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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番外三 ...

  •   本章是网友好梦梁祝为本文所作番外《丽君拜相》。

      天色微亮,金銮殿内宫灯未熄,百官已经端正冠带,恭候皇帝上朝。孟丽君站在文官队中,面色平静,眼中所见是朝堂熟悉的景象,心中所想还是昨夜寿王爷夜访的情形。幽静的书房中,烛火荧荧闪烁,“叛乱已平,百废待兴,老夫暮年之人,虽思报国已无心力,料想前途艰难,风险处处,虽有心托付重任,只怕郦大人不愿与人为敌?”想到此处,孟丽君微微笑了,老王爷皱着眉头使这不高明的激将法,陪在一旁的梅昭如直冲自己使眼色,当时自己故意低头沉思,良久才抬头笑吟吟道:君玉愿为王爷分忧,为国尽心,为民尽力,尽我所能,必不妄自菲薄。
      孟丽君抬头对上寿王爷眯缝着的双眼,看到老人冲他微微眨眼,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她眼光扫过武官队列,正遇上对面痴痴的目光,不由收了笑意,向皇甫少华略一点头,便不再顾他。皇甫少华心中一阵难受,虽然心知这位郦大人多半与己无涉,只是每看这酷似图中的面貌,实在难以平静,若是他也像卫将军那样是女扮男装就好了,这样动人心魄的形貌,偏偏难以亲近。
      司礼太监尖声唱礼,皇帝临朝了。年轻的皇帝看起来神采奕奕,他端坐在龙椅上,看着满朝文武三跪九叩,特特留意了文官队中的那道颀长挺秀的身影,昨夜心心念念想了一夜,想不到一见到心儿又开始扑扑跳。皇帝轻轻吐了一口气,心想自己若不振作起来,她一定不喜欢,既想着马上告诉眼前的人儿自己已经明白了她的身份,又怕惊着了她,自己这番维护的心意又如何才能让她知道呢?正在患得患失,权公公看着跪了一地的官员,低声提醒皇帝:皇上,皇上。皇帝惊醒,忙道:众卿平身。
      众人站起后,这时一向不问朝事的寿王爷,忽然破例从椅中站起,自袖口取出一份表章,沉声道:“老臣有本,启奏万岁。”
      朝上极少开口的寿王爷竟然第一个奏本,百官皆惊,皇帝也觉奇怪,问道:“老丞相何事要奏?”权昌取过奏章,转呈皇帝。皇帝打开一瞥,竟是一纸致仕辞呈,越发惊诧不已。
      寿王爷奏道:“老臣今年八十有五,年迈体弱,不能理事,恳请致仕还家,颐养天年,望万岁恩准。”又道:“兵部兼吏部尚书郦君玉郦大人,有经天纬地之才,治国安邦之能。老臣斗胆,举荐其接替丞相之位,伏请皇上圣裁。”
      朝堂上议论纷纷。昨日一场画像风波,闹得沸沸扬扬,朝中心底起疑之人不在少数,那些与郦君玉素来政见不合之人,巴不得借此机会翻身,闻听寿王爷之言不由大惊,有些觑觎相位已久的官员,心中也是失落难言。朝野皆知,寿王爷是三朝元老,位居相位数十载,资历之深,朝中无人能及。他交游甚广,素来不偏不倚,虽然不掌实权,却一向得人敬重。他从不轻易发表政见,然而一旦表态,拥护者之众,着实不容小觑,何况他又是皇帝叔公,便是太后也要礼让三分,但凡奏请之事,还从未驳回过。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自然将各种神态都看在眼里,心中思忖:她是女子,怎能为相。不对啊!她岂是一般的女子,以她的才学能力,正该拜相,寿王爷绝不会错识人,朕自认为知她甚深,怎可同普通女子看待。她一心为国不惜吐血身损,连性命也不顾,朕当助她大展抱负。如此一来,也正可消去天下人疑心。嘿!我们两个就做一对不入世人之眼的君臣有何不可。皇帝想到能与她并肩而立傲视群臣,心中一热,看了一眼如神仙般立于众臣之中的孟丽君,只见她洁白如玉的面容如秋日下的静水那般平静,一双晶莹的黑眸散发着难以言述的灵气,皇帝心中下了决心,便走下御座扶起寿王爷。
      皇帝扫视众臣一眼,对寿王爷道:“老丞相历事三朝,劳苦功高,以耄耋之年,仍在为国效力,实乃百官楷模。今日上书致仕,朕体恤辛劳,断无不准之理。老丞相走马荐贤,郦君玉才堪拜相,深合朕意,自当准奏。”寿王爷躬身道:“老臣谢恩。”
      这边话落,立时就有内阁侍郎黄元淳出班奏道:皇上,臣对老王爷之言不敢苟同,郦大人虽在兵部一任立有大功,毕竟年少经验不足,何况掌管兵部与协理天下不可同日而语,望皇上三思。一见有人出头,另外几个心里痒痒的官员也上前附议。孟丽君不动声色,有人不服原是意料之中,倒不妨看看皇帝是如何处置的。
      皇帝微笑道:黄侍郎之言初听甚为有理,实则不然。他笑吟吟地看一眼孟丽君,心中想着她平日与人议事,越是杂乱难理之事,反倒越是冷静,每当须说服人时,越是条理分明,今日不妨学学她,想自己自幼便被先皇夸赞口齿伶俐,今日当让她瞧瞧。
      皇帝面向群臣,道:朕欲拜郦卿为相,有三个理由,若有人不赞同,能言明道理,朕当重新省度。众臣皆仔细聆听,一时大殿上悄无声息。孟丽君也好奇皇帝之言,她知道皇帝素来与朝事上关注较少,与他谈论诗词歌赋定是兴致勃勃,今日却能为自己朝堂出声,大是不易,看皇帝胸有成竹的模样,竟像是早想过的,不觉心中有些感动。皇帝慢慢道:其一,郦卿状元出身,在朝二载,治太后见其沉稳,退刘逆见其良谋,办武举见其无私,立兵部见其才干,平叛之计、筹备之功才使得大军迅速克敌制胜,郦卿胸中丘壑天下不作第二人想,朕请问诸位,谁能有此胆略?其二,我朝经年战乱,百姓困苦,朕却知朝中诸位两袖清风者少之又少,郦卿身为兵部尚书,经手大宗征战款项,却无丝毫流入己手,敢问有谁能如他这般一身清白,堂堂的一品大臣至今没有自己府邸?那其三嘛,战后国家急待中兴,内阁为相绝非太平宰相可以逍遥,朕已下了决心重整朝纲,郦卿平日与晋王授课时曾与朕言及施政设想,朕深以为然,就是寿王爷也是赞不绝口,若是有人认为自己才胜明堂,可拿出本章来让朕平判,朕以国事为重,决不偏袒。至于黄侍郎所言年轻,年少为相古之有之,不须朕再举例了吧,况且朕也是少年即位,难道也是少不更事?
      孟丽君心中着实惊讶了,只知道这位穆兄较之以前有所用心国事,想不到他竟暗自下了重整朝纲的决心,今后若能一展雄心,皇上实为最大的臂助了。想到此,孟丽君抬头看去,正对上皇帝有些得意的目光,他微微扬起嘴角,似在向眼中之人讨得夸赞之语。孟丽君禁不住也抿起了嘴,皇帝个性不喜墨守成规,有时像个顽童,方才一本正经讲了大道理,将满朝文武镇住,一时间又露出本性来。周围大臣倒是无人察觉,大多在体会皇帝所言。孟丽君微微刹了刹眼,顷刻间的心意相通使皇帝大喜,脸上掩不住笑意,只好故作沉思背过身去。
      朝中多位平时敬佩孟丽君的大臣出来力挺郦大人出任丞相,几个另有心思的官员均觉皇帝之言不好回,因为各有各的心思,谁也不敢独个跳出来。皇帝转过身来,一脸的端正,对坐于一侧的寿王爷一点头,便开言:郦卿听旨。孟丽君出班,展袍跪下,皇帝深深地注视着眼前的人儿,半日下来,她几乎一言未发,但她只要一现身,光华便全聚到了她的周围,任谁也不能忽视。皇帝清清嗓子,无比庄重道:郦君玉有大功于国,怀济世治国之才,足堪拜相。然兹体事大,不可草率行事,明日朕当令翰林院草召,传告天下,以拜贤卿为相。
      夜已深了,御书房的灯还亮着,夜风从半开的西窗进来,吹动御案上的几张画卷。皇帝一手托额,呆呆望着眼前几幅形态各异的人像,那是他费了一晚的时间描画出的女装孟丽君像,画上人儿极美,可怎么看总象少了点什么。皇帝走到书房一侧的立轴画卷前,画中的女孩儿虽是年少,眉目身形却有着一股灵动之气。皇帝本是丹青高手,心里早已明白,他笔下的人像正是缺了那一种出世的神韵。皇帝站在画像前,一忽儿皱眉,一忽儿欢喜,心中想着那人究竟是怎样的人呢,看着象是不粘尘世的仙子,偏偏又是处事明快极有主见的,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思不会吓着她吧!可是她乔装男子风险极大,每日里怕是如履薄冰。想起当初她在宫内吐血的情形,皇帝心中一阵难受,不管如何,还是要让她知道,并不是只有她一人独对困境。回到案前,皇帝另取了一幅卷轴,提起画笔,一挥而就,浓淡相宜的水墨中一个少年丞相的影儿立时显现,那回身浅笑的模样好似要从画中出来。皇帝满意地擎起画卷,心中道:既然从画中识你,那就借画像来相认,你是脱俗不群之人,应当不会怪我冒昧吧!
      同一时刻,太师府内孟丽君正送走一干好友,面对诚心恭贺之言心中也觉欢喜。回到弄箫亭,苏映雪为她换去外服,听丽君详细说起今日朝堂上皇帝力排众议拜她为相的过程,心中不免又喜又忧。孟丽君安慰她道:雪妹不用为我担心,画像一事已经无人疑心了,以后处置国事外有诸多忠义的大臣,内有皇上支持,我的行事会少很多牵制,况且自我为官以来,正是一步一步踏着荆棘走来的,即便是遭遇困境我又何惧。言及此,孟丽君忽然有个感觉,她将不会孤单,朝堂上那萦绕在身上的目光里有理解和温暖。苏映雪有些奇怪:官人想什么呢?孟丽君笑笑,压下心头微微的悸动说:明日就要拜相了,好些事儿得理一理,雪妹你先睡吧!
      次日兵部大堂内,梅昭如手捧圣旨朗声宣读,孟丽君跪在香案前,叩谢接旨。梅昭如上前先是道喜,又提醒:明堂,该是换上相服进宫谢恩。孟丽君笑着看他:多谢若显兄,你等我一会,我们一道进宫复旨。
      待得孟丽君换上金翅纱貂的蟒服相袍出来,梅昭如正于厅上喝茶,一见之下忍不住喝声采。纱貂衬的孟丽君脸儿略小,却丝毫遮掩不住如玉的光泽,紫袍不显宽大,威仪中竟还带着飘逸之感。梅昭如笑叹道:明堂这般模样,让天下女子都羞愧煞了。孟丽君知道他文人习性,也不以为诩,与梅昭如一同门口上轿。
      进宫后,梅昭如自去翰林院,孟丽君随着等在宫门的权公公进去。权公公一路指引,到了御书房门口停下脚步。孟丽君有些奇怪,问他为何不入内通报。权公公笑开了一张老脸:皇上吩咐了,请郦相爷自行入内,老奴就候在这里。孟丽君看一眼天色,初秋的早晨天空分外明净,好像在映照自己的好心情。她摸了一下袖中的象牙玉笏,心中有些得意,自古到今,何曾有女子拜相的。孟丽君舒展了眉头,心道:我不仅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让爹爹为我骄傲,还要让普天下的女子都为我骄傲。想到皇帝若是知道他的丞相是个女子,不知会怎样想?孟丽君微觉心慌,但很快稳住了心神,眼前就是虚掩的御书房木门,她轻轻推开,走了进去。
      御书房原是孟丽君常到的,今日也如往常一样两侧窗户洞开,阳光微风从南窗进来,一室的光亮。孟丽君稳稳地向前走,心中微觉奇怪,为什么皇帝不在,连宫人也没见一个。眼前的御案上残烛未撤,还凌乱放着画笔和画卷,孟丽君不由微微笑了,她知道皇帝喜好丹青,想必昨夜又放纵自己画到深夜。
      立于房中,孟丽君略整了整冠带,两侧看视了一下,一抬头间御案后的两幅画卷猛然映入眼底。这两幅人物图分明就是自己所画,怎会出现在此地,孟丽君心中立时涌上不安之感,再细看两幅工笔人物画像,认出是自己刚入朝时在宫中所作。皇帝作画,拿了自己的画作赏玩原也不奇,可这御书房自己也不是未到过,何曾见过这两幅画。突然间想到一种可能,孟丽君只觉背上冷汗渗出,一般人均知可以从字迹辨人,却少有人知道常作画的人笔意画风有自成习惯,行家一看便知。孟丽君低头沉思,胸中便如翻江倒海一般,想不到男装至今,正可大展宏图之时,会在这小小的画像上被识破。
      “明堂”闻听叫唤,孟丽君抬头,原来神思恍惚中,皇帝已经近旁了,自己竟未觉察。孟丽君定定神,行礼道:臣在此恭候圣驾多时。皇帝看着眼前脸色凝重的孟丽君,心知这个玲珑剔透的人儿已经明白了,恨不得立时拉了她坐下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因为太了解这个内敛的臣子,他只好忍下心头火热,只用淡淡的口吻道:明堂,你我相对的时候,可都是唤穆兄的。孟丽君回道:是,是小弟一时忘怀了,请穆兄见谅。
      皇帝见她神色已经如常,才放下心来,伸手拉她走到御案前。孟丽君微觉尴尬,还是让他握着手,却不想肌肤的接触使得原已平复下来的心儿又怦怦跳动起来。皇帝似无察觉,放开她的手,从御案上拿起那幅少年丞相画像递给孟丽君。一边还笑嘻嘻道:明堂,我昨夜画了幅好画,你看看。
      孟丽君接过画像,看着画中的自己,写意笔划相貌模糊,可这神韵与自己丝毫不差,那唇边的一抹笑意空灵淡雅,非是熟知自己之人如何能这般准确的描画出来。周围悄无声息,皇帝看着眼前凝神观画的孟丽君,不敢出言惊动她。
      眼前的画中人是多么得意啊!那是走进御书房前的自己,突然孟丽君心中一动,画中人面目模糊,难道他许我……孟丽君抬头正对上皇帝的目光,皇帝含笑点头,他走到御案后,将两幅画取下卷起,轻轻道:明堂,你只管放心大胆行事,有朕一日,自会替你担待一日。
      孟丽君终于明白了皇帝的心思,心中涌上知己之感。若是说以前的君臣相得只是对一些世俗礼教的看法相似,今日孟丽君才真正体会到被人认同的欣慰。这是圣人教诲女子该安于室的时代,大多数人认同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眼前这位虽是君王,他竟不以自己的行为为怪异,他所给予自己的是怎样的宽容和信任,还有……平等。
      窗外传来雁鸣,孟丽君猛然觉察自己与皇帝默默相对有些时候了,不由脸上微红,掉转了目光。皇帝满心的欢喜,走到窗前向外看,回头道:我看到那只小雁儿追上雁队了,它会有亲人照顾,明堂你不要担心。皇帝这话有些痴意,孟丽君走到他身边,只见碧空万里,鸿雁成行,她笑了:我不担心,在天空翱翔的鸟儿是幸福的。皇帝心中道:它们有伴儿,一起抵御风雨,一起迎接朝霞,这幸福才是长久的。
      孟丽君自入内阁,就日夜忙碌,虽然心头时时挂念着远在云南养伤的老父,并不现于颜色之间。朝中诸臣早知这位新任的首辅极富智计,处事公允果断,原是提了十二分的小心在观望。不想一月下来,郦相爷安排政事条理清晰、赏罚分明,竟比先前寿王爷主政之时更明朗有序几分。众人私下赞叹,更有好事者上表称颂皇帝慧眼识人,郦相朝中砥柱云云。皇帝自然是满心欢喜,孟丽君闻知也不以为意,只是当她修长沉稳的身形立于朝堂之时,不免聚集了更多仰慕的目光。
      一日下朝,孟丽君与几位官员正言谈着往殿外走,兵部侍郎皇甫少华迎上行礼。旁人见他们师生有话说,纷纷辞去。孟丽君不动声色看着眼前之人,心想月余来朝堂共事,自己的作风他看在眼里,这位皇甫公子应当死心了吧!只见皇甫少华垂目述说,话语却有些急促,原来他打听得朝廷准备在九月中旬委派钦差出巡云贵,安抚难民和巡查战后两地民政之况,想着接这差使。皇甫少华偷偷看一眼眼前神色平和的容颜,道:“孟老元帅是学生的岳父,学生想亲自接他回京,老元帅身受重伤,女儿失踪更添心伤,学生好歹是半子,定可好好安慰老人。”
      孟丽君心中一动,瞧见了他探视的模样,暗道:这不过又是芝田的心计,荣兰就在云南,定可照顾好父亲,待得父亲回京,我这亲生女儿还不比你这半子更能安慰与他。想定后,丽君便侧头笑笑,语气轻松道:“芝田心意是极好的,只是此次出巡重点在民政,战后修复如何安抚民心、如何规划田地、如何收容安排难民,这种种你可有想法?”皇甫少华原想着不过奉着天子剑,一路威风巡视一番就是功劳了,哪想到这些民政细处,他一个习武之人,原来读书之时对兵书兴趣颇浓,却不曾留意过治国之道。这时听了丽君的一句句问话,不由心慌,额上竟冒出汗来。孟丽君踱开几步,又走回他身前,这次说话却含了些许威仪:“皇甫侍郎,国事无小事,轻言微行都当三思。”
      回到内阁坐定,孟丽君想了想政事的安排,不免细思起即将到来的南巡之事。虽然巡查的人员、车马和物件早已准备完善,但是在钦差人选上还未与皇帝商议过,时日已近,却也拖延不得了。
      走到宫苑门前,孟丽君想起已有数日未见世乾了。自丽君拜相之后,只因大丞相事务繁杂,皇帝另点数位饱学之士对皇子行日常教导之责,不再要求孟丽君每日必到。孟丽君却与世乾甚是投缘,只要有空余时间,力求每日能与世乾见一面,考察督导功课。这几日忙于南巡之事未进内宫,心里也念着去看看自己的学生。
      太监引着孟丽君走到毓庆宫门口,进去禀告。一时之后,就见世乾小小的身子蹦跳着跑出宫门,他拉住孟丽君的衣襟,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嘟起了小嘴:“太傅几日都未来看我了,我要去找太傅,母妃不让。”孟丽君知道李氏被关在冷宫,小世乾现由温妃带着,贴心照顾总不及亲娘,更何况是亲情淡薄的宫廷之中,对着眼前小小的人儿,不由心中大起怜惜之意。
      孟丽君蹲下身子,拭去世乾眼角的泪痕,放柔了声音道:“殿下是个男儿汉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不哭了。太傅虽然不在殿下身边,心里时时记挂着。”她拿起世乾的小手放在小人儿的胸口,接着道:“有时候离得很远,我们这儿却可以很近的。”世乾懂事地点点头,他皱了眉头道:“我心里也会常想着太傅的。”突然他叫了声:“父皇。”孟丽君微微一怔,只听得身后一声叹息,她背上僵了僵,慢慢站起转过身去。
      “郦卿不必多礼,朕来看看世乾的功课,我们进去吧!”皇帝看着眼前施礼的臣子。修长的双眉、挺秀的身躯,就是站在色彩单调的宫墙之下,仍然给人皎若明月的清爽之感。她脸上没有疲色,月余的首辅历练,越发的沉稳起来。尽管朝堂之上日日睹面,一旦与朝思暮想的身影相对,皇帝心中的激动竟有些难以抑制。
      世乾欢喜地拉住孟丽君的手,带着太傅和父皇走进毓庆宫。孟丽君仔细看过世乾近日的功课,与其他几位太傅商量了一时,便向小书房走去。小书房内,皇帝坐在南窗下的桌子旁,对着世乾问话。孟丽君走近时,正听到世乾脆脆的嗓音响起:“父皇,儿臣还是想天天和太傅在一起,我能不能搬到太傅家中住?”世乾口中的太傅是专指孟丽君的,其他新任的太傅均被冠以姓氏,亲疏厚薄在孩童的心中却也分明。皇帝眼角的余光见到孟丽君的身影,故意叹口气道:“太傅是大丞相,每日里很多事儿的,就是父皇也不是时时能见到,乾儿怎好去打扰呢!”世乾眨巴眼睛道:“那儿臣每天不说话,就可以在太傅身边了。”皇帝笑了,摸摸世乾的脑袋道:“太傅不是已经说过了,心若能在一起比整日对着还要强,父皇也是这样想,不然……”皇帝抿抿嘴,侧头对上孟丽君的目光,一阵恍惚后,慢慢道:“不然谁都按着自己的心意行事,不知道会不会给别人添了麻烦和烦恼呢!郦卿,你说可是?”
      孟丽君心中好笑,这父子二人心性儿都是一样的不耐拘束,这样的大事居然不考虑朝廷规矩、皇家体统,只想着心情与烦恼。猛然对上皇帝的眼睛,孟丽君心中不由自主跳了一下,原然真是……有些烦恼,不及多想,口中回道:“皇上所言甚是,只是晋王年少,教以诗书礼仪同时,应多予关心爱护,臣愿意多尽教导之责。”皇帝唇边含笑,却似自语道:“还是乾儿好福气呢!”一丝的异样感觉涌上孟丽君的胸口,终日男装与人周旋,她极少以女子身份去思考摆在身前的各种事情和矛盾。这时,秋日的阳光从南窗照进来,不大的书房愈显得明亮洁净,柔和的光亮里那暖暖的笑容、 清澈的目光,还有隐隐浮动的亲情好似一阵暖流流过孟丽君的四肢百骸,虽然有些警觉不能放任自己的情感,心中的留恋之情竟难以抑下,一时忘了说话。
      待得世乾轻轻叫唤太傅,孟丽君惊醒,她极快调整了自己的心绪,从容地将世乾的课业回复皇帝。皇帝夸赞了几句众太傅用心,又嘱咐世乾好好用功读书,长大了能像郦太傅一样一身的才学。
      三人走出小书房,世乾在课桌前端正坐好,晨间课业便继续进行了。皇帝和孟丽君站在后侧,只为不打搅教读。皇帝心中自然是愿意就这样一直伴着身边的人儿才好,但是皇子读书,作父亲的长时看着到底不好,而且他心里也没底,眼前这位易钗而弁的不凡女子可会愿意接受自己对她的一片心意。为了她的尊严,为了她能毫无负担的做她愿意做的事,也许远远看着,默默地给予帮助对她更好些。再看一眼身旁认真倾听地孟丽君,皇帝微微叹了口气,慢慢退出毓庆宫,离去时不忘向两侧伺候的太监使了个眼色,不让惊动宫里各人。
      皇帝走出宫殿,站在毓庆宫的廊下,正对处红叶成林,如火般的绚烂夺目,不觉已过中秋了。这个时辰该是回御书房批改奏折,召见臣子商议国事的。虽然有大丞相总协政事,近来皇帝总愿多承担些朝事。想起那墨玉般流彩的目光,那光彩中的肯定,让皇帝感到无比的满足,何况还能为她分忧,这也激起了他心底深重的怜惜和坚定。该走了,脚下却迈不动步,她还在不远处呢!
      皇帝犹豫着,忽听得权昌低低的咳嗽,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舍不下也得走了,皇帝回头再看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意想中的宫门,而是羊脂白玉般脸庞上微含笑意的双眸。“郦卿”一声低呼压在喉口几乎不可闻。孟丽君感觉到了皇帝的惊喜和细微的表情变化,这样的神情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心中有些明白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从未体验过的心情让这位面对众多男子一向潇洒自如的少女头一回有了不知所措的感觉。
      一片红晕浮起孟丽君的双颊,在皇帝的眼中是那样的娇美动人,连宫苑中连绵的红枫都失色了。孟丽君一阵恍惚后,压下心头的悸动,施礼道:“皇上,臣有要紧事回奏,出巡云贵尚未确定钦差人选,请皇上尽早择定,钦差代天南巡以安战后民心。”皇帝说声好,对孟丽君道:“朕想听听丞相的意见,我们边走边谈。”
      沿着高大的宫墙一路走来,皇帝听着孟丽君极有条理地分析钦差的职责,末了还推举了几个素有才干的大臣,心中却起起落落地想到了很多。两人跨过角门,走进御花园。看着不远处的御书房,皇帝在一片丛生的金黄菊花前停下了来。
      “郦卿”皇帝下了决心:云南是她的故乡,她的父亲也在那儿,虽然她的心意我不明白,但我要把所有的可能都放到她面前,由她自己选择。看着如画秋色中最动人的一抹紫色,一丝哀愁浮上皇帝的心头,她也许会消失在迷蒙的西南丛林中,也许再也见不到了。
      孟丽君等了一会儿,不见皇帝说话,抬头看去。皇帝露出了笑容,话语中丝毫不见感伤:“明堂,朕决定了,由你带队巡视西南,好好儿的替朕把云贵两地整顿一番,多耽搁些时日也无妨。”孟丽君倒不是没有想过亲自去故乡接老父回京,只是想到就任首辅时日不长,长时间离京对朝廷不利,也就压下这心念。这时听皇帝郑重提出,待要推辞,察觉了皇帝眼中的决然和不舍之意,孟丽君猛然间明白了皇帝的心思。
      原来他给了我一条生路,他确然是为我想得很多。几年的君臣情义,金殿初次相见、宁寿宫救治太后、破格提拔兵部尚书、皇宫内共拒反贼、力排众议拜相,还有那两幅画儿……孟丽君心头起了波澜。皇帝知道她的犹豫之处,接着道:“丞相离京,朕每日亲自督查朝政,你不用担心。”
      听了这话,孟丽君感动之中又有些生气,他就认定我不会回来了。她皱起了修眉,回道:“臣接旨,臣将尽全力安抚幸存百姓、筹划战后民生,不负皇上重托。”皇帝有些失神,喃喃道:“明堂,离开京城后要好好照顾自己,以后,以后……”孟丽君微微笑道:“穆兄,以后小弟自然还要时时来聆听你的教导。”
      皇帝惊喜道:“真的吗?”见孟丽君一脸无辜的神色,皇帝摇摇头,低声道:“明堂,有些事要考虑长远些,你怎么做我都支持你。”孟丽君轻轻嗯了声,不再说话。
      秋日的早晨,阳光并不刺目,御花园的小径上两个身影似乎更近了,完全融入了草木飘香的秋景之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番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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