎去。
五彩斑斓的小雨迅速滑进水中,水面随之泛起一大片的水花,郑英惊叫:“女郎!”整个人扑上去想捞她的手,可湖面翻腾,白色水花溅了他一脸,哪里有见到人。
阿三不断挣扎哭闹。
瑜稚所乘舟上仆者连忙扔掉竹杠,一头扎入水中。
又是一声噗通声。
湖面霎时热闹了起来。
“快救人!”
捞了许久,见那仆者不断在湖面上跃出,又重新扎入,仍旧不见人。
一旁穿着紫衣袍衫的庾悦紧张的一会儿看看湖面,一会儿看着庾秀。
阿三大闹:“有大黑鱼,有蛇,会吃阿姊……哇哇……”
庾悦脸跟着白了,她只是想让从兄教训一下王阿稚的,庾悦眼中含了星点泪,很是恐惧的去拉庾秀的手,哀求:“从兄。”见庾秀冷漠的样子,求到他身后那粗狂模样的男子:“阿长,你是将种,快下湖救人。”
将种为兵家子的意思,晋人崇尚雅士鄙夷粗鄙的行伍中人,这话在这个时代是骂人的意思。恒长眷恋少女焦急的容颜,可望着水面,他眉头一皱使劲摇头:“我不会水。”
而这边庾秀注视着湖面,沉色,不动。
谢浑清冷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扫视,最后淡淡道:“阿客,那水深达三十尺。”庾秀从小跟随姑母寄养在琅琊王府,所以人又称庾秀为庾阿客。
庾秀看他,谢浑张嘴:“恐王丞相怪罪。”他点到即止。
庾秀动了动嘴角,修长的手指扣了一下手面,舟山会凫水的剑客应声齐齐纵身跳下。
只是找了许久未曾见到人影,难道真沉到水底了?
“快看啊。”忽然有人惊呼。
只见远处一个曼妙的身影从湛蓝色的湖面跳跃而出,白皙的脖颈高昂起,乌黑的青丝散落在她身后,似从水中幻化出的人影,惊艳了所有人的目光。
庾奉呆呆的望着,不由的上前一步。
只见她一头再扎入水中,裙裾紧贴着她的周身滑入水中,身姿极为矫健,待她再浮出水面时已经又游近了许多。
“好厉害的凫水之术。”有人惊叹。
“是女郎!”
“阿姊!”
声音刚落,竟许久未见她在浮出。
众人静静的看着前方,有些急了。
庾秀蹙眉,踱手走到船边,却见水底慢慢浮出一个人影,哗啦一声,她从水中跳跃而出,洁白的双手伸向他。
庾秀一怔,竟不知为何自己忘了动,只能眼看着那个令她厌恶的女子拉他下水。
扑通——
两声水声接连响起,船前哪里还能见到庾秀的身影?而瑜稚已从另一边跃出,呼着长气,停靠在船头,朝郑英伸出了手,示意他拉她上船。
“郎君,郎君!”
那些北方剑客哪里会凫水?最多是在水中不会沉下去。
瑜稚咬了咬牙,借着竹筏力推开,身子一跃,钻入水下。
由上看下,水面清澈,而在水下却是漆黑一片。
瑜稚摸到了庾秀的手,对方显然还未昏死过去,猛地拽住她的袖子,攀在她腰间。
成人男子本是极重,瑜稚即便是尚水,却也是有些吃力,最后只得借着水中浮力,摇动着双腿,缓缓的拉着庾秀,冲出水面!
“呼……呼……”瑜稚泊在船头边,喘着粗气,众人纷纷上前捞起庾秀。
可这人,即便是昏迷了,还死死的攀住她的腰,分都分不开。
瑜稚狠狠瞪去,咬牙切齿的只好让众人将他们两人一起捞上船去。
“阿姊!”阿三扑上去,哇哇痛哭。
瑜稚浑身都是水,喘着粗气翻了一个身,往庾秀的腰部挠去。
那双铁掌立马从她腰间松开。
那会水性的剑客将他扶起敲打背部,庾秀连吐出几口水,还不见醒。
“阿姊。”阿三在她怀中撒娇。
瑜稚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头:“乖啊。”说着,翻身到庾秀跟前,众人见她退让开。
瑜稚摸向他腹部,见腹部坚硬,应该腹中还有存水。
她连忙跪坐在庾秀身侧,双手交叠用力挤压,只挤压了数下,庾秀口中就连吐出几口水,他翻身醒来,推开瑜稚,呕出积水,与往日高高在上的模样不同,十分的狼狈。
“从兄。”庾悦扑上前去,吓得泪流满面。
瑜稚也是松了一口气,若是庾秀死了她也遭殃,只是没想到北方人还真是不识水性啊。
还好,她从前生长在东南沿海,极熟水性。
庾悦蹭蹭蹭起身,快步踩着竹筏走到瑜稚跟前,她扬起巴掌就要盖下。
瑜稚挡住,抓住她的手,眼神犀利:“你做什么!”
“阿悦。”庾奉的声音。
“女郎。”谢浑走到庾秀身旁,低低喊着庾秀。
庾悦哭道:“她差点害的从兄死在湖中,不该打吗?”
谢浑身着一声白色袍衫,站在庾秀身旁竟比他还高。
“今日之事,是阿客鲁莽了。”他缓缓道,音调不高,甚至有些疲乏沙哑之色,可却是给人下了定论不容人违抗的感觉。
他指的是瑜稚掉河的事,是庾秀故意而为之。
庾悦咬着一口银牙,狠狠的瞪了瑜稚一眼,不甘心的拂袖离开。
瑜稚呼出一口气,谢浑笑眯眯递上一小碗热茶。
现在的茶是加了调料烹煮,有的加胡椒有的加其他香料,且不似一小锺一小锺的细品。
瑜稚道了声谢,接过。
热茶入喉,她打了个冷战,浑身暖洋洋的,不由得心道,这个谢浑能于众人阵脚大乱之时安排好后面的事,实在是心细如发。
“刚才那一幕至今依然令在下等人叹为观止啊!”谢浑嘴角含着笑,静静注视着她:“只是在下听闻女郎从小长于洛阳与并州北方之地,如何能习的如此精妙的凫水之术?”
他似只是无意间询问一般。
瑜稚缓缓的放下木碗,她想了想,认真道:“少时家贫,无以为生计。家中后面有一条小河,夏日便常下河捉鱼。”
少时家贫?
谢浑嘴角含笑。
轻舟缓缓的滑过碧波,远目青山如黛,烟云沉沉,似仙山飘渺如仙境。
阿三似乎想起了他那条极为出众的小鱼,低下头找寻,胖胖的小手指着水底:“阿姊,我的鱼!”
那条小鱼还极为悠闲自在的沉在水底,换竹筏上的阿三目瞪口呆。
……
建武元年七月,京口巍山游,那抹在湖中曼妙的身影和落水的少年,许很久之后还会被人作为逸事,谈论许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