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面》青卡子

3、放逐

　　安枝河的睫毛颤了几下，睁开眼睛，视野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清晰起来，悬挂在床顶的灰暗色调的床幔流苏，风从打开的窗棂里呼呼的吹进来，流苏的穗子晃了晃，安枝河有些僵硬的躺在床上，对着晃动的流苏干涩的眨了眨眼睛。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啊，可是，作为一个妖面，做的梦从来都是有预兆的……到底要告诉她什么呢……安离啊安离，枝河有些苦恼的皱起了眉。

　　安枝河默默地从床上坐起来，起身下床。一起身便听到腿弯关节处细小的“咔啪”的一声。一下子，安枝河的心里有了一种近乎绝望的感觉。她弯下腰，挽起了脚腕处的裤子，入目的一片白皙，挽到腿弯处，她便看见了——银色的鳞片。上次也是这样，她在7岁的时候也做过一次梦，那时候鳞片长满了双腿。有鳞片之后，她日常行动的时候就会有点困难，速度会比以前慢一些。鳞片大概会需要一个星期的时间去消退，这期间的只要不是剧烈的奔跑，平时走路还是可以的。她从心底里无力的叹了口气，直起身来，毫不犹豫的向外走去。

　　她是妖面，妖幻之面。

　　她的父亲说过，每一任妖面的面具都是不一样的，她的妖面面具是银色的鳞片，只要动用妖面的力量，脸上便会浮现出妖面的面具，遮住她的半张脸。虽说是面具，但她有深刻的体会，那种银色鳞片是从她的皮肤里长出来的，那种实实在在的刺痛感，深深地与她的皮肤融合在一起。
　　5岁的时候，她的力量暴走，脸部一直在火烧火燎的痛，和她一起玩的本家的小孩子看到她的脸就吓得大哭大叫：“妖怪！你这个怪物！妈妈！！”本家的大人闻声赶过来，她捂住自己的脸，惊慌失措的逃回房间。“砰”的一声，大力的关上门，她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半张脸被银白的鳞片覆盖，皮肤变得过分苍白，她的脸上混合着惊恐的表情，日光从古老雕花纹的窗里透进来，尘埃在这些微弱小的光芒里升腾又坠落，她的脸一半在日光里闪烁，一半埋在阴影里。在黄铜镜里显得有点不真实。她的眼睛睁的大大的，手紧紧的攥在一起，长长的指甲掐的掌心一片通红，她很害怕，从心底里害怕。鳞片从皮肤里长出的痛觉还在，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的，孩子们尖利的哭喊似乎还在耳边：“你这个怪物”！
　　你这个怪物！

　　有些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的听力忽然变得十分敏感,仿佛那些细节末梢的东西都能在身体里毫发毕现。
　　是她的父亲，他低下身来，修长有力的手臂从后面抱住她，她的身体因为惊惧忽然颤抖起来，如果父亲看到自己的脸，是不是也觉得自己是个怪物！她害怕！
　　她害怕。

　　可是她却看见了，她从老旧的黄铜镜里看到身后的父亲在微笑，是作为一个父亲的微笑，然后他的脸上慢慢的长出青色的鳞片。
　　枝河就从镜子里目瞪口呆的看着，看着父亲的脸上的鳞片一片又一片的长出，直到覆盖了半张脸。然后父亲拿起她的小手，按在他的鳞片上。
　　手上触到一片冰冷坚硬的鳞片。
　　父亲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低沉而温厚，他说，“枝河，不要害怕”。
　　“你看，我们都是一样的。”
　　“我们都是安氏一族的妖面。”
　　“我们的能力是守护，绝不是带来灾难，我们是独一无二的”。
　　父亲就这样抱着她，半垂着目光，眼里都是缱绻的温柔。
　　她的指尖在父亲脸上的鳞片上流连，冰凉的触感仿佛一下子电击了她的全身。她快速地转过身，抱住父亲的脖子开始嚎啕大哭，哭的一噎一噎的喘不上气来喊“爸爸……爸爸”。父亲一边帮她顺背，一边安慰她，“没事了，枝河，没事了……”

　　从那天起，她明白了，她是一个妖面，安氏一族的人们畏惧妖面，可却也仰仗妖面的力量。传说，安氏的祖先与妖做了交易，妖给予每一代被选中的安氏人力量，可也从安氏人身上获得一些东西。但这也只是传说，她也不知道真实性有多少，她只知道，每一任的妖面在30岁之后就会离开安氏一族，销声匿迹。即使她是妖面，她也不懂为什么30岁之后就会离开，她的父亲29岁的时候就在一夜之间人间蒸发般的不见了，他什么也没有告诉她。她的世界就在那一刻崩塌！她紧紧握住弟弟的手，看到族长大人带着很多人进出父亲的房间，搬走了很多东西。族长临走之前，在她的身边稍作停留，摸了摸她的头，说，“你是下一任的妖面吧，你的父亲离开了，或许还会再见面的”。
　　她仰面看着他的眼睛，族长的瞳仁亮亮的，可他的眼睛里没有喜悲，什么也没有。
　　她没有说话，只是直直的盯着他，盯着他的背影，看到他走出去好远。远处寒冬里青色的山峦显得凄清又无情。
　　她的母亲走到这两个孩子的面前，屈下膝盖，把他们搂进怀里，声音里有微微的颤抖：“你们的父亲他也是……也是不得已的……他爱你们……你们是他的骄傲……他明明那么爱你们……”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安枝河觉得肩头有些温热的濡湿。弟弟轻轻出声，带着些许安慰的语气，说，“我们知道的，我们会等爸爸的……我们也爱他。”
　　这时窗外下起了雪，她扭过头，看到大雪簌簌的落下来，飘进院落里人的发梢上，迅速融化。

　　从那之后，本家人担心无人引导幼年的妖面使用力量，便将她送到了叶妖的宗族里，而弟弟与母亲留在了本家的老宅里。
　　再之后，她回归本宅，才忽然发现一切都变了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