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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往者不见,来者犹追 ...

  •   “一切如您所料,将军。”
      阁楼之上,墨鸦对着黑暗中的阴影微微躬身。方才,他施展轻功,极为容易便从公子府中脱身。数九寒天,他的身上,隐约有汗淌过,黏黏腻腻,不得舒展。
      “韩国已亡,你也该换换称呼了。”有人燃起蜡烛,阴影更暗。
      “那么,”墨鸦突然轻勾起嘴角,吐出一个从来不敢想象的称呼:“夫人?”
      心里划过种种可能重复的惩罚,墨鸦挺起腰,冷静地看着阴影中的男人,反正,他不在乎了。
      男人没有动。
      寂静。
      仿佛死了一般的寂静。
      突然,墨鸦只觉察出眼前烛光一闪,尚来不及反应,人竟被扣住咽喉,牢牢钉在墙上。
      “你以为,你是她的人,我就不能杀你吗?”
      “不——是——”墨鸦微微挣扎,他看见一双墨蓝色的眸子。当年,白凤第一次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呢?他不知道,但他想知道,他曾经在雀阁里靠着回忆忍受那些让人难以忍受的一切。呼吸渐渐困难,就如他这些年来的生活,活不好,也死不了。突然,他感觉颈上一僵,整个人被甩在地上,五脏六腑都几乎移位。
      “咳咳……咳咳……”墨鸦艰难地挣扎着,但他始终没有站起来,男人又走回阴影之中,优雅地坐下。
      “你想死?”男人问他。
      墨鸦摇摇头:“不想。”
      屋里又安静了,只剩火苗的剥啄。
      他抬起头,看见男人眼中带着一丝凛冽,尖锐地讽刺着他此时的狼狈,仿佛他是供人取乐的滑稽,毫无尊严,恰如当年第一次相见——那时他身在雀阁,从朦胧中醒来,没有等到惯常的折磨,而是一双精致的黑靴,一身华丽的直裾,一张无情到让人难以平静的脸。对方用轻蔑的眼神扫遍他的全身,仿佛面对着一件天下最不值一提的贱物。
      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东西依旧镌刻在记忆深处,让人久久不忘。这是他在战斗中砥砺出的本能,也是他一直以来痛苦的根源。
      此时,喉咙仿佛火烧,胸口也传来一阵阵钝痛。墨鸦想,他可能断了几根肋骨,继而又是自嘲,这种曾经习以为常的小伤,如今也成了难以逾越的障碍,不知道是他曾经受的折磨太多,将身体毁了,还是这几年的日子太过优渥,已经忘记了一个听话傀儡的本分。他将自己的背抵在厚实的墙上,或许是对于白凤的事情一直在意,哪怕站不起来,他也不想让面前这个男人看轻自己。虽说今日受了奇耻大辱,本以为能随心而为地挑衅男人一次,但是现在看来,他还是无法对此甘之如饴。
      “我现在,似乎有些理解姬无夜了。”屋里响起清泠的水声,墨鸦抬起头,男人已经举起青铜尊啜饮。其实尊中并非上等酒醴,只是一些淡而无味的清水,但男人喝得十分用心,就像婴儿喝的第一口母乳。
      墨鸦没说话,他等着对方开口。但是,男人没开口——有人走上木质的楼梯,气息沉稳,空气中只有轻微的震颤。凭经验来说,此人轻功不错,不仅不错,大概还是高手。
      他的轻功也很好,十几年前,还和白凤一起赛过,可惜白凤总是不如他,所以,他只能让白凤比他快。
      “咚咚咚……”叩门声通过结实的木门传来,暗哑低沉。墨鸦第一次见到这扇门的时候,就觉得这里的主人是个怪人,隔着厚实的楠木,需得大声才能让对方听见,只是夏萧歌吩咐他少说,于是他也就作罢。
      “是谁?”男人冷漠开口,眼睛却一直没离开墨鸦,只听外面人朗声道:“卫先生,是我。”
      是他?
      墨鸦愣了,怎么会是他?
      曾经的不甘,曾经的耻辱。
      还有那些暗无天日的黑夜里,难以抑制的呻吟和咒骂。
      十二年了,他找了十二年,最终却发现那个人就在原点。
      果然,他还是变成了笑话。
      卫庄!
      墨鸦切齿道:“你从来没说过他还活着。”
      “我也没说过他死。”卫庄轻笑着站起身,走向房间里的一扇窗子,“你可以选择见他,也可以选择走。”
      “你肯让我见他?”墨鸦有些怀疑,他原以为卫庄这么多年未曾提及白凤,就是不希望姬玉(作者有话说:《白露为霜》中,白凤之母名为姬爩,意为烟气冒出,也就是暗指公主的身世,后来,某菲觉得这个字实在是取得太过分了,为广大读者着想,改爩为玉。)公主的儿子跟自己扯上什么关系,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窗子一开,冷风打进,墨鸦打了一个寒战,却听卫庄道:“选择权在你。如果你觉得他能承受住你为救他而付出的代价,那么,你可以留下。”

      “结果,他还是走了?”月神侧身望向窗外,雾气烟霭凝在一处,天地之间苍苍茫茫,将墨鸦的身影也一并掩去了。而为她通传的白凤也已经离开,这两人,终究还是隔着生死界限。
      “你希望他留下来?”卫庄反问,他坐在漆案的一头,顺手拿起了旁边的酒卮,向一只青铜尊里分酒。
      “此事与我何干?”月神也反问,她回头一看,只见卫庄将盛酒的青铜尊推到她这一边,自己则用了另外一尊盛了清水的,颇为错愕,“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这个习惯你还留着?”
      卫庄没有回答,月神也不再纠缠。两人平静饮过酒水后,卫庄问道:“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月神没说话,只从袖中取出一块包裹得极为严实整齐的素色阿锡。一层一层拆解开来,里面是两枚精巧的玉佩,做工考究,镂刻着繁复的花纹,看上去,是贵族所有,一般人家穷极一生也未必能够得见。美中不足的是,其中一块儿紫玉上还有细微的裂缝,似乎是被人摔碎后重新拼接,这样一来,价值算是大打折扣。
      卫庄出身贵族,虽说因为生母不详而死之故,在冷宫中过了几年,但是大多数时候,还是锦衣玉食,珍玩遍地的。饶是如此,他也不由对这两块玉稍稍侧目。“这是阴阳家的东西?”
      “算是。”月神用手沾水,在几案上写了八个字:灵衣玉佩,一阴一阳。
      卫庄微微皱眉,这几个字,他似乎早年也听说过,只是他并非阴阳家弟子,对于那帮神棍的胡言乱语,从来不放在心上。
      月神又道:“这两句话,困扰了我多年,终于在半年前,让我窥破天机。”
      “这样说来,可真是值得恭喜。”卫庄说得不咸不淡,凉薄至极,不过月神明白他的意思,遂平静解释道:“玉佩二字,便是你眼前这两块儿,而‘灵衣’则对应了两个人。”
      卫庄取了其中一块,拿到眼前来仔细看了看,冷笑道:“看来,这两人家境优渥,对这样的宝物,都不甚爱惜。”
      “哎——”月神叹道,“非是他们不爱惜,而是——”
      眼见对方有难言之隐,卫庄也懒得多做探究,他问道:“除此之外呢?”
      月神坦然道:“暂时还不知晓,如今,也只有这八个字。”
      卫庄思索片刻又问:“那两人呢?”
      月神答道:“其中一人,如今就在阴阳家,而另一人——”
      她欲言又止,卫庄冷不丁猜测道:“那人失踪了?”
      月神挑眉,“你怎么知道?”
      卫庄冷笑道:“一个人掌握着你所困惑的秘密,你必定不会多做放任,如果他在你手中,你不会如此支吾,如果这个人死了,你就不必来找我,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卫庄突然将青铜尊中的清水一股脑泼向几案,顷刻间,那八个字被水流掩盖,消失的干干净净。
      “你这是——”月神皱眉,卫庄如此,怕是已经发觉她的来意,而他们两人曾经的约定,也将她置于了不利的地位。
      事到如今,是进,还是退,月神一时也有些犹豫,毕竟此处是咸阳,而卫庄当年的那一场大火,已经是铁了心做戏给人看,想要隐匿于江湖之外,再不管世事纷争。但这一次,涉及阴阳家,有些事,自己也不能置之不理。
      她抬头望向卫庄,只见男人脸上添了一抹玩味,两分轻嘲。卫庄问道:“你想要逆流沙插手?”
      “当然。”卫庄既然将事情挑破,她也不屑于藏头露尾,索性两个人都坦然一些,说不定,会有所帮助。
      想当年紫女与他一起创建逆流沙,这个组织的本事,她还是清楚的,只是如今大权已经不在自己手中,真要是用起来,倒有些费力,还是要等卫庄的态度,毕竟,他才是逆流沙真正的主人。
      沉默片刻,卫庄突然道:“我记得你说过,紫女已经死了。”
      “但乌断还在。”月神轻勾嘴角笑起来。
      卫庄冷眼看她,“紫女和月神,哪个是真正的乌断?”
      月神反诘道:“那子敬和兰诚,又有哪个不是真正的卫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往者不见,来者犹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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