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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修兵备寇,反以自攻 ...

  •   红鸮见她哭泣,却不知如何宽慰,只好呆立一旁,由着她去。过了约莫一刻钟,听哭声渐渐小了,心道:这女人该是发泄够了。便要上前,未等迈步,忽然听门外铃铎声传来,正是他拴在前院两根柏树用来预警的物什。
      夏萧歌自然也听在耳中,她抬了头,见红鸮面露凝重,抹了把眼泪,道了句:“见笑。”随即起身,朝窗边去了。
      屋外倒没有什么。夏萧歌将窗子一开,外面仍是黑洞洞一片,唯一的光亮是那几盏石灯,光有些弱,只能看清近处,再远就力不从心了。好在她身边还有红鸮。红鸮身在夜幕,除了手段很辣之外,另有一门技艺,便是在夜里视物。当日将人救了之后,姬承华却也没想到自己又误打误撞捡了个宝贝。只是既然有了墨鸦在侧,就没把他留下,转而给了盘缠,为他制备了间不大不小的院子,将人打发到乡下去了。后来女儿涉险,她这做母亲的心下难安,才靠着昔日的救命之恩,传书过去,将人重叫回来,还嘱咐女儿待他客气些,可不能像对待墨鸦那样使小性子。却不想红鸮身为杀手,一日杀人,便终生难改,那几年重操旧业,按着官府悬赏,各处搜捕叛逆分子,得了不少赏钱。但,也不是光有肉吃,打也挨了不少。有些穷凶极恶的,手里刀枪剑戟,库中斧钺钩叉,实在难缠,大伤小伤几乎是家常便饭。这时候,有个医术过硬又嘴严的大夫就再妙不过了。夏萧歌便是那个大夫。她得空就为红鸮送些药去,有时伤得太重,便在自己家中诊治。为防外人察觉,她又嘱咐红鸮使些手段,于是伤好之后,红鸮便将夏府里里外外查了一遍,何处有密道,何处设机关,都一一在新绘制的地图上做了标记,临走还不忘给她在各处拴了特质的铃铛,好让宵小不能靠近。
      “耗子钻洞了。”红鸮在她身后瞧着,冷不丁开了口,让她心中一阵紧张。这时候,会是谁呢?
      夏萧歌回过头去,见红鸮微摇了摇头,合上窗子,退了半步,压低声音道:“你看清楚了?”
      红鸮冷笑道:“不过是些毛都没长齐的废物,不值一提。”
      “那就好,害我白担心了。”夏萧歌松了口气,若只是蟊贼,便无需担心,她这府里没什么值得偷的。
      却听红鸮冷嘲一声道:“影秘卫的那群废物来了,你也不担心?”
      “什么?”夏萧歌立时一惊,“这——”章邯不是已经走了么,原来他还未死心么?又看看手中这枚玉佩,身上汗涔涔的,心头一似悬着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响,怨怪道:“那你还这么悠闲?”
      红鸮见她模样,也不知是挑衅还是调笑,开口道:“他们的功夫的确不值一提。”
      夏萧歌不管他是否自傲,将眼泪擦干,便又坐回镜前,燃了灯,紧盯着面前那只放平的玉佩,喃喃道:“看来,我是被盯上了。”好一会儿再不说话。
      红鸮让她这幅谨小慎微的样子磨得生厌,却也不想失去个有用的大夫,身靠着连盏树形铜灯,试探道:“要不要我替你去一趟江山传?”
      “那可不成。”夏萧歌断然拒绝,“即便影秘卫在这儿发现不了你,江山传的那些人难道是酒囊饭袋吗?”她正欲笑自己如今地位尴尬,怕是在局中即将困死,却忽然一怔,等等,江山传——
      那个时候,阿纲举着行灯,双目僵直地瞪着不远处走入客舍正门的一行人。仿佛勾起了什么过去的回忆,他的脸色铁青,嘴唇也哆哆嗦嗦。很难想见,一个在将军府备受宠爱的人会因为这些风尘仆仆的陌生人而失去分寸。
      夏萧歌也不打扰他,只在一旁看着,默默观察他的举止。直到那些人全部进入江山传,连背影都消失不见为止,阿纲才蓦地回神,想起身边还有一人,尴尬地看向她,想要解释什么。夏萧歌却莞尔一笑,看着远处的群山说道:“自帝国统一以来,六国豪杰大都迁来咸阳,第一年的时候,我常见到些奇人,有几次驻足观看,夕阳落山都不知道。没想到你同我一样,也喜欢这些有趣的东西。不过,也属正常,好奇是人的本性,凡人概不能免。”她看着阿纲略有些变化的神情,忽然掩嘴又道,“我说这些干什么?将军让你送我回去,我们还是快走吧,你也好尽早向将军复命。”
      她想起路上阿纲的神色,心中一动。若是他猜得不错,这里面可是大有文章。
      “我小心些,应该不会出岔子。”红鸮又道,“再说,我不过是个杀手,与你没半点相干,即便被人发现,也牵扯不到你的头上。”
      “不必了。”夏萧歌盯着妆镜,忽然笑了。“还是我自己跑一趟吧。”她起身朝红鸮道:“你这条命是我母亲救的,我也费了不少心血,做大夫的哪儿能让病人为自己的困局而冒险?”说着,便将玉佩放入妆奁之中,打个哈欠,揉揉额头,仿佛困意难消,又伸了个懒腰,像要睡了。
      “可惜啊,夏太医丞,这一晚,你注定不能休息了。”红鸮仍靠着铜灯,面上却露出得意,仿佛要看面前女人的笑话。
      夏萧歌一时未解其意,正要开口询问,忽然听外面传来脚步声,伸手将长发打乱,又将衾衣领口稍作拉扯,随后开门去看,只见桑陌一路小跑着过来,散发凌乱,面上未作修饰,一看就是刚从睡梦中被叫起来的。开口问道:“怎么了?”
      桑陌回道:“老师,公子府的红月来了,请您马上过去。”
      “她说是何事了吗?”
      “说是国师的事,似乎是偶感风寒,一夜都没好。”
      “我知道了,”夏萧歌思虑片刻,道:“你请她稍待片刻,就说我刚刚醒来,还要梳洗。好好招待。”
      “徒儿知道。”桑陌看她模样,又道:“今日风凉,您多加几件衣服吧。”
      “知道了。”夏萧歌一笑,便又阖门回去了。
      透过窗子缝隙见桑陌离去,红鸮的视线终于回到女人身上。她从帘笼之中绕出,已然卸下衾衣,换了一身不起眼的淡色襦裙。红鸮觉得奇怪,眼前这女人从不带病问诊,怕的是分心而导致的错漏,她常言“人命大如天”,对自己也诸多苛求,务必尽善尽美,偶有失误更是要工工整整记录在册,唯恐下次再犯。这次却是怎么了?
      他仔细盯着夏萧歌,见她满脸惨白,眼上遍布血丝,眼下青得泛黑,一张精致的容颜七彩纷呈,颜色丰富而难看,显然是一夜未睡,痛哭过后又毅然下了决心要改头换面的模样。
      红鸮犹豫了好半天,拿不准该问还是不该问,毕竟女人是有事埋在心里不说的性子,又安慰自己,当她偶尔转性,没必要太紧张,只是接下来看她往青囊中塞了几只绿瓶之后,忽然惊异起来。这种药他以前见过,服侍过姬无夜的人常用这种药来缓解痛苦。不过——
      “你真要去给他治病?”红鸮有些看不懂了,他还以为女人只是装装样子。
      夏萧歌扭头问:“不妥?”
      “我只是奇怪,你既然已经知道星魂的所作所为,为什么还能心无芥蒂地去帮他治伤。”
      “谁说我心无芥蒂。”夏萧歌忽然将青囊一摔,负气似的倚靠在窗框上,一只翠绿的镯子从她的袖口露了出来。红鸮还没来得及细看,便见她抬手揉着额头,那镯子也自然而然落入袖中,被遮掩起来,瞧不见了。
      “只不过——”她话锋一转,又问:“你知道为什么天明宁可冒着风险出动无双也不肯让墨鸦通知我一声么?”
      “是因为——”红鸮恍然大悟,“是因为他不希望你知道这件事?”
      “对。”夏萧歌苦笑一声,又无可奈何地起身背起青囊,门开的一瞬间,红鸮听她呢喃,“从他真正成为十七公子的那天开始,他就一直在做这样的事。”

      已而东方泛白。
      阿纲道了句“将军”,合上门,放下行灯,恭恭敬敬站到一边,低着头,十二分的恭顺,十二分的谦卑,就如他惯常所做的一样,总让人从心底里觉得愉快。
      蒙恬坐在漆案前,正提笔书写着明日上奏所需内容,见他来了,眼都没抬,只问了句:“怎么这么长时间?”
      阿纲回道:“太医丞今日劳累,走得慢了些。回府后,我又见了夫人。”他这话合情合理,尤其是后半句。夫人待他一向很好,并不因他身份地位有所苛责,甚至给了他不少药物以备夫君不能发泄在自己身上的粗暴。
      蒙恬略微点头,接受了他的说辞,话锋一转,进入了真正的主题:“夏太医丞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阿纲仍低着头,手却抖了抖,“她似乎是在等着我说。”
      “是这样。”蒙恬放下笔,盯着烛火沉思片刻,轻叹一声,又道,“自从那件事后,她是越来越小心了。”
      阿纲不知蒙恬所指,一时不敢搭话,只是目光微瞥,发现墨快用光了,这才上前两步,替他轻轻研起墨来。
      “一路上,还有何事?”蒙恬拿笔蘸了蘸墨,这么多年相处下来,除了自家夫人之外,尤属阿纲研得最好,有时他累得提笔,便叫口述叫对方誊录。
      “没有了。”阿纲应和着,手中那墨却力道大了些,“吭哧”一下,掉下一个角来,落在砚台中。蒙恬敏锐地察觉了,他抬起头,看了阿纲片刻,问道:“怎么?”
      阿纲放下手中那缺角的墨块,双膝一曲,跪倒在地,俯身低头,告罪道:“小人失职,没有完成将军交代的事。”
      “无妨。”蒙恬早有预备,蘸了墨,将剩下几个字写完,拿起奏疏轻轻吹了吹,见墨迹干了,这才细心卷好,只待明日上奏。觑了阿纲片刻,见他仍是伏地谢罪,便搁笔道:“夏太医丞的嘴严是出了名的,否则也不会在这权贵云集的咸阳城待到今天。这样也好,起码,公子的事,有了着落。”
      “是。”扶苏的事,阿纲知晓一些,嬴政虽对这儿子不满,但对他的孝心一直肯定,这其中也有太医丞的功劳,若非她时常旁敲侧击,总是恰到好处地提醒着长子的关切,嬴政也不会总念着他的好处。
      “怎么?”以往阿纲完成他交代的事,回禀之后便转身出去,不多待一刻,只有他吩咐时才留下来。今日,蒙恬见阿纲站在面前欲言又止,总觉得奇怪,故而多此一问。哪知问完了,阿纲的脸却红成了一只煮熟的虾子。
      “恭喜将军,夫人有喜了。”他红着脸,声音细如蚊蝇,蒙恬听说妻子有孕自然高兴,他虽已有了两个小子继承家业,可还盼着再生个丫头,哄着抱着,如此儿女双全。于是点点头。心下亦明白阿纲耽搁在何处,原来是喜事。又见他吞吞吐吐,蒙恬疑道:“夫人还说了什么?”
      “还——还说——”阿纲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声音却是颤抖的,仿佛在说一件令人羞愧不已的事情,“说让我这些日子服侍将军。”
      “也好。”蒙恬对妻子一向温柔,然而军情繁重时却也希求泻火的工具,他当然不能对妻子动粗,只好在同是男子的阿纲身上寻找快活。而阿纲的身体也仿佛与他契合,无论遭受怎样的对待,第二天都能爬起来继续侍奉。蒙恬最初将他留在身边是看他在秦燕之战时的表现,后来则是看中了他在军事上的才华,现在又加上新的好处,自然也舍不得让别人带走。眼下妻子有孕,不经房事,她贤良淑德,自然连这些微末的小事也一并考虑到了。
      阿纲却没有功夫敬佩女君,他低着头,总觉得难为情,哪怕已经同眼前人同寝多年,还是羞羞答答,扭扭捏捏。“那将军——我——”
      “也好,那你就留下来吧。”蒙恬瞧着漏刻,离上朝还有一段时间。他将奏疏放到一边,起身坐上铺塌。阿纲见了,慢慢屈·膝·跪·下,照例膝行向前,一直爬到蒙恬·腿·边,才抬起头,用嘴掀开亵·衣,轻轻含住面前人的欲·望。阿纲的技巧一向很好,蒙恬在他口中总是不肖片刻便能得到满·足,可偶尔也有麻烦,那就是阿纲有心事的时候,他的舌头与上颌搭配起来就变得青·涩·生·硬,有时也会怠慢主人。譬如现在。蒙恬也察觉出了一些异样,今日的阿纲太过紧张了,往日虽说也有些拘谨,可尚在容忍之内,今日则仿佛有一些秘密瞒着自己。
      “阿纲!”蒙恬轻喝一声,显然惊了阿纲的好梦。阿纲猛地抬头,口中仍含着对方的欲望。
      “你有心事?”蒙恬看着他问。阿纲听了,忙吐·出·口·中·之·物,俯身道:“没有,将军。”
      人总会有一些不愿意说出口的事情,夫妻间尚容得下一些秘密,何况是个小奴。既然他平日里足够忠诚,蒙恬也不打算为难他,拍拍他的肩道:“上来吧。”显然是不愿意再问。

      “啊——”灯熄了,黑暗中,阿纲瞪大眼,却也只能看见那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大哥。”他张着嘴,没有出声,泪却无声地流下来,滴到正在一边耕耘的蒙恬身上。
      “怎么?”蒙恬停下动作,但他没有点灯,而是托起阿纲的后背,将他整个人揽入怀中,“哭了?”
      阿纲猛然惊醒,自己竟不自觉地想念起了大铁锤,然而,如今一切都已经变了,他哪儿有资格再去感佩那样一个宁死不屈、铮铮铁骨的好汉子?
      他不敢引起蒙恬的怀疑,只能伏在对方肩头,佯作惊恐,哀求道:“将军,别把我换走。”
      “原来是这个。”蒙恬松了口气。这是阿纲一直以来最害怕的事,哪怕自己有了承诺,他依旧患得患失。既然这理由说得过去,蒙恬也就没再多问,一伸手,又将阿纲压·在·身·下。
      “啊——”一声极为压抑的呻·吟,是阿纲在蒙恬的开拓下不得不陷入的意乱情迷。可在识海深处,却又那么清醒——记忆中的那个冬天又来了,在阔别了十几年后,重新在他的记忆中清晰起来。
      “大哥。”欲·火·喷·薄的刹那,蒙恬并没有失聪,他清楚地听到了那两个字,双手也不由得握紧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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