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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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先生：
你好。
收到你的来信有点意外。
我曾今看到过国外新闻的报道，说一个被判死刑的连环杀手在坐上电椅之前收到了无数崇拜者的来信，其中甚至有许多说愿意嫁给他的爱慕者。
没想到轮到自己的时候也来得这么快。这是我打开信之前的想法。
不过，E先生并不是普通的崇拜者吧，能通过内部关系找人把信秘密地交到我手上，你应该也是与这个案件，或者与这个体系有所关联的人。
详细部分我并不感兴趣。
我可以料想到现在外面有许多人不顾一切地想打听我的事，包括这里的警官和医生们也是一样，没日没夜，不分白昼，变换着各种询问方式和技巧，但终究只是在问同样一个问题：
你到底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无意出名，所以就算日后有人想采访我，或是给我钱让我出个人传记，我也不会告诉他们有关我自己的事。
E先生的来信中有一点决定了你现在手中得到的这封回信。
“R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人？”
只有这个问题是我可以回答的。
出于什么样的动机，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是不是因为憎恨她，是不是牵扯到金钱利益才要做出那样的事情——不是我不愿意回答，而是我无法回答，因为这些问题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并没有动机存在。
就跟“啊，我想喝水，于是我就喝了”“啊，我想睡觉，于是我就睡了”是一样的，不存在因为所以的逻辑关系，只是靠着原始的本能行动了。就是这么极其简单的道理。
小时候，我被周围的人认为是“缺乏感情”的存在。被夸的时候不懂得开心，被骂的时候不懂得难过，被打的时候也不懂得还手，很难对周遭事物做出人性化的反应，只是一味按照别人的要求去行动。
让我吃饭我就吃饭，让我睡觉我就睡觉，让我读书我就读书，即便是让我去死，我也会真的去死。
那些人说我不像是一个真正活着的人。我想他们说得没错。
小学某一年的春天，我走在每天上学放学必经的小路上。走路时我总是习惯低着头不看前方，有人说这样很容易撞到东西，但我从来都没有撞到过。人的判断力由听觉、嗅觉、视觉构成，比起视觉，我更偏向于前两者。
人们看得见的东西往往是假象，好比说电影就是假的，那些炫目的特效不外乎是欺骗我们眼睛的结果。
你笑，不一定是真的在笑。你哭，不一定是真的在哭。人们太擅长于伪装了，所以对于我这种脑袋不好使的人来说，视觉是算不上可靠的。
我听到声音就会避开，我闻到气味就会朝那个方向去。伪造听觉和嗅觉要比伪造视觉难一些，因此我更擅长利用这两样。
那天，我在上学的途中发现了一只被踩扁的麻雀。
麻雀太小了，行动又不敏捷，可能是过路人没有注意就一脚踏了上去。扁扁的麻雀尸体就这么躺在路面，已经被太阳晒干了，所以几乎不见血迹。
没有听觉，因为麻雀已经不会叫了。没有嗅觉，因为尸体太小而且已经被晒干。唯一剩下的是视觉，这么说来，我就是依靠视觉发现这只麻雀的。
有生以来第一次，我依靠视觉去判断一样事物。
我蹲在路边看着那只麻雀的尸体，观察它搅和在一起的已经看不出形状的内脏。暗红色的血肉与灰棕色的羽毛相融在一起，晒过后变成一块扁平的，薄薄一层像是饼干一样的圆形块状物体。
有几只麻雀飞过来，停留了一下，很快又飞走了。
我的视野在那一瞬间扩张开来。
我仿佛能想象到一位匆忙赶路的上班族，提着沉重的公文包，踩着沾有灰尘泥土的黑色皮鞋，朝那只正在路中间若无其事地觅食的麻雀走去。
因为是孩子们上学的通路，常常会有吃剩的零食被丢在这一带。麻雀们已经习惯了在这里寻找食物，也对于来来回回的行人感到麻木。
这里没有危险——就在麻雀还未意识到要闭闪开来的下一秒，那双黑色的鞋底已经重重压向了自己。
爆炸。
悄无声息的爆炸。
只是一只小小的麻雀而已，连悲鸣都不会发出的麻雀，就算踩到了也毫无感觉的麻雀。
上班族可能会抬起脚来看一眼，然后狠狠地咒骂一声真倒霉，就像踩到了狗屎一样，之后把鞋底在地上蹭两下，又继续烦躁地赶路去了。
我终于明白了。
视觉给人们带来的是幻想，尽管不切实际，却奇妙无穷的幻想。
在那一天之前，我从不做梦。
人人都会做的事只有你不会，那么你一定有哪里不对劲。后来我听说连猫狗都会做梦，也就是说不会做梦的我可能连猫狗都不如。
不管如何，是那只麻雀让我学会了做梦。
那之后我开始不断地梦见被踩扁的麻雀，梦见自己就是那个匆匆走路的上班族。所有细节都一清二楚，我的视觉从未如此灵敏而活跃。我看见自己走在那条熟悉的小路上，看见一群觅食的麻雀在地上轻轻地跳着走，看见自己一步步来到那只小麻雀的跟前……
抬起脚，慢慢地放下去。
爆炸是感情迸发的一瞬间。
我从床上醒来，感觉自己置身于天堂之中。我终于有了感觉，我终于会像人一样做梦，我的灵魂前所未有的饱满、真实。
我会变成人类，我一定能够变得更像人类。
我是如此坚信的。
遇到她是在一台自动贩卖机的附近。
想要买饮料的她因为零钱不够而慌张地站在那里，刚好在她身后排队的我掏出了自己的钱包，把里面原本预备拿来买饮料的硬币给了她。
“不、不好意思……谢谢你！……”
又是道歉又是道谢的她，红着脸把饮料买了下来。
“那个，让不认识的人付钱真是过意不去……要是不介意的话，这瓶饮料我们分着喝吧？”
她把那瓶饮料递过来，害羞且友善地朝我笑着。
她笑的时候，嘴角边浮现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显得十分可爱。
只是一眼我就被她迷住了。
“哐当”一声，梦境走向了现实，被锁起来的“感情”好像在这一刻撬开了。我有了感觉，那珍贵无比的感觉复苏了。
“可以问问你多大吗？……咦，这样啊，那我们是一样的岁数呢……看制服，难道你是X中学的？……果然呀，我是在S学园念书的……”
少女R同我一起漫步在黄昏的街头，两人共同分享着一瓶饮料，就像一见如故，亲密无间的朋友那样聊起了天。
“你对运动有兴趣吗？我的特长是网球喔，有在参加学校的女子网球部……哎？？没有那回事啦，完全不厉害的……有个人比我强很多呢，只是因为憧憬他所以……”
说到这里，她像是不小心说漏了一样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在那双手背后用少女独有的娇羞眼神，一眨一眨地看着我。
“请、请不要告诉别人……啊，我居然就这样说出来了……也许是因为你看起来很亲切的缘故吧，不知不觉就……”
少女R向我提起了暗恋多年的男孩。
同级，同班，同样是擅长打网球的男孩。
一提起这个男孩，她仿佛全身都洋溢着幸福的活力，连眼睛也变得有神起来。忽而期盼忽而失落的神色来回变化着，毫无戒备地向我展示了她无比有趣的内心世界。
对了，这就对了。
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止不住沸腾。
名为爱意的感情在浑身上下乱窜。
我是如此地迷恋她，迷恋她那两根粗粗的麻花辫，迷恋她闪烁水润的大眼，迷恋她甜蜜诱惑的笑容。我重拾了当年领悟到视觉的愉悦，这份愉悦甚至比每一次我在梦中抬起脚时来得更汹涌澎湃。
由那时开始，我终于发现了一种比视觉更直观，更强烈，更令人渴望的感觉——触觉。
我想要触摸她。
我想要感受她。
我想要对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倾诉我那膨胀欲裂的感觉——
梦境即将成为现实，我即将成为人类。
因为毫无准备，所以无法更细致地对待她，只能用手边现有的东西尽量温柔地表达我的爱意。
那是一个相当辛苦的过程，但人与人之间从陌生到熟悉的过程不正是如此吗？
所以我不知疲倦地享受了这个漫长的过程，并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E先生，你知道我做了什么。
他们说我杀了她，说我伤害了她，这怎么可能？
我对她充满了感情，充满了爱意，我的人性透过她得以完美。那些人无论如何都不明白这一点，但是没关系，我相信总有人能明白的。
细细地品味她的心跳与体温，舔食她咸咸的眼泪，与她全身的每一处相爱，将她的一切融进血液，渗入骨髓，没有人能想象那对我来说是多么的美好与神圣。
残忍，疯狂，冷血……围绕着我，所有人似乎都在得出这样的结论。我不认为这些是形容我感情的恰当字眼，因此我不会对那些不理解我感情的人作出任何解释。
E先生，你的来信内容很短，最后你只是问了我一句：
她去哪儿了？
恐怕在大多数人眼里，我的行为对她来说等同于“死亡”。我令她灵魂泯灭，令她消失无形，但事实并非如此。她对我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我认真设想过许多能让她在我身边停留更久的方法，但还是未能有效地阻止那股气味日趋浓郁的速度。如果时间充足，我原本可以找一个更好更干净的地方安置她，最后不得不同她在那个巷子里告别，是唯一有些遗憾的事情。
我要告诉你的是，她绝不可能消失，她将永远存在于某个地方，不是我的记忆里，不是我的脑子里，不是那些虚幻的玩意儿，而是一个更确·确·实·实的地方。
她中有我，我中有她。
你瞧，这就是我完成进化的最后一步。我虔诚地渴望着变成真正的人类，而今我终于做到了。
同那些人不一样，E先生，你对我是如此的宽容和理解，这让我感到非常安慰。这封信是我的回礼之一，但仅仅有它还不够。我寻思着再加点什么才能显得更有诚意，于是我委托了那位警官去买我想送给你的礼物。
别担心，真正的那一把已经被他们作为证物保管起来了，我是不可能拿到的。这一把只不过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美工刀而已，你可以放心使用。
对了，你画的那只橙子我很喜欢。
Y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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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警察署的大门，龙雅看到了正被押解上警车的少女Y。
戴着手铐脚铐，整个头部都被罩住，完全被束缚了行动自由的少女，一步一步地在看守指引下走向即将把她送往法庭审判的警车。
因为行动不便，她走起来的速度十分缓慢。那弓着背的怪异姿态让人不禁联想到，似乎在进化成人类以前，某种原始动物就是这样爬行的。
少女的信已被龙雅撕成碎片冲进了厕所。
这是一条他永远不会报道出来的独家新闻——事实上，他再也不需要什么独家头条了。
少女Y坐进了装有铁栅栏的警车，随着车门被用力关上，一道黑色的玻璃将两人隔绝开来。
龙雅远远地望着那辆警车，他深知自己无法看到那玻璃的另一面里坐着什么样的人，然而直到警车启动，缓缓驶出，他仍感到自己始终被一道视线注视着。
那道视线里藏着许多复杂的意味。
如同获得庄严的旨意一般，他不由得握紧揣在怀中的美工刀。此刻的那把刀不仅仅再是作为一把刀，一件无机质的物品，而是宛如活物一般，向龙雅传递着强烈的讯号。
已无须再多言。
就在龙雅准备快步离开那里的时候，天空中又开始飘起了阴冷的小雨——但这一回并没有令他厌恶的感觉产生。
青年的嘴角在雨雾中勾勒起一丝混沌的笑意。
他好像渐渐喜欢上这雨了。
(END)
作者有话说第3章 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