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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卓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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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一个月,走了几次,安枝河把学校到公寓的道路都记在了心里。白天她在学校里上课,每次都是形单影只,苏惊蛰有时候在餐厅里看见她,就会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她一起吃午餐,枝河也懒得多说一些。有时课间,苏惊蛰也会找她聊聊天,但几乎都是苏惊蛰一直表情生动的说,枝河一直面无表情的听,偶尔点个头、或是随意的发出个单音节“恩”字,来表示自己还在听。
下午回到家,无一例外的看见安蓝背对着她,坐在客厅里疯狂的赶稿子。通常听见开门声,安蓝就会头也不回的说:“枝河,茶几上有外卖单,你想吃什么就直接打电话,冰箱里还有牛奶和面包,饿了就先吃点。”一到傍晚,客厅里就变得光线很暗,昏暗的客厅里,只有显示屏的光芒依旧闪烁,安蓝仿佛浴在一片冰凉莹白的冷光里,但却让枝河觉得温暖,傍晚的热风穿过窗帘从落地窗里吹进来,窗帘被吹的猎猎作响,扰乱了一室静谧的空气。
有时夜里安枝河醒来,月亮明晃晃的,她躺在流淌的月光里,夜空里偶尔有幽魂飘过,她看到窗台上盆栽植物的影子印在木质地板上,敏锐的听觉还能捕捉到刻意放缓放轻的打字声,她在床上翻个身,不用想应该还是安蓝在打稿子,轻叹了口气,复又翻身睡去。
这天清晨枝河出去的时候,安蓝半个身子趴在沙发上呼呼大睡,头发乱七八糟的盖在脸上,笔记本还保持着之前用时的样子,盖子都没合上,风从落地窗里吹进来,吹卷起稿纸的一角,她给安蓝盖了件卡其色的毯子。枝河站在微凉的晨曦里,留下一个浅而薄的影子,她俯下身来,声音仿佛被晨露打湿,带着温润的凉意,她轻声说:好梦,安蓝。窗外有风吹过,瞬间可以捕捉到盛夏里叶滔的声音。
枝河走出公寓的时候就觉得有目光在注视着自己,不是她感官多敏锐,而是实在是这目光太过明目张胆。她状似不经意的走路,然后猛地回头,空空的街道,什么也没有。整整一天她都可以感到这种目光黏着自己,中午和苏惊蛰吃饭的时候,连苏惊蛰都一脸神神秘秘的和她说:“枝河,我觉得有人一直在看我们哎,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啊?”说完顺带夹了一块枝河餐盘里的葱烧排骨,大快朵颐。
枝河咽下一小口蔬菜汤,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接着环视四周,扫了一周,周围都是学校里的学生,清一色的制服,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到底哪里不对呢,枝河疑惑的想。
苏惊蛰对她小幅度的招了招手,枝河没动,惊蛰直接靠过去贴近她的耳朵。枝河因为苏惊蛰的靠近而感到别扭,苏惊蛰靠的如此近,她甚至可以清晰的闻到他衣服上淡淡的男士香水味道,很淡,几乎是无迹可寻,但她还是感觉到了。枝河觉得脑袋仿佛进了层层叠叠的低温区,晕晕的,血液和脑袋里满满的都是苏惊蛰身上的香气。
惊蛰小声的说:“你说,会不会有人仰慕你啊!于是就这么跟踪你。要是仰慕你,看到我们两个人关系这么好,会不会报复我?!”最后这句话,听到枝河耳朵里,连声调都变了变。
枝河嘴角抽了抽,这下子脑袋完全清明了。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终于发现了苏惊蛰是个什么样的人——自来熟,完完全全的自来熟,与他阳光帅气的外在、和煦温柔的气质完全不符。惊蛰和她聊天的时候,无论她再怎么冷着一张脸、散发“生人勿进”的气息,惊蛰都会忽略她的气息,侃侃而谈,从不冷场。一个月下来,枝河到是有些习惯他的话唠属性了。
枝河看着惊蛰明亮的眼眸,有种被闪花眼的错觉。枝河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睛时目光里一片冰冷,冲惊蛰摆了摆手说:“我吃好了,先走了”。
“哎?你的排骨都没吃,好浪费啊!”惊蛰小声的抱怨着,眼睛里还一副枝河你很浪费的神态。
枝河把餐盘往他面前一推,说:“你要是不嫌弃,就全吃了吧。”
话一说完,她看到惊蛰眼睛一下子弯起了弧度,带着些许笑意,说:“当然不嫌弃。”
走出了十几步,枝河回头看,惊蛰还在吃她餐盘里葱烧排骨。似乎是感到枝河的目光,惊蛰抬起头来,对着她笑起来,明亮且绚烂。枝河愣了愣,在偌大的人来人往的餐厅里,仿佛一切的流动都静止了,人群层层叠叠的笼绕,而只有惊蛰所在的地方,她的目光才能触及,才能抵达。她摇了摇头,把头脑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赶走,转身离开。
苏惊蛰看着枝河走远,才放下筷子,低下头,他的脸笼罩在一片阴翳下,看不清表情,良久,才有些叹息的幽幽的开口说道:“安枝河啊”。
傍晚。在回家的路上,安枝河刻意放慢了步伐,到底有什么在跟着自己呢?既然连苏惊蛰都能感觉出来,那就说明应该不是妖或者鬼。夏末的炎热依旧在蔓延,街道上空无一人。四周都是居民楼的低低的围墙,上面攀爬了大片大片的绿色藤蔓,生长之势犹如一场骤雨将临,甚至拖到了地面上,沾染了大片大片的尘土。枝河看了看道路,思考着待会要怎么把它引出来。
这样想着想着,忽然听到后面一声大喝:“喂!”
枝河顿了顿,感觉声线有点像孩子,也没在意,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步,就听到后面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喂!叫你呢!前面那个!可恶,你竟然无视我!”
这下子,枝河停下来了,她慢吞吞的转过身,不确定的说:“你是在叫我吗?”
距她5、6米左右的地方,站着个少年,穿着白色的衬衫、刚到膝盖的黑色背带短裤,脚上蹬了一双黑色的短靴。他的头发是红色的,高高的扬起,露出漂亮的发际线。夕阳在他周身镀了一层透明的金光,像淋了一层糖液,他那一头火红的头发,像一团火在烧一样。枝河有些危险的眯了眯眼。
“当然是叫你,不然这附近还有谁!!”少年有些倨傲的扬了扬头,飞扬跋扈的说。
枝河冷声道:“有事吗?”
少年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你是安氏的妖面吧!本少爷叫卓灼!”
枝河漫不经心的说:“奥,卓族的人。”
“算你识相,还认识本少爷,”少年一脸很受用的表情。
“我不认识你,是你自己说姓卓的,”枝河面色冷淡的摇了摇头。
“庶民!!告诉你,本少爷可是卓族的二少爷!”少年又有些气急败坏的说。
“今天一天,都是你一直在跟踪我?”
少年一扬头,有些得意说:“当然是本少爷。”
枝河心里大致明了了,便故意问:“你的跟踪手法很高明啊,我一直没有找到你。”
少年听完更得意了,说:“当然了,我可是拿着我们卓族的‘息演’呢!”
枝河听完,心想,果然和自己猜想的差不多。‘息演’是卓族的宝器,通俗点讲,就是隐身符咒,被卓族奉为最神圣的东西。要是这孩子用了的话,多半是自己偷出来的。
想完这些直接转身就走,她觉得没必要和卓族的人多做纠缠。
后面的少年还在大吼:“站住!!本少爷让你站住,可恶!你又无视了本少爷。”
枝河前面的路突然窜出来一大圈火焰,把前的路堵得死死地,火焰极高,燃烧的温度把空气都扭曲了一下,枝河没有防备,猛地呛了一下,不得不转过身来。神情有些冷漠的看着他:“这里是居民区,你想干什么。”
少年小声的咕哝了一声:“再让你无视本少爷,”一抬手,火焰渐渐消下去,空中几张符纸打着旋儿飘落,接着少年有些得意的笑了。
枝河有些反感的问:“你有什么事,我不记得安氏和卓族有什么纠葛,两族之间根本没什么往来。”
卓族是引魂师一族,他们一族是引魂师中的佼佼者,基于他们血液里的天赋,他们十分擅长控制火,但是安氏与他们不同,安氏不是引魂师,安氏只是在机缘巧合下与妖定了契约,获得了妖的力量,而每一代只有一位妖面,只靠这一位妖面感知亡魂,预言未来,来守护全族。
卓灼走到她面前,她发现少年比自己矮半个头,少年的面容带着他这个年纪独有的美好和精致,眼睛晶亮晶亮的,像两颗黑曜石,眼底还有一些天真的神色在流动。
他倨傲的抬起下巴,说:“我问你,你是不是安氏的妖面。”
枝河没说话,这下少年又不高兴了,撅着嘴:“问你呢!!回答本少爷!”
枝河神色不耐的点了下头。
卓灼大笑起来,退后几步,说:“太好了,”接着指着枝河说:“我要打败你,我要打败安氏的妖面,来吧,让我把你打得落花流水!”说着,就从短靴里抽出一把银色的小匕首,一矮身子,攻了过来。
卓灼从正面攻过来,扔出几张符纸,符纸一触地,立刻就燃烧起来,把枝河围在火焰的中央,又抬手挥出一大串符纸,卓灼打了个响指,瞬间燃烧,本来枝河被围在火焰中央就觉得热,现在更热了。
枝河有些无动于衷的站在中央,就是觉得热,她看到卓灼站得离她远了一些,有一下没一下的扔着匕首玩。枝河无奈的叹了口气,这种程度的火焰在她眼里就是小儿科,符纸上的符咒画的乱七八糟,燃烧出来的火焰虽然很高,却是明黄色的,都算不上橘黄,杀伤力不大。于是,枝河的眼睛里寒光一闪,瞳孔突然紧锁,围在她周围的火焰瞬间消失,只剩符纸燃烧的灰烬随着晚风飘荡,于是枝河一抬脚就迈了出来。
卓灼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愣愣的说:“怎么可能,你怎么一下子就灭了我的火焰,明明用了那么多符纸……族里好多人都被我这招制住的!!你……你……”
枝河听完,在心里感慨了一下,果然是被宠坏的小少爷,其实就是个半吊子。她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走出去几步,忽然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哭声,而且愈演愈烈。枝河头脑发蒙的回过头,愣愣的看着泄气坐在地上的他,百思不得其解,她又没欺负他,他哭什么。
枝河犹豫了片刻,还是走到少年面前蹲下身来。卓灼不断地用手臂擦脸上的眼泪,眼角都红了,睫毛都被眼泪胡在一起。枝河在包里翻了翻,找出一包纸巾递给他,他狠狠的一把夺过来,擦鼻涕时发出很大的声响,她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索性就直接坐在地上,用手臂圈起腿,闭着眼睛假寐。卓灼看到她都不管他,直接假寐,就用手哆哆嗦嗦的指着她,也不知是哭的还是气的,气息不稳、一噎一噎的说:“你……怎么敢!”
卓灼抽噎了一会,就不哭了,这时候枝河睁开眼睛,说:“小鬼,哭完就回家吧。”
卓灼瞬间炸毛:“庶民!竟敢叫我小鬼!本少爷有名字,叫卓灼”。
“……”,枝河无言以对。
“哼!”卓灼冷哼一声,说:“我告诉你,今天只是我状态不佳。打不败你,我就不回去!我要证明给我的族人看,我也是个有实力的引魂师。”
“就算你打败了我,你要怎么和别人证明呢”,枝河侧过头去问他。
好像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卓灼愣了一下,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枝河轻轻地叹息了一下,卓灼忽然感到眼角有光芒闪过,侧头就看到枝河半张脸覆满了银色的鳞片。枝河抬手摸了摸下巴上的细鳞,用力一扯,秀气的眉毛轻轻的皱起来,扯下一块银白色的鳞片,脸上的鳞片闪烁着暗淡的银光,随着呼吸的起伏,明明灭灭。银光十分暗淡,像遮掩在黑色雾气里一样,看不清晰。
卓灼惊叫了一声,枝河皱着眉,瞟了他一眼:“你太吵了。”卓灼分明还能看到她眼底痛楚的神色。
她把鳞片放到卓灼的手里,鳞片是银色的,上面有着细细的纹路,周围还飘浮着一些银粉,十分漂亮。安枝河脸上的鳞片开始一片又一片的消退,每消退一片都仿佛有银色的粉末洒下来,嘴唇也渐渐失去血色,下唇的地方还卷起一些小的皮屑,而拔除鳞片的地方留下了一块深红的印子,在苍白的脸上看得十分骇人。
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脸色苍白,眼睛幽深的似一瀑深不可测的古潭,在热风游荡的黄昏里,她的长发随风吹散,犹如从万丈深渊里爬出来的深海之妖,卓灼的内心有一瞬间升起对妖面的惊惧。
枝河看到他发根的地方还是黑色的,内心感慨了一下,这么小就染头发,以后一定秃顶的快。她看着这个天真的小少爷,身边连个跟从的人都没有,便问他:“你应该是偷偷溜出来的吧。”
卓灼小鸡啄米一样点点头,手里捧着那块银色的鳞片,仰面看着她,眼睛里还有水汽。枝河有一瞬间觉得这个半吊子的小少爷还是蛮可爱的,随后有些柔和的说:“你已经拿到证明了,回去吧。”
此刻夕阳已经快没入地平线了,一旦光线暗下来,枝河的视觉的敏感度就会下。她深深地望了一眼天边的光芒,有些恍惚。卓灼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枝河,十分惊异她刚才的举动,传言说,鳞片是与妖缔结契约的证明,是力量的根源,看到她都没有犹豫就直接撕下脸上的鳞片,应该会很疼吧。他其实只是想打败她而已,没有想过要她的鳞片。他想了想,握紧鳞片,站起身,指尖轻触到下巴的红印记,触到的瞬间,枝河“嘶”的一声退后半步,眉头拧了起来。卓灼立马收回手,有些嗫嚅的说:“对不起……”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又气鼓鼓的说:“鳞片我先收下,你以为我不能打败你吗!我是有实力的!你就等着被我打败吧,这是我的战利品!”说完还扬了扬手里的鳞片。
枝河叹了口气,想果然是小孩子,死要面子,就说:“随便你。”刚一说完,卓灼忽然踮起脚尖,用力的勾了她的脖子,她没有防备,一下子弯了腰。漫天霞光挥散,天边大团大团的柔软坠落的云,仿佛沾染了光线的颜色与温度,色泽温暖;傍晚的风携卷着热度从街道一侧吹过来,空气里升腾坠落着金色的粉末,枝河看到卓灼的肩胛部位的衣服鼓了起来,像幼时的白鸽张开了翅膀,即将飞翔,时光之神在此放缓了步伐,一切都好像是慢动作一样。
这时,卓灼闭着眼睛,睫毛纤长柔软,在她耳边轻轻开口,介于少年和孩子之间的声线清晰的传来,他小声的咕哝了句话,声音跌入尘埃,瞬间埋没消失不见。
傍晚的风依旧惶急不可测,枝河闻到了少年皮肤上十分干净的味道,便缓缓的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