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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牧可白慕晨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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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可白第一次见到慕晨的时候,她正在竹林里练拳,个头还很矮的小姑娘握紧了拳头放在身体的两侧,然后膝盖下屈扎了个像模像样的马步。
她长长的头发在发顶的位置绕了个小髻,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上有着汗水,嘴巴微微的抿起,眼睛盯着自己面前的草地,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打在她身上,那张有些反光的小脸上,神情是专注的认真。
牧可白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大概,是那天的天空太蓝,竹林太翠,他嘴里叼着的那根草茎太甜,而眼前那个穿着一身白衣服的小姑娘在这样的背景里太过惹眼。
他弯腰,捡起了一颗小石子丢了过去,小姑娘反应极为敏捷,在石子快近身的时候,抬起一脚又把它踢飞了回去。
可惜力度不够,石子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力竭的落在了他的面前。
慕晨的视线从石子上慢慢的移到他的脸上,冷淡到不符合年纪的目光背后,是被压抑着的小小好奇。
刚满十岁的牧可白感觉自己的心脏可能被那颗石子给砸了一下,要不然怎么会感觉到钝钝的疼呢。
然后鬼使神差的,他就对这个小姑娘上了心。
原来她是慕叔的大女儿。
她不喜欢说话,总是很冷淡,喜欢练拳,喜欢玩枪械,喜欢射箭,喜欢跟着慕叔和他偷听生意上的事,甚至还开始自己爬上板凳在偌大的书柜中找《孙子兵法》来看……
如果不是她那头长发,谁也不会相信这是个女孩子。
慕晨的温情只对慕迟一个人展现,具体体现在陆东景揪慕迟的辫子和掀她裙子的时候,慕晨的拳头比一般男孩子的都硬,经常揍的陆东景嗷嗷直哭。
有时候看到了,他会抱胸站在旁边看一会儿,陆东景每次看到他都必然求救:“三哥!三哥救命,我要被晨姐打死啦。”
慕晨看到他会淡淡的瞥他一眼,他就笑眯眯的站在一旁不动,看着陆东景在那里哭天喊地。
经常会有佣人在闲暇时热烈的讨论,说慕家的这两个姑娘都太奇怪,慕老爷子太偏心,将小小年纪的慕大姑娘当做男孩子来养,每天不是训练这个就是训练那个,生生的把一个小女孩弄得这么沉默寡言;而对慕二姑娘却太过放纵,生于长于这样的家庭,什么防身的技能都不学,每天只知道把自己关在房子里画画。
彼时的他正倚在木屋后面的阴影里,眯眼看着远处那个正在射箭的白色小小身影,对佣人们的话嗤之以鼻。
他们懂什么。
慕老爷子和慕叔对这两个小姑娘均疼到了骨子里,只是过早失去了母亲的慕晨早熟的令人心疼,固执的把整个家业都往自己那个小身板上抗,无人可以劝解。
于是,慕叔把他带过来了。
慕老爷子让他姓牧,同音不同字,给他名字,可白,里面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内容。
他以最大的年纪在孩子这一辈里排老三,位于慕迟之后,但是所有的孩子都要喊他一声哥哥。
慕迟和陆东景乖乖的喊他三哥,而慕晨,只喊过他一次,在知道了他的名字之后,她便再也没喊过。
牧可白闲暇的时候也会揉着鼻子想,一个才六七岁的小姑娘,怎么就会有那么重的心思呢。
无端端的让人,心疼。
于是他只能比她更努力,那段时间他最常做的就是,把家里生意上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部快速的搞定,然后让她无事可做。
无事可做的慕晨依然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来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牧可白有些小得意,别人看不出,可是他可以。
慕晨以前看到他的时候会瞥他一眼,现在——则会瞥他两眼。
不管眼神里表达的内容是什么,反正他是不一样的。他嗅着空气中那种无法言说的植物特有的甜腻味道,奢侈的希望这种平淡的日子可以更长一点。
但是怎么可能。
他的出现本身就打乱了很多人的计划,那些当初一心想要联姻的家族这会儿觉得自己可能打错了算盘,即便是最后千辛万苦的联姻了,也得不到慕家的任何东西。
而慕当家的那些微小的动作,紧紧的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十四岁,慕晨十岁,而慕迟只有六岁。
那天晚上家里来了好多人,慕老爷子闭门不见任何客人,牧可白随着慕叔见完了所有的朋友,然后他们开宴的时候,他偷溜到书房去找慕晨。
她和慕迟天生喜静,一般这种时候,都是一个把自己关在书房看书,一个把自己锁在卧室画画。
他推开书房的门,慕晨瞥他一眼,照样没说话,而他坐在距离不远的椅子上,从书架里随意抽出了一本书,照例陪着她看书。
然后地面就是惊天动地的一阵震颤,牧可白手指颤了颤从椅子里站了起来,这么强烈的震颤,只会是……
而慕晨显然也想到了,她从椅子上跳起来,碰歪了面前的桌子,满脸惊愕的朝外面跑去。
这个时候外面已经响起了密集的枪声,牧可白一把捞过她制在怀里,眼看着木门就在眼前,却过不去,慕晨急红了眼,不停的挣扎。
牧可白在她耳边低吼:“这个时候出去想送死么?!那么多东西白学了?!”
慕晨依然在挣扎,肋骨咯的他胳膊生疼,她开口,抽噎恐惧:“迟迟,迟迟一个人!”
牧可白手指抬起她下巴,这么多年了,第一次看到她泪流满面,像个真正的孩子。
他最终还是带着她顶着枪林弹雨跑了出去,尽管一出门,心里就后悔的要命。
满眼的触目惊心,残肢断臂,红色和黑色交织在瞳孔深处,如跗骨之蛆,再也抠不下来。
这样的景象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过残忍。
卧室里并没有慕迟的身影,慕晨抿紧了嘴唇,整个身体绷到了极致,像是加一点重量就会断掉的弓弦。
她不说话,眼神坚毅的扫过所有的地方,断绝自己的内心出现其它任何的想法。
相处了几年,她的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牧可白都心照不宣,这是两人从未言说的默契。
他带着她跑遍了整个后院,全然不见慕迟的踪影,慕晨的身体已经开始发抖,抬脚就想往前院去。
牧可白把自己手里已经没有弹药的武器抛到身后的树林中,然后一把抓住眼前正要跑走的身影。
白色裙子上在瞬间就多了一个带血的手印。
慕晨喜欢穿白色的衣服,这是她除了那一头长发之外另一个像女孩子的地方。
慕晨是挣不开他的桎梏的,她扭过头,不发一言,却恳求的看着他。
牧可白硬着心,把她按在怀里,拖着她往黑暗中的林区跑去。
哪怕她要崩溃,他也不会让她去送死,这是他和慕叔早就约定好的事情,也是他来到这里的意义。
牧可白做好了她会愤怒撕咬他的准备,而她却没有任何动作。
机械的在他怀里,不吭声,不动作,像一个没了生气的木偶。
这是他最怕看到的情景,牧可白心里一阵的抽痛。
两人隐蔽到林子里以后,慕晨再也没有了一点力气,软在了树根处。透过层层树枝的月光下,她悄无声音的落下大颗的眼泪,弯起的稚嫩的脊背颤的像是风中的树叶。
有人拿着手电搜寻到了这里,在枪声响起的前一秒,牧可白从脚脖子那里抽出一把匕首,甩在了那人的咽喉处,手电在天空划了半个圈,然后无声无息的坠地。
能有人伏击到这里,说明前院已经失守。
牧可白的心沉到了最深处。
他低头看了一眼,慕晨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惨白的刺眼。
他忽然有点恨起了以前的自己,太过懒散,太过顽劣,也天真的认为这个世界会太过宽容。
那不远处地面上流淌着的血色仿佛在瞬间蔓延进了他的眼睛里,牧可白蹲下身子,抬手抚上了慕晨的头发。
黑色的发丝在他沾满血迹的掌心中显得格外的柔软,像是他无数遍梦到过的那个小姑娘脸上的笑。
慕晨怔怔的抬头,对上他视线的瞬间,她呆愣在那里,干涸的眼眶重新蓄满了眼泪,紧咬的齿尖戳破了嘴角,一点点的血液映进了牧可白的眼里,心底,再也挥之不去。
以后的,这一生,不管牧可白是生或是死,他都不允许慕晨再流泪流血。
那些烙在她心里的血债,他会百倍千倍的让他们偿还出来。
那天过后,慕家人死的所剩无几,所有人都以为慕家要倒了,坐等着要分一杯羹的时候,却不想牧可白以令人惊愕的手段和速度崛起在了这片无人区,毫不留情的打着他们的脸。
所幸,在那天天亮之前,他俩找到了慕迟,当时的慕迟正由一个小男孩儿护着走来,看到两人的瞬间,她嘴巴一撇,眼泪就跌落下来,眼睛深处也没了光亮。
而慕晨,在看到她之后,像是完成了在这世间的所有心愿一样,再也支撑不住,眼睛一闭,晕在了他怀里。
脖子垂下来的时候,柔软的嘴唇划过他的耳畔、脸颊和下巴,在两人皮肤之间带出了一道血色。
那之后,慕晨一改以前沉默的作风,手腕强硬的和他一起整改了仅剩下的慕家人,然后静默的蛰伏在这片吸引了太多目光的土地上。
她给自己画了一个圈,牢牢的拴在了这片地方。
不过无妨,本来就是她在哪,他在哪罢了。
她和他配合的越发默契,只是一些危险的工作,他不会允许她有一点的触碰。偶尔深夜,他带着一身的硝烟味和血腥味回来,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的时候,会在睡梦中感受到一双柔软的手抚过自己的脸颊,然后又抚上自己的头发,带着些怀念的意味。
有时候他做梦,会梦到那个黑暗的夜晚之后,慕晨沉默的拿起剪刀想要剪掉自己的长发,他却一挥手,打掉了那把本来就没拿稳的剪刀。
他比谁都明白,她从来都只是一个小姑娘,喜欢蓄长发,喜欢穿裙子,喜欢白色的衣服,外壳再强硬,内心始终只是个小姑娘。
而他,不能允许那个小姑娘以后只能在心里出现。
慢慢的,牧可白这个名字开始变得让某些人闻风丧胆,而慢慢的,在他不动神色的浸润下,慕晨身上坚硬的外壳开始变得柔软。
在她十八岁的那年,他看着她跪在祠堂里,在所有亲人的灵位前割破手指,以血誓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已经让那些欠了血债的人用血来偿还。
随后,她慢慢的抬头,对准了他。
牧可白垂下眼眸,无声的看着她。
看到她嘴角有了些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到她眼里有了些久违了光彩,看到她脸颊有了些从没出现的粉色。
她说,你也来跪一下。
他的心底,缓缓的划过一阵热流,暖遍了全身。
在以后的那片土地上,牧可白的这三个字的威慑力比慕晨要大太多,可是慕家却始终姓慕。
所有人都知道,慕家的这片安宁,是牧可白送给慕晨的聘礼。
而慕晨的陪嫁——
是一场架。
那天夜里,慕晨找到牧可白,对他说了一句话:
打赢我,就让你睡。
而牧可白当场呆愣,不知道慕晨所说的打赢,是怎么个赢法。
他从小看着她长大,陪着她练过她所学的所有项目,没有一次她能打赢过他的。
他根本就是赢她从小赢到大。
所以,赢她简直易如反掌。
算天算地,算计到所有的对手都望风逃窜的牧可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栽了。
她根本就是自残式的打法。
牧可白怕她伤到自己简直怕到心惊胆战,拆她招都拆不急,彻底忘记了怎么出招。
于是这场架持续了很多日子都没打赢。
最后,牧可白耐心耗尽,用一根绳子绑了慕晨。
他得意的看着躺在床上被绳子裹成粽子不屑的对着自己翻白眼的慕晨,心里不知怎的想到了小时候在某本书上看到的一句话。
奉给你全宇宙的爱和自太古至永劫的思念。
他私自改了一个字,然后把这句话放在了心底最深处。
估计不会说给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