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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

  •   送走田言,天明还没来得及休息,又有人进门。
      “公子。”来的乃是甘棠,和平日悄声细语不同,她环顾四周,见堂中再无别人,也没和天明离得太近,抬高了些声量道:“暂时还没有发现盖聂与墨家的踪迹。”
      “这么说——”天明皱起眉来,“消息到咸阳城外就断了?”
      “是这样。”甘棠见他面色不好,又补充了一句,“影秘卫虽尽全力,仍旧没在这几日入城的贩夫走卒中找到蛛丝马迹。”
      “我看他们也找不到。”天明见她为影秘卫转圜,突然笑起来,“我大叔那样的人,敢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帝国,现在加上墨家,更是如虎添翼。告诉章邯,找不到人就算了,陛下的安全,眼下也有人替我们操心。”
      “是——”甘棠看着他,欲言又止。天明奇道:“你我之间,知无不言。”
      甘棠这才将心中疑问和盘托出:“公子怎么知道卫先——卫庄会在江山传?”
      “原来是这个。”天明踱向窗边,语气轻快,“半年前,夏夫人收到他的书信,我这才知道当初鬼谷那场大火不过是个精心设计的弥天大谎,为的就是让江湖庙堂都知道他身死的消息,既然沉寂两年之后他肯重新现世,那么必定是要找到对于自己来说最为珍视的东西,也就是夏姐姐抱回来的孩子。”甘棠屏住呼吸,仔仔细细听着他说出那个众人从未想过的可能。天明见她呆愣,又道:“可惜,当他来到咸阳的时候,恰逢夏姐姐他们一家为大父服丧。”
      “服丧”二字出口,甘棠猛然红了眼眶,索性天明转身背对了她,才没有发现端倪。
      天明沉着声音问道:“如果你是卫庄,你会怎么办?”
      “自然是——自然是待着咸阳附近,等她丧期结束回来复职。”甘棠竭力不让对方听出自己隐没在嗓音中的哭腔,压着声音反问,“可,他为什么不待在城外,反而要待在江山传这个咸阳城里最为醒目的地方?”
      “因为——”天明勾动嘴角,他的视线一直盯着远方群山,夜幕之下,那些交错的浓淡已经渐次模糊,成为了黧黑的一片,有些东西,只有到了近处才能发觉差异,就像现在。他轻声道:“小隐陵薮,大隐朝市。”
      “但这是道家的想法。”甘棠仍不肯死心,到了此时,任谁都能发觉她所执拗的究竟在何处。天明也懂,他只是不想说出口罢了,遂道:“诸子百家除了相互诘责,也时常相互借鉴,赵一先生更是博采众长的高手,何况,他本人与道家的纠葛不浅,收下的弟子秉承些道家的遗风也算不得什么吧?”
      此言话里有话,甘棠却未听懂,只是一字一句牢记心间,不敢有丝毫遗漏,嘴中却道:“公子说得极是。”
      “嗯?”天明听她赞扬,皱了皱眉,隐约有一丝紧张,他回身问道:“你还有话没说完?”
      甘棠忙摇头道:“没有。”
      既然如此,天明也不想再问,然而有鸟飞进来,正落在屋中。以往影秘卫的信鸽都由甘棠负责,今日,天明也不想破例,便使了个眼色。甘棠会意,忙走上前去,取出鸽腿上的一小卷布条。她仔细打量过一遍,紧张道:“影秘卫回禀,卫庄已经离开江山传了,章少府说是夏府的方向,要不要——”
      “不必了,”天明稍微活动了筋骨,走向内室,“他既然要确认孩子的下落,就不会动手杀了知情人。只是今晚,夏姐姐恐怕睡不好了。”
      夏萧歌当然睡不好,任何人都无法枕着杀意入睡,尤其这杀意来自于江湖上顶尖的剑客。
      冷意袭体,风声绕耳。夏萧歌微微睁开迷蒙的双眼,借着照进屋中的月光,打量起家具物什,自从离开罗网之后,她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濒临死亡的心悸了。
      “呼——”长舒一口气,她抬袖打了个呵欠。寂静的屋内,只有规律的呼吸声。自打把饮羽——不,现在已经改名江离了,自打把她作为赵媛的女医一并送入阎乐的府邸,每晚就只能自己一人孤零零入睡了。好在离开桑海前又收了个徒弟,否则日后长夜漫漫,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只是——
      上善若水。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总有代价。
      夏萧歌站到窗前,屋外冰冷的雪片刮到身上仍有刺骨的触感。
      等等!
      她忽然转过身,再次仔细打量四周,如果她没记错,窗子在入睡前就已经关严了,那怎么可能四敞大开,还漏进雪片来呢?
      夏萧歌点起灯,走了几个来回,还是没有发现什么。她心里惶恐,却感觉杀意将近,只好一边握紧手中烛台,一边走向外屋去拿自己的佩剑,即便她剑术平平,此时拿着家伙防身也算是极大的安慰了。
      可惜——
      剑不在外面。
      夏萧歌望着空空如也的剑架,一颗心落入谷底,活了二十几年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事。喉头微微滑动,指节也因紧握烛台而泛白,她清了清嗓子,正打算强作镇定问“阁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那边已经有人从她身后绿色帷幔的阴影中走出:“夏太医丞是在找这把剑吗?”
      “是他!”夏萧歌几乎腿软,早知道有今天,还不如多在荒山谷地待几天。“卫——卫先生——”转过头来,她佯作镇定,而脖颈边的寒意却丝毫未减。
      或许是老天也可怜她此时的窘态,蜡烛不知何故突然熄灭,就像活了一样,而这样一来,她便只能借由月光视物。“将旦昧爽之交,日夕昏明之际,北面而察之,淡淡焉若有物存,莫识其状。”果然是她的剑——承影,《列子•汤问》中所记,孔周的三剑之一。
      “夏太医丞,我奉劝你一句,如果你将自己当成剑客,就不要把佩剑放得太远,可如果你是个大夫,就不要将剑放得太近。”
      “多谢——先生赐教。”听卫庄话里的意思,并不想为难自己,只是责怪她认不清身份,看起来,还是当年那件事。她松了口气,说起话来却还露怯:“卫先生夤夜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面前人似乎看出她刻意的伪装,也还以颜色:“夏太医丞一向善于猜度人心,这次不妨也试试。”
      这——
      夏萧歌碰了个软钉子。卫庄的来意她已经了然于胸,但,是要痛快说出来,还是要有所避忌,她却一时拿不准。
      此时屋中窗子大开,除了冷风之外,亦有月光。她借着月光,将面前卫庄仔细打量,最后,视线落在对方举着承影的右手上,那上面有一圈冰冷的弧度——是戒指。
      她对此并不陌生,因为三年前,卫庄亲自将此物交到她的手上。

      “卫先生——”夏萧歌嘶声叫了两声,不仅因为口干舌燥,还加上此前助产之时所耗费的内力已经差不多超过她的极限。
      “卫先生——”她又叫了一声。眼前被褥已经被血染透,腥气扑鼻。卫庄喜欢赌,她却不喜欢,身为医者,总要尽力挽救性命。既然自己已经无力,不如将之前带她进谷的老仆叫来,鬼谷之学深不可测,难保没有什么延命之术。
      “来人——”夏萧歌站起身向外喊了几声,毫无动静。
      奇怪,人都哪儿去了?
      想起之前强行带她进谷的几名男女,她突觉事情不妙,忙推门出去,走到屋外才发现空无一人,而绕到树林后面,挨间推开仆役们的房间,终于看到还未来得及收拾的尸体和血迹。
      这是怎么回事?
      她又惊又惧,一时不解,只好返回竹屋。恰在此时,卫庄竟然睁开双眼,虽然凌厉已消,唯留枯槁,但依旧能见当初睥睨天下的影子。
      莫非——
      看着面前已近弥留的男人,夏萧歌惊得汗毛倒竖,整个人定在原地,冷汗涔涔落下,却并不是蠹虫爬过带起的颤栗,而是雨雪交加瓢泼而下冷风侵体的惊寒,但最终她还是垂下无力的双手,叹了口气,声音薄如蝉翼,几乎细不可闻。至此她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处境,而那个消失的老仆是死是活,早已不再重要。
      “卫先生——”夏萧歌挪了过去,几年交情尚在,若对方有什么遗言要她代为实现也并无不可。
      “什么?”她看到对方的嘴唇稍微动了动,忙俯下身去,屏气凝神,终于从对方破碎的音节中拼凑出将将完整的句子。只是出乎意料,卫庄并非要将掌门信物交给女儿,而是要她在合适的时候交给盖聂。除此之外,他不许孩子触碰鬼谷一丝一毫,或许,这是他能为亲生骨肉做的最后一点补偿。
      不过,卫庄没想到一件事,那就是她不仅在谷外遇到了月神,还在落马坡下遇到了章邯。作为嬴政的心腹,章邯掌管着大秦内部所有的机密,对她彼时的任务自然知之甚详,不由分说便将她带到临幸桑海的嬴政驾前,这样一来,孩子的事情便瞒不住了。或许,这是老天帮忙,让她不用承担过多的包袱,毕竟当时她也考虑过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为了一个叛逆分子而犯欺君之罪是否值得。
      于是一切终成定局,她不仅说出了天明的所在,甚至主动请缨要将公子带回,还将怀中婴孩的身世也一并上奏。当然,她也并非毫无隐瞒,私心促使她留下这枚戒指。
      后来天明夜闯宫禁之后,她辗转反侧,隐隐觉得此物不详,本想让天明拿着向嬴政负荆请罪,未曾想对方竟将它收入囊中,从此再未于人前显露过。事后,她也安慰自己:只要此物永不现世,只要众口一词,便没什么可顾虑的,孩子的事情也会成为宫中一段秘闻。
      谁能想到,半年前大父身死,他们一家随即远行守丧,恰在此时,母亲收到了卫庄的书信。自那以后,她惶惶难安,每日惴惴,既怕卫庄来找自己要人,担心有性命之忧,又深有愧疚,到底自己还是背信弃义,辜负了对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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