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郭半仙

2、4——6

　　4.

　　曹倩在绿神村呆了差不多一周，她期间试着问过奶奶一些关于这片古老森林的事情，她是满脸自豪地说绿神村多亏了有这么大片的森林，才能越来越富裕。原来村子里的年轻人去了一番城里后，带回了发家致富的好点子：砍伐参天古木卖给城里的商人。

　　村里有些老人对森林的传说还有点忌惮，但是最后在年轻人对大城市和有钱人生活的美好描述下，他们也投降了。

　　“古树可值钱了，你瞧，村西头的曹大虎家里最近又盖了三层楼房。”奶奶拉着孙女的手，对她说了些村里的情况。

　　村委会在一些见过世面的年轻人的协助下又出售了一批大树，今年每家每户都分了红。家家喜乐的场面让这个原本靠着森林庇护的村子失去了理智。

　　曹倩听了奶奶的话后，心里十分难过。她为那些失去了伙伴的老树们悲伤，为那个住在森林里守护森林传说中森林之王感到悲伤。

　　“奶奶，森林的消失是对地球环境最大的破坏。我觉得大家不该这么做。”曹倩忍不住对奶奶说道。

　　“倩倩啊，奶奶知道你是有文化的，你说的这些或许都有理。”奶奶显然被自家孙女的话惊讶到了，但是她马上又说：“我们农村人，凭着几块田地挣不了几个钱。大城市去了，没文化只能做些最苦最累的活，依然没什么钱。年轻人要娶媳妇生养孩子，像我们这样的老骨头也要吃饭。”

　　“而现在，守护了这个村子世世代代的绿林子终于有了它的价值。”奶奶不懂什么地球环境，她只知道要攒钱给子孙花。

　　“但是它们很可怜……”曹倩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她没有办法改变奶奶的想法，更不能让村子里的人们停止这种错误的做法。

　　曹倩越发的闷闷不乐，尤其是今天她看到了从城里来的砍伐车队……隔壁的铁柱叔叔带着他们向村委会而去。

　　他们要去砍树！曹倩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她推过门口放着的那辆自行车骑上就去朝着上次自己昏倒的破站牌那里去。

　　曹倩现在只有一个想法：找到上次救了自己的那个人。

　　曹倩使劲地蹬着脚踏板，她用了从小到大最大的力气去骑着这辆自行车。很快，她看到了写着“绿神村”几个大字的站牌。曹倩把自行车往那一扎，挥洒着额角的汗水向森林里进发。她试图去回忆上次她是怎么走出来的，但是因为当时她在走神，根本没能注意到路线。曹倩很着急，可是她不能停下脚步。

　　“喂——喂——”曹倩已经进了森林的深处，她没有方向地穿过杂枝乱草叶，她白皙的小腿脚腕以及穿着凉鞋的双脚被尖利的树枝划破了。一道道血痕，让她痛得直咬牙。她强忍着痛苦，大喊着：“喂——戴着宝石头冠的叔叔——喂——大叔——”

　　“啊——”一不小心，曹倩被一条条长长的不知名野草给绊倒在地。一根细细的树枝戳进了她的手掌。

　　“宝石大叔……你在哪里？”曹倩不知是从哪里涌出这么多委屈，她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了原本就湿湿的泥土地上。杂乱的茂密的草丛里的露珠与这些从那双哭红了的大眼睛里流出来的水融合在了一起，浸透在这片森林里又或是会被逐渐升高的太阳散发出的阳光给蒸发掉。

　　曹倩啜泣着，她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些支离破碎的模糊片段，抓不住。有谁出现在了其中，熟悉的，怀念的，喜欢的气息泛起在了趴在森林中弄得一身淡蓝色的裙子脏兮兮的少女的心头。

　　不知何时，一片阴影遮了过来。

　　曹倩微微抬起埋在草丛中的脸，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双黑色的男性高筒靴子。

　　曹倩再度抬高视线，那双蓝蓝的眼眸中透出莫名的情绪向她袭来。让她躲闪不及，记忆中好像多了些什么。

　　“你为什么来找我？”瑟兰罗伊没有立刻去为她包扎被伤了的柔软手掌，他问。

　　“因为……因为……”曹倩原先的想法变了，她为什么要来？是要让他救救森林？不，不止是这样的。曹倩一时间糊涂了。

　　“森林越来越小，我不知道还能在这里呆上多久。”瑟兰罗伊转移了话题，他蹲下了高高的身子。

　　拉起面前这个小小的人儿的手掌，他用轻轻地吹了口气在上面。瑟兰罗伊对她说吹吹就不疼了，曹倩呆呆的点头。瑟兰罗伊松了一口气，他笑了，和十二年前一样的笑了。瑟兰罗伊拿出了那条自己携带了十二年的小小手帕想要替她包扎，可是面前的女孩再也不是当年的小家伙了，她长大了，长成了散发着青春气息的美丽少女……帕子太小，包不住她的手。

　　“这条手帕……”曹倩的头脑一阵刺痛，她忍不住皱住了眉头。

　　“是我太用力了吗？”瑟兰罗伊慌忙地抽掉手帕，他左看看右看看，希望能够找到合适的包扎物。

　　他不知道曹倩的记忆深处被消除的东西已经慢慢恢复了。

　　曹倩紧闭着双目，她不顾伤痛，双手握成拳头，额角汗水直流，好像是生病了一样……瑟兰罗伊一时间也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瑟兰罗伊试图用自己的精灵的纯净之气替她驱走“病魔”，然而毫无作用。

　　“倩倩——”十二年了，瑟兰罗伊再度叫起了这个熟悉到被关进心底的那个孤独的洞穴里的名字。

　　“小鹿……”曹倩在一道刺心痛穿过身体后，她抬起苍白的小脸，她笑了。

　　瑟兰罗伊惊讶，她竟然记起自己了！精灵的术不会失效的，只要被精灵消除掉记忆，那个人就再也不能回想起来。可是她刚刚确实是叫了他“小鹿”。

　　曹倩根本不知道蹲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在想什么，她笑着笑着就大哭了起来。哭得特别伤心，可怜极了。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好像是回到了十二年前不懂事的小屁孩时代……曹倩忘记了身上的痛，她只是一个劲儿的落泪。

　　“小鹿小鹿小鹿小鹿——”曹倩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喊出了一连串的“小鹿”来。

　　5.

　　十二年前，瑟兰罗伊一直以麋鹿的样子和她一起在这片森林中玩耍，他仿佛回到了大家都在的和谐安宁的美丽时代，瑟兰罗伊忘记了人类的种种不是，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那个年仅5岁的小孩子。

　　那时，她叫他“小鹿”，他叫她“倩倩”。小曹倩就如同他的孩子一样，令他欢喜令他爱。曹倩也是，去城里打拼的父母一年难得见上一面，突然出现在了她的生活中的会说话的大麋鹿像爸爸一样温暖亲切，尽管有时候他也会发脾气。

　　曹倩完全把他当做打是疼骂是爱的爸爸了。

　　他们在一起生活了三个多月后，曹倩的父母就从城里回来把她接走了。曹倩的爸爸妈妈要带她去美丽的大城市生活，她舍不得大麋鹿，舍不得他的小鹿爸爸……在离开绿神村的前一天晚上，5岁的曹倩偷偷地跑进了森林。

　　瑟兰罗伊从曹倩父母进村开始，他就知道了曹倩要离开的事情。他每天都坐在那棵他们初次见面的古树下等她，希望能够再见她最后一面。

　　那一天，他直到天黑，也没有离开。因为他怕他的倩倩来了找不到他。

　　“小鹿，小鹿你在哪里？”小曹倩拿着手电筒在森林中行走，黑漆漆的四周散发着诡异和恐怖，但是她依然坚持向里面走去。野狼的嚎叫，风吹的声音，到处都显得吓人极了，小曹倩快哭了。不过，因为走了无数次，她顺路很快找到了躺在古树下的瑟兰罗伊。

　　只是，这一次在那里的不是一只麋鹿，而是一个美丽高贵的人。瑟兰罗伊以和人类相似，却更加高大的精灵之身和她相见了。

　　“你——你是什么人！”小曹倩吓得差点把手电筒都扔掉了。她双手紧紧握着手电筒不敢靠近，她在想黑不溜秋的时候怎么会有人往这里来。难不成他是妖怪变的！小曹倩很紧张和担忧，她的小鹿难道被妖怪吃掉了？

　　“倩倩……”疲倦的声音叫了她的名字。这是小曹倩最最熟悉喜欢的那个声音。

　　“小鹿……”小曹倩睁大了眼睛，她的小鹿爸爸变成了人！

　　“小鹿！”她不再犹豫，她扑进了他的怀里……这样的话，小曹倩觉得她就不用离开小鹿了！只要带着小鹿一起去城里就好了！

　　瑟兰罗伊抱着圆乎乎的小女孩，心里尽是柔软。他真想就这么一直和她在一起。

　　“吶吶，小鹿，你跟我一起去城里吧！”小曹倩开心地搂住瑟兰罗伊的脖子，她抬着小脑袋天真地说。

　　瑟兰罗伊的身体僵了一下。他根本不可能离开森林。

　　瑟兰罗伊在黑暗中苦笑，他低头在怀里的小家伙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他对她说，森林是他的家。他说她是人类，迟早会长成伤害大自然，伤害到他的人类。小曹倩不懂瑟兰罗伊到底在说什么，她只是一脸认真地对他保证，永远不会伤害他，她会和大自然做朋友，和小鹿做朋友。

　　瑟兰罗伊没有和她争辩。那一天，他抱着小曹倩倚靠在那棵古树边为她讲古老的故事，直到天即将亮起来时，瑟兰罗伊才将怀中熟睡的小小的人儿送回了家。

　　那天早上小曹倩忘记了一切关于森林关于小鹿的东西。

　　瑟兰罗伊在树林中遥望着森林的出口，直到那辆载着小女孩的漂亮汽车完全消失了踪影，他才回过神来。

　　从此，他再也不笑。

　　6.

　　瑟兰罗伊阻止了伐木的车队，他呼来了一阵超大龙卷风将刚刚挺稳在通往村子里的小道另一边的林子里的卡车吹翻了。那辆放着锯子砍刀等工具的车子翻滚了好几圈，令那些从狂风里躲过的人们十分吃惊。尤其是城里来的几个商人。

　　“这、这个风——”打扮干净利索的西服胖子话都没说完整，就差点被风卷走了。如果不是常年在村子里生活的村委会干部们合力拉住了他的话。

　　“铁柱、这阵——风——来得有些蹊——蹊跷——”一个戴眼镜的五十多岁的干部对领来城里商人的曹铁柱说道。毕竟他们都是村子里长大的，农村的，心里多少会迷信些东西。他胆怯了。或许今天不是好日子，这位眼镜干部心里有点发憷。

　　曹铁柱一时间也没了主意，他明白村委会干部的意思，可是估计这城里来的几位不一定能同意缓几天。

　　“哎呀，这大——风——”车队的主人胖子气得闭了嘴，他转身就朝外面走。

　　奇怪的风，专门在这附近吹，把他们的砍树的工具和卡车都刮得没了踪影……胖子，包括村子里的几位都觉得有生以来没见过这么诡异这么厉害的龙卷风。

　　曹铁柱和村里的干部见胖子走了，也赶紧跟了上去。他们可不想再呆在这里了。

　　这一次的伐木行动暂时就这么取消了。

　　曹倩因此松了一口气。可是瑟兰罗伊依然满脸凝重。原来瑟兰罗伊发动了强劲的风消耗了不少精力，至少得休息一个月才能恢复个差不多。而那些人既然来了善罢甘休的可能性不大，他们应该亲自见过了这林子的古老，那么即便是这一次回去了，对方也一定会很快回来的。到那时，林子的安全依然令人担忧。

　　瑟兰罗伊不能次次唤起大风，他只是个失去了伙伴的森林里的衰老的王。尽管他的外貌依然年轻，但他至少有六千多岁了。精灵本可以永恒，但是瑟兰罗伊知道自己离枯竭不远了。或许是一两天内，也或许是一年两年，也有可能是一百年，没有人知道具体的时日。

　　他没有告诉曹倩，他怕她知道自己的小心思……

　　“你的名字就是外国人嘛。”某一天，曹倩再次偷偷来与瑟兰罗伊相会时，她盯着他美丽高贵的脸庞以及高大的身材说道。

　　蓝眼睛高鼻梁，比亚洲人白皙的皮肤和一米九以上的身高，怎么看都是外国人。曹倩这么想到。

　　瑟兰罗伊并不跟她争辩。他心里想的远比她的多。

　　比如，暑假结束后他的倩倩就会离去。再比如，再过几年他的倩倩就会恋爱结婚生子，和别人。那是瑟兰罗伊害怕见到的。

　　他的倩倩回来了，但终究是会再度走开的。他知道的。

　　“罗伊，罗伊叔叔，你在想什么？”曹倩多少也察觉到了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有了心事。他和十二年前的他不太一样了。

　　“你什么时候离开？”瑟兰罗伊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大概还有一个月……”曹倩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才意识到分别是迟早的事情。

　　“倩倩，你知道精灵最怕的是什么吗？”瑟兰罗伊坐在古树下，他伸出右手牵住了旁边的少女的小手。他说：“精灵最怕失去心爱的东西。”

　　曹倩一时无言。她的心里咯噔一下，仿佛明白了什么，同时也多了些以前从未察觉的东西。她那只搁在他手心里的手热热的，很快全身都沾染上了那种奇怪的气息。

　　“我会回来的！”曹倩才知道变了的不止是瑟兰罗伊，她也变了。她不再是当初那个小不点了。曹倩的脸红彤彤的，她说了出承诺。

　　瑟兰罗伊笑了，笑得异常的开心，他握着她的手更紧了。

　　一个月后，曹倩的假期结束了。

　　在破旧的站牌下，曹倩跟爷爷奶奶告了别。她的目光穿过森林向那棵古树下望去，她知道他在那里送她。

　　不一会儿，车子来了，曹倩拎着黑色的书包上了车。

　　风吹过她的脸颊，有水飞散了开。

　　坐在古树下的瑟兰罗伊一瞬间就白了头，金发变得白花花的，说不上难看，却比不得原先的高贵冷艳。

　　瑟兰罗伊摸着自己这长长的头发，他苦笑。

　　远去的曹倩不知道，瑟兰罗伊上次少告诉了她一句话：离掉心爱之物，精灵会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