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空城》明珠未嫁

7、复更

　　第一章背影
　　周末十点的超市，恐怕是阿姨们的天下。叶初文前天一晚上一晚上没睡好，早上起来状态很差，皮肤又干又燥，顶着两只熊猫眼又看了两个小时报表，才想起来没吃早餐，本想来这个超市买它家的畅销食品——荷叶包鸡的，奈何她算漏了这个时间是家庭主妇的主场时间，外卖一摆出来，立刻就被哄抢一空。她提着购物篮子无奈叹气。

　　冰箱里已经空空如也了，为了接下来一周的生存，她必须抓紧时间囤货。可是看着蔬菜区里三层外三层的一级战斗状态的阿姨们，她只能默默地退回去，拿个几个大碗面。

　　美丽的星期天对她来说，意义无非就在于可以庆幸自己熬过了一周，再打起精神迎接苦逼的下一周。日子机械般的轮番往前，没有波澜也没有惊喜。

　　五盒方便面已经把篮子差不多装满了，叶初文又绕到罐头和调料区拿了几样东西。早上出门时隔壁的方阿姨拜托她给捎一袋番茄酱，说是儿子儿媳下午要带着小孙子过来吃饭，她要炸薯条给小朋友吃。

　　叶初文不喜欢甜食，可方阿姨脸上那种甜甜的笑容让她好生羡慕。

　　为家人下厨，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她以前不知道，现在......现在没那个福气了。

　　不知怎么回事，这两天她的状态特别差，眼皮老跳，心神恍惚，老是在想从前的事，她很恨自己的胡思乱想，想着一定是自己不够忙才会有工夫感时伤怀。

　　下一周，她一定要让自己忙起来。

　　正拿着两种番茄酱比较着，考虑要买哪一种。

　　旁边一对似乎是新婚的小夫妻正在甜蜜地对话。

　　“不行，孕妇不能吃麻辣的火锅底料，本来这些添加了化学成分的东西你就不能碰，我是看你实在馋的不行了才允许你吃一次的，只能选清汤的，太油腻了直接Pass！”
　　小妻子忿忿不平，语气里却是满满的被宠爱的娇嗔，“你真的好啰嗦啊！阿旭！”

　　叶初文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狠狠地跳了起来，那两个字像是钻木取火冒出的火星一般点燃了她这把早没有了任何喜怒哀乐的湿漉漉的木柴，原以为自己刻意回避不去看他的消息，就能做到心如止水，可是他的一切还是像空气一般蔓延在她的周围，时不时给她一个惊醒，然后，发作。

　　她朝着那个也叫“阿旭”的男人看过去，很高的一个年轻人，长的干净好看。

　　他也是这么高的个子，如果还能再见到他，他一定会比眼前这个男人更加好看。

　　是啊，谁能比他更优秀呢。叶初文今年二十五岁，工作了三年了，自认为见过了很多人，可是没有一人如他一般英俊。

　　可能是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那个年轻的丈夫转过头来，对她友好的笑，“我太太不知道挑哪一包，小姐你觉得哪一种比较好？”

　　初文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的可笑，竟然又想起他来。

　　她看了一看，淡淡的说，“右手那包吧，一般来说，贵的东西都比较好。”

　　小夫妻恍然大悟一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笑的两眼弯弯，“有道理哦。”

　　又在超市胡乱转了两圈，买了点生活用品，叶初文就排队付钱去了。

　　然后她又看见了刚刚那个怀了孕的小妻子，她一个人推着购物车，正在收银台付钱，她丈夫不知道是去拿东西还是有事情先走了。

　　那个女人长的很漂亮，皮肤白白的，带着孕妇特有的幸福的神色，不过她小腹平平的，应该是怀了孕没多久，要不是她刚刚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怕是也看不出来她的身体里还孕育着另一个小生命。

　　“小姐，你一共消费56块。”收银小姐的声音拉回了它的思绪，她连忙应了一声，递过去一张百元钞票。

　　记得钱包里还有一个钢镚的，正好方便找零，她翻了翻包，忽的那枚硬币蹦了出来，叮铃铃得滚到了隔壁付款的那一队。

　　正好滚到了那个孕妇后面站着的那个男人的脚边，她正想招呼他帮忙捡起来，只见那个男人迅速蹲下身去，蹭地一下捡了起来，然后迅速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动作一气呵成，迅雷不及掩耳。

　　叶初文无语，这种便宜也占？！正好收银员已经找了零，她觉得一块钱也无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提着袋子往前走。

　　可是还是不甘心，就回头想瞪他一眼解气，然后她就看见，那个男人还蹲在那里，正在借着系鞋带的动作往那个女人裙子下面看。

　　真猥琐真恶心啊！叶初文厌恶得狠狠瞪他。

　　那个男人戴着鸭舌帽，灰色脏不拉及的衣服，俨然就是一副变态色狼的打扮。

　　那个女人因为是孕妇，动作有些慢，她付完了账就离开了收银台，那个男人就只买了一瓶水，显然就是打算揩油根本不是来买东西的。他站了起来，叶初文正打算看看他的正面长的什么样，以后来这间超市好注意防备。

　　然后她看见——鸭舌帽的下面，是一张熟悉的脸，那张脸，像电影里面说的，化成灰她都认得。

　　三角眼，满脸横肉，眼神飘忽奸诈，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所谓相由心生，真是有道理极了。

　　叶初文感觉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她看着那个男人尾随着刚刚那个女人朝前走了。

　　那个幸福的小女人买的东西不多，提着也不累，看她走的方向，她应该是想去楼上的女装柜台逛逛。那个偷窥狂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肯定是意图不轨。

　　叶初文越想越不放心，想想刚才她跟丈夫那么幸福的样子，要是出了事这个家庭八成就毁掉了。

　　她不由自主地也跟了上去。

　　还好，那个女人运气比别人好，一直在往人多的地方走，没有中途去个厕所楼梯间之类的，还算安全。可能是跟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机会下手，那个男人也没了耐心，他迫不及待地越走越近，然后趁着那个女人在专柜前面看衣服的时候，就上前伸出了手，然后叶初文清晰地看见他的手迅速往人家裙子底下伸了进去，摸了一把转身就跑。

　　那个女人大叫了一声，声音很大，还带着哭腔，她在哪边大喊抓住那个男人。

　　周围的顾客都往这边看来。叶初文看着男人跑了过来，她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就一时头昏，条件反射抬脚就绊了那人一下，男人重重地摔倒了地上。鸭舌帽掉了下来，他头上一条清晰的伤疤，让叶初文又想起来了那一段恐怖的过去。

　　那条伤疤在他的左额头上，一部分还深入埋在头发里，触目惊心的一条，可怕极了。

　　他对着叶初文爆了一句粗，大厦的保安都是训练有素的，出现了突发情况迅速赶了过来。两三层地围住了那个男人，他看着自己跑不掉了，就开始耍无赖不认罪。那个女人被吓得不清，只会哭，指着他说他无耻，没有丈夫在身边，她害怕极了，人群里不知怎么的他就看见了叶初文，想到刚刚在超市里的与叶初文有过一面之缘，在那种情况下，只要是熟面孔，都能成为死死抓住的浮木。

　　“小姐，你看到了是吧，你要替我作证啊！他非礼我！”女人长的真的很漂亮，此刻梨花带雨的更惹人心疼。

　　初文安慰她，“别哭了，当心孩子。快点给你丈夫打电话。”

　　叶初文边说边用头发遮着自己的脸，不想让那个色狼看见。一旁的保安问情况，那个人死不承认，推卸责任不说，还嘴巴还不干不净，他指着那个女人说，“我还看不上这种货色，穿着那么短那么露的裙子到处晃，我看她是存心想勾引男人才对！”

　　女人边拨电话号码，边歇斯底里的哭，“你胡说！你胡说！呜呜。。。”

　　叶初文脑袋嗡嗡地响，记忆力有个同样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个女学生胸那么大还穿那么紧身的校服！我看她是存心勾引男人才对！”

　　那个男人还在源源不断的出言侮辱。

　　同样的语气同样的话，勾起了叶初文的记忆，她感觉气快喘不上来气了，她大声叫了一句，“你给我闭嘴！”

　　场面安静了下来，她指着那个男人，“你既然这么理直气壮，那敢不敢报警！”

　　男人一听报警，有些心虚，他转移话题，“刚刚就是你个臭丫头踢我，我还没找你算账，你竟然敢自找麻烦，给老子等着。”

　　叶初文冷冷的笑，“你不用威胁我，还是你根本就是恼羞成怒。”

　　男人刚想说什么，忽的他表情一顿，死死地盯着叶初文看了起来，像是经过了几个世纪，他眉头皱了皱又舒展开，接着扯出一抹恐怖的笑，“呦，你很面熟啊。”

　　叶初文心里咯噔一下。

　　嘴角轻撇，“我怎么会认识你这种人渣！”

　　男人的脸一下子黑了起来，他不由分说冲过来给了叶初文一巴掌，那一巴掌使劲了他全身的力气，男人的力气有多大能够想象，她被抽的失去了平衡，摔在地上，脸颊火辣辣的一片，甚至已经疼的感觉不到疼了。

　　最丢脸的是，她摔在了自己的购物袋上，那袋番茄酱受了重压被挤了出来，全漏在她的白色裤子下，那场景，就跟她流产了一样。

　　大家都急着扶她，场面混乱一片，那个色狼趁乱逃走了，他转身时那凶狠的眼神和恐怖的笑让叶初文的毛孔全部张了开来。

　　平静下来才发现，她自己的腿已经软的没有知觉了。她捂着脸颊慢慢的喘气，想缓一缓咚咚的心跳。

　　他好像认出来自己了，怎么办，会不会受到报复？

　　这时，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经理来了，快起来！”

　　围在她旁边的保安忽的全站了起来，对着那个前来问话的经理模样的人报告了情况。

　　她的余光看见那个经理听完情况后立马转身快步向前走，叶初文挣扎着想站起来，旁边的孕妇连忙扶她，边擦着眼泪边说着谢她的话。

　　叶初文擦了一般额头上的冷汗，碰碰脸颊，不知道是不是被打出血了，像是被烙铁烫到了似的，疼得很。

　　她低头看看自己沾满“血”的狼狈的裤子，跟旁边的女人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摆手说再见了。

　　她虚弱的低着头慢慢往前走。怪不得最近眼皮一直在跳，真是倒霉。

　　那个人怎会被放出来呢？他不是应该在坐牢吗？

　　没走几步就感觉前方有人挡住了道路，她扶着头往前看，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恭恭敬敬地围着一个男人，大家的目光一起朝她看，复杂的她分辨不出那是同情还是看好戏。

　　她有些不好意思，知道自己的样子真的很糗很丢脸。

　　叶初文无力的闪了闪身子，想让那群人先过去。

　　半晌不见他们动，她不耐烦地又往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像是一个霹雳劈了下来，叶初文捂着脸颊站在原地动不了了。

　　心已经跳的没有知觉了，她看着本应该成为回忆的人竟然再一次站在自己面前，恍惚的仿佛在做梦一般。

　　他被几个穿着经理制服的人簇拥在中间，一手捏着手机另一只手拿着文件夹。

　　他正在直直地看着她，眉头微皱，面无表情。

　　那时候是初夏晴朗的一天，栀子花都开了，连大厦里洒的香水都是栀子花香。她还记得当年的他，目光清澈，高大英俊，穿着普通的白色T恤，逆着阳光对她笑。

　　当年的他总是对着她笑的，从没有这种陌生又冷淡的表情。

　　他啪的一声合上文件夹，抬手递给身旁的人。然后，他慢慢的朝她走了过来，一步一步，像是从时光里逆行而来，披着灿烂又哀伤的光，美好的让她不敢抬眼看。

　　他越走越近，强大的气场让她无所遁形，叶初文定在原地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他终于走到面前，眼神在她的左脸颊看了看，眉头皱的更深了，叶初文竟然发现自己还在期待，他会不会还会关心自己。

　　谁知，下一秒，他指着地上的番茄酱，转头对着身后的人说，“快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打扫了，别丢大厦的人。”

　　说罢，他连看她一眼都不屑，就直直地走了。

　　叶初文鼻子一酸，偏头去看他，如当年一样，唯一没变的是他的背影，优雅，又绝情。

　　第二章葡萄

　　接到白静晨的电话的时候，叶初文才发觉自己竟然发了快两个小时的呆。海城的黄昏很漂亮，落霞映着澄蓝的天空，天边的云染着柔和的红，暖暖的安抚着归家人的心情。从她的窗口看去，能看到远处游乐城那缓缓转动的摩天轮，当初她花费了一半的积蓄，确切地说是花费了她得到的一半的遗产买下这间小公寓的时候，纯粹就是为了那盘摩天轮，一到晚上，闪着七彩光辉的它能伴着自己入梦。

　　自从五年前游乐场一别，她的心，她的青春，和她对生活所有的热情仿佛都留在那个能转出幸福的地方。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周末不会睡了一整天吧？”静晨的声音如她的名字一般，安静又温暖人心。

　　这一天发生了好多事情，她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说起。

　　“初文，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听筒里传来热闹的电视的背景声音，是下午五六点钟惯常会播放的儿童卡通片的声音，热闹的让她的心渐渐平静。

　　叶初文叹了一口气，喃喃的道，“晨晨，我今天遇见了两个人，你想先听哪一个？”

　　白静晨顿了顿，像是讶异了一下，接着就恢复的清清冷冷的语气，调笑着反问了一句：“那你想先说哪一个。”

　　认识静晨的时候，她们都还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每天的烦恼就是怎么提高英文成绩，静晨每天的期待就是能远远地看着某个绝不可能会喜欢她的男孩。

　　放学的时候，她们俩会一起到旁边的书店看新出的漫画，然后买点路边的小吃，举着一支雪糕就能够开心好久。

　　“我......\"叶初文有些无力，“他回来了，再遇见他时，我很狼狈，狼狈到极点。”

　　听完她大致的描述完事情的经过，白静晨的回答很是平淡，像是早就料到了，“是吗。那可真是糟糕啊。那你呢，怎么打算的？看样子那间百货商厦也是路氏的产业，以后你还会光顾么？”

　　初文低着头，揪着地毯上白色的绒毛，手心里面痒痒的，如她的心里一般，“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办。”

　　白静晨大概也很鄙视她的摇摆不定软弱无能，转移话题道，“那另一个人呢？是谁？”

　　叶初文这才想起来最重要的事，她的语气郑重起来，试探着告诉静晨那个坏消息，“还有一件事，就是高成那个混蛋.....那个混蛋被放出来了。”

　　静晨果然不说话了，叶初文能想象出来电话那头的她倒吸凉气的样子，半晌，静晨的声音传来，努力装作不害怕可是语气里的颤抖依然掩饰不住，“不是判了八年吗，怎么会？”

　　初文握着座机的听筒，忽的手机滴滴了两声报了时，她瞥了一眼，是整点报时，刚好六点整。

　　那个时候也是六点整，她们一行慌忙找了一整天后，终于在学校后面的工地找到了衣衫不整的白静晨，她的脸色如白纸一样，目光呆滞，没有焦距。

　　初文不敢再想下去，她关了手机屏幕不想再看那个时间，她绕着电话线，安慰道，“具体情况我也还没弄清楚，明天去公司我再找人打听。不过静晨，那个混蛋好像认出我来了，好在，你在阮市，离这里远得很，他不会找到你的。”

　　静晨那边又不说话了，依稀有小孩子的声音在笑，半晌她的语气坚定又坚强，“我不害怕，真的不害怕，最难的日子都过来了，现在咱们剩下的都是幸运，我很坚信。”

　　其实初文也在心里安慰自己，静晨跟她不在一个城市，那个混蛋不可能找到她，她会很安全，虽然当时那个人被警 察带走之前，指着白静晨留下歇斯底里的威胁，“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给老子等着！”

　　门铃忽然响起来，初文匆匆收了线，在门镜里看见是隔壁的方姨，她开了门，方姨是一个普通又朴实的中年妇女，体形微胖，个子不高，脸上有着慈祥的褶皱，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两条线条。

　　她看着初文在家，刚想说什么，一眼就瞧见她脸上的伤，惊讶道，“天哪，这脸怎么弄的，怎么肿的这么高！”

　　初文这才想起来这茬，遮也来不及了，她摸摸鼻子，想到还有人关心自己，她心里有了一丝波澜，“没关系的，我自己不小心撞的，已经擦了药了。”

　　方姨又仔细看了看，还是不太放心的样子，“这可要好好处理，女孩子要是万一留了疤，可就糟了。”

　　初文笑着应，请方姨进来坐，方姨却拉着她的手，说是做了好菜，请她过去吃，她记得今天人家的儿子孙子过来团聚，她这个外人还是别去凑热闹了。

　　可无奈方姨盛情，她也没法推辞，就回去拿粉底遮了遮左脸颊，过去蹭饭去了。

　　方姨的儿子儿媳她也是见过的，都是很好很随和的人，小孙子上幼儿园中班了，长的虎头虎脑，肉嘟嘟的小脸可爱极了。

　　周末小家伙不上学，都会被父母送过来请奶奶帮忙照看，有时候初文也会过来跟他玩一会儿。

　　方姨今天还特意做了她喜欢吃的几个菜，弄的她更感动了。晚间新闻里女主播的声音清脆干净，热闹的家庭聚会让初文有种久违了的感觉。

　　她记忆里，家里只有她和爸爸两个人，父亲是那种工作认真的不苟言笑的严父，从没有人给她夹菜，盛汤，可是她很明白，爸爸是很疼她的。有一次她回家晚了，爸爸站在楼下等她，地上一地的烟头，看见她的那一瞬间，他脸上闪过一种如释重负的放心的表情，接着又换上了一副责怪的样子，骂她，“怎么这么晚！”

　　忽然眼睛有些酸。

　　电视里正在播送海城的新闻。画质清析，主播的声音清楚干脆，果然大学里面普通话测试一级甲等的标准不是白白制定的。可是新闻的内容让她心里翻江倒海，手心冰凉。

　　这阵子太忙了，她好久都没有看电视了，如果她早一些看看新闻，就能够知道他回到海城了，她也能有个心理准备，不至于今天遇见他时这么措手不及狼狈不堪。

　　“路氏人事大变换，继承人学成归国，接任总经理的职位，路氏宣布进军餐饮和广告业。”

　　叶初文忍不住往屏幕看，镜头里他穿了低调的一身黑色西装，戴着黑色墨镜，匆匆的从路氏总部的大楼里出来，微微侧着头不愿被拍到似的，镜头一闪而过，他立刻就上了车子，画面里只剩下两条车尾灯划过的红色亮光。

　　“与路明旭一起回来的还有他的未婚妻，当红明星江熙雅，两人疑似已见家长，好事将近。”旁边配着的照片是江希雅新电影里面的造型，叶初文在公司同事看的杂志上也见到过。

　　她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虽然料到他会有女朋友，将来也会结婚，可是真正得到这个消息，原来还是会这么心痛。

　　她没察觉自己拿着筷子的手在微微发抖，方姨的儿媳看出她的不对劲，关切的问，“叶小姐，你不舒服吗，还是没有胃口？”

　　初文回过神来，吃了一口菜，笑了笑说没事，“叫我初文就好了，不用客气。”

　　方姨给孙子剥了一只大虾，冲着初文露出一个八卦的表情，“怎么了，跟男朋友吵架了？”

　　初文知道她说的是谁，汤慕斯是跟她同一座写字楼的，两家公司里的不远，有时候下班时会遇见，她没有车子，汤慕斯送过她几次，被方姨看见过。

　　没想到就误会了。

　　初文无奈，“方姨，他不是我男朋友，普通朋友而已。”

　　方姨拿纸巾擦了擦手指，关切的继续道，“那他是不是在追求你？你喜不喜欢他？我看他挺殷勤的，肯定有什么想法。”

　　方姨的儿子看初文的脸红了起来，打断自己妈妈，“哎呦，老妈你也太啰嗦了，人家的隐私你也想打听。”

　　迎头一个爆栗，油乎乎的全是海鲜味，方姨儿子无辜的拿手擦，方姨皱眉，“你小子吃过多少盐！如果那个男人条件不好，不是什么好人，被骗了怎么办！”

　　“妈，都扯到条件了，也太远了吧，你以为都跟电视里这些男人似的，哪有这么多有钱人。”

　　初文看了看屏幕里的熟悉身影，颇有些伤感。

　　方姨的声音继续传来，“你懂什么，初文长的这么漂亮，工作又努力，也不跟现在那些穿的那么少成天在街上乱晃的女孩似的，当然要找个既帅又有钱的才能配得上。”

　　她越听越心虚，自己哪有这么好，她伤害别人的手段方姨是没见识过，一刀一刀地快准狠，生生的往别人心上最脆弱的地方刺。

　　“初文，你听我的，一定得好好考察考察男人的人品，条件不好的咱可不考虑。”

　　。。。。。。

　　她哪有谈恋爱的心思，再说了，别说挑别人的条件了，哪个男人能看上她的条件。

　　再回到家，已经快九点了。告别的时候，方姨的小孙子给了她一块糖，葡萄味的，上面印着hello kitty的猫头，她拿着那块糖在手里摩擦，空气里安静的能听到钟表的滴答声。

　　路明旭很喜欢吃葡萄，可是他不喜欢吃葡萄皮，有一次去路宅的时候，她看见佣人帮他把一颗颗葡萄剥好，放在透明的水果盘里，他一手拿着书百无聊赖地看，另一只手悠闲地拿叉子往嘴里面送。

　　她当时很是鄙视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样子，在心里默默嘲笑他懒。

　　他瞥了她一眼，轻轻笑了一声，然后继续看书，声音低低的，“怎么？是在说我懒？”

　　叶初文吓了一跳，他是会读心术还是怎么着！

　　她看着满满的那一盘晶莹剔透被脱光光的葡萄，他一口一个往嘴里填，自认为性感的嘴唇缓缓地动，故意吃的那么销魂。惹得她一阵恶寒。

　　“给你剥葡萄的人不知道洗没洗手，你也真是来者不拒。”她嗤之以鼻。

　　路明旭挑了挑眉，阴阳怪气的，“嫌别人脏啊，那你给我剥啊。”

　　叶初文“切”了一声，“你想的美。”

　　不知道他现在还喜不喜欢吃葡萄，江小姐会不会成了他那个专属的剥葡萄皮的人。

　　第三章报复

　　上中学的时候，路明旭喜欢那种长卷发细腰长腿的女生，多么恶俗的取向，代表着全世界最广大没长开的小男生们没见过世面的想法，她对此毫不掩饰的表示了自己的鄙视。

　　可是也是因为如此，几乎全校三分之二的女生都在朝这个方向努力。撇开两人的恩怨不说，其实路明旭的条件的确值得女生们趋之若鹜。先不说他的长相，路氏打个喷嚏，整个海城都会感冒的家族影响力，这种背景下的继承人，自然是青春少女们的白马王子，再加上路明旭的好皮囊，对美女来者不拒的“绅士”品格，确实值得女生们努力减肥，留长发烫卷。

　　那个年代的中学生烫成个大波浪得是多么夸张叛逆的事情，可近三分之二的女生们都这么做了，学校也没了辙，再说，路家少年他们也犯不着得罪，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件事更加深了叶初文认为路明旭是个祸害的信念。

　　有一次，他搂着当时新晋的校花安琪在校门口告别，靠的很近，鼻尖对鼻尖，不知道亲上没有。又不是生离死别，至于这么难舍难分吗？叶初文觉得自己真是倒霉，看到如此亲密限制级的画面，担心自己会不会长针眼。

　　安琪穿了一双有点高跟的鞋子，在当时是很流行的款式，特意改的更短的校服裙子衬得双腿更加修长，站在路明旭身边还真的有几分般配的感觉。路明旭靠着自家艳黄色的限量跑车前面，他向来不知道低调两个字怎么写。看着安琪被车子接走，然后他接过戴着白手套的司机递过来的纸巾，缓缓地擦拭了嘴巴和双手。

　　看着他嘴角不屑的笑容，叶初文再次确定他就是一玩弄别人感情的禽兽。

　　她绕着车子走过去，尽量离他远远的。忽的手臂上一紧，接着就是他戏谑的声音，“这么冷漠，不想跟我说话？”

　　叶初文抬手甩开，连看他都懒的，“有何贵干？”

　　路明旭对她的态度一直以来也是微微的不耐烦的，此刻更是没了耐心，“周末回去吃饭。”

　　叶初文皱眉看他，面对面地对峙，“回去？回哪去？”

　　路明旭脸色很不好看，完全没了刚才对着安琪巧笑焉希的虚伪样子，“别绕圈子了，到底去不去。”

　　“不去。”她亦是冷冷的。

　　其实路少爷向来是没人敢得罪的，可能只有她敢这么大声地拒绝他。

　　“不去拉倒，要不是妈下了死命令，我才懒得理你！”他的耐心恐怕彻底用完了。

　　叶初文狠狠瞪他一眼，“那祝你们一家用餐愉快。”说完便准备不再搭理他继续走自己的路。

　　肩膀上再次传来疼痛，她的身子被狠狠地掰了过来，直直地面对他的眼睛。路明旭这次真是生气了，他的眼神突突地像是要飞出刀子，他狠狠地掐着她的肩膀，一字一字说的全是威胁，“你给我听好，别再用这种阴阳怪气的语调跟我说话，我们一家对你够客气了，别不识趣，惹火了我，对你没什么好处。”

　　那是他第一次对她发脾气，再以前她更过分的话都说过，他都没有对自己如此过，顶多说她一句不识抬举，可是如此狠戾乖张的路明旭她还是第一次见。

　　她咬着唇回瞪他，死命忍着不说话。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在她感觉自己的手臂快被捏断了之前，路明旭终于放了手。

　　叶初文在心里骂他变态。闲着没事发什么疯。

　　“我已经通知到了，去不去随便你。”

　　叶初文当年也在叛逆期，更何况对方是抢走她所有幸福的路明旭，她继续找死一般地顶撞他，“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不去。”

　　路明旭的脚步停了下来，叶初文看见他的拳头紧紧地攥了起来，青筋暴起，似乎是在极力忍耐。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松开。

　　他再没说什么，一弯腰进了车子，车门被甩的震天响。

　　看吧，她跟路明旭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总是在惹对方生气，有好几次，她都在怀疑，路明旭会不会被她气的动手打她，以至于再后来，那个飘着微雨的夜晚，他眼神清澈的对着她，如下蛊一般的说，“我喜欢你”的时候，她第一反应就是，他在换另一个方法，报复她。

　　。。。。。。。。。
　　现在从电视里看他，已是低调的黑衣黑裤，低调的黑色车子，那些鲜艳的青春早已远去，留下一片伤痛。

　　“虽然海艺是大公司，可是也不用这么欺负人吧，咱们等了这么长时间都没人理我们，也太过分了！”林佳来公司不久，是个刚刚毕业的小姑娘，还保留着一些大学生愤世嫉俗的热血，眼前这种情况，足够考验她的忍耐力的。

　　叶初文翻着手里的资料，做着最后的确认工作，她抬头看了林佳一眼，听着她这第二十几遍的抱怨，“好了，你小点声呀，当心被别人听见。”

　　小姑娘撇着嘴，“我还以为这里是演艺公司，有很多大牌可能会经过，抱着看帅哥的心态跑过来的，谁知道连个群众演员都没瞧见。”

　　初文笑着摇了摇头，真是拿她没办法。

　　林佳抬起手腕看表，“这马上就要下班了，他们到底有没有诚意签约呀。”

　　其实叶初文心里也没什么底，她的广告公司是爸爸留下来的。以前父亲还在的时候，倒是极为风光的，可是父亲去世之后，她需要一大笔钱要做别的事情，所以卖掉了其他的产业，只留下这小小的一间公司。之所以只留下它，是因为这是父亲最喜欢的生意，是他事业开始的地方，她能放弃其他所有的一切，唯独舍不得放弃这间。

　　事实证明她真的不是做生意的材料，经营到现在，公司的规模一缩再缩，到了现在竟只剩了12个职员了。

　　近半年来公司甚至快维持不下去，好不容易有这么个大生意能谈成，她们当然要积极主动一点。

　　这次的广告是跟海艺合作的，拍一组时尚家居的微电影，然后剪成分集的短片作为广告在各大电台播出。老实说，她们公司确实没有接过这么大的项目，利润也非常可观，公司职员已经加了好久的班，就等着签约呢。

　　能办成事情就好，管它等多长时间。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叶初文的脾气早就被磨平了，当年对着路明旭都敢顶嘴的气势，也早就在这几年的工作中被打压的再无踪迹。遭了多少次白眼吃了多少次闭门羹，早已数不清，谁让她孤身一人，没有依靠呢，不欺负她欺负谁。

　　海城上流社会的圈子是很小的，反复不过是那几个家族，她知道海艺的现在的老总林之是她的大学同学，也是路明旭的好哥们，只是她没想到，这个对海艺来说其实是不值一提的广告，林之竟然会亲自出马。

　　他的办公室熏着淡雅的檀香，墙上挂着飘逸的行书，出自某个历史书上都记载的名家大师，而且还是唯一的真品。入口处甚至还放了一个小巧的青铜鼎，里面散着细致的沙子。

　　林之素来喜欢这些古董，那时候路明旭成天笑话他，“明明是二十岁的年纪，却喜欢八十岁的东西，将来你找一个比你大好几轮的老婆，我们绝对不会惊讶！”

　　现在想来，这些事情恍如隔世。

　　林佳显然被大Boss的美颜吸引，早就忘了在外面连篇抱怨的人是谁，脸颊红红的在一旁说不出话。

　　叶初文公式化地报告完项目的预算安排之类的，还有详细的规划。林之一直在悠闲地饮茶，偶尔轻轻“恩”一声算作对她的回应，叶初文越说越觉得没趣，感觉自己根本就是在自找难堪。

　　林之是路明旭的好朋友，过去的事他知道的清楚，所以自己并没有指望他能对自己多么友好。

　　果然，在她询问林之意见的时候，林之扯出一抹极为讽刺的笑，“叶总。”

　　他这么叫她，完全不是客气，而是赤裸裸的嘲笑，一间只有12人的小公司，有什么值得称“总”的。

　　“怎么这么辛苦，亲自出来谈生意？你那位有钱的老公呢？”

　　叶初文暗叹，终于开始了，这意料之中的讽刺。

　　她坐得笔直，没有说话。

　　半晌，林之冷哼，“Sorry，我忘了，我好像没收到过你的喜帖。”

　　他双手环胸，靠在椅子靠背上，居高临下，“怎么，这么一个小广告的钱能入叶小姐的眼？”

　　再难听的讽刺她都听过，这点程度她已经能够面不改色地应对，她当作没有听见，“今天咱们是来谈工作的，我想林先生对我的金钱观应该没什么兴趣。”

　　林之耸肩，“好啊，签，既然我的部门经理都跟你谈好了，具体情节就照合同吧。”

　　叶初文松了一口气。

　　接着，她清晰地看见林之的嘴角若有似无地抽动了一下，眼神冷淡的像是在看着某种罪大恶极的犯人，“叶初文，你可真能耐。”

　　林佳看的莫名其妙，老板跟林总好像是认识，可是看对方的态度，拒人于千里之外，根本不像是会特殊照顾的样子。再看老板，从海艺的大楼里出来，一言不发，心不在焉得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什么情况？

　　第四章往事
　　搞定合同后的第三天，海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夏雨。

　　新广告安排在明天开拍，她们公司只负责广告的策划和设计，按理说，只要签了合同，确定了使用她们公司的方案，对方付了她们写剧本和组织策划的钱，就相当于合作愉快地结束了。

　　可是“海艺”竟然追加了投资，委托她们公司跟踪监督广告的拍摄，以确保成片和广告创意一致。

　　全公司的人都觉得天上掉了馅饼，这笔额外的钱足够支持公司近几年的发展了。公司赚了钱，叶初文也不好意思不给大家分红，涨工资。

　　公司的职员算上她自己在内虽然只有12人，可是其中8人都是专业的广告设计专业出身的，有才华有头脑，说实在的，凭他们的本事，想在海城寻得更好的发展简直轻而易举，可眼看着公司的不景气，他们还是能够留下来共患难。叶初文很感动。她知道这都是看在自己父亲的面子上，她爸爸虽然留给了她很多悲伤的难题，可是更多的还是宝贵的精神财富和温暖的人脉。

　　这些年，她和同事是不分什么职位的，若不是这些元老们的帮助，她自己恐怕根本熬不过来。现在有机会给大家加薪，她自然也不想因为自己无端的胡思乱想放过这个赚钱的机会。

　　是的，她是有些怀疑的。看林之那天的态度，摆明了不待见自己，不太可能特意给她们公司这么好的机会。

　　他想做什么叶初文猜不出来，也不想去猜。有钱赚就好，走一步算一步得了。这些年她学的最多的就是，活在当下，没必要费心思去考虑未来不确定的事情，感时伤怀和瞻前顾后只是徒劳无功，没有任何意义。

　　林佳吵着要去庆祝。

　　叶初文指指窗外，“外边下着这么大的雨，你确定还要去？”

　　林佳嗷嗷的叫起来，“不管不管！老板小气死了。已经好几个月不犒劳咱们这群包身工了！！”

　　初文笑，包身工？这也太严重了。

　　“小叶，去吧，咱们也该好好放松放松了，不然一直绷着根弦，精神压力太大了。”张策化是公司的老员工了，叶初文对他更多的是尊敬，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只得答应。

　　想了想，确实这么长时间没有如此开心了，要庆祝就去好点的地方。

　　大家兴致高，索性不到五点就收了工，叶初文让林佳预定饭店，她收发了几个文件之后就和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地出发了。

　　到了之后她才发觉，林佳竟然预订了海城最豪华酒店“星云”的自助餐。看那“星云”两个华丽的大字，独特的字体，饱含着命名者对妻子的高调的爱。

　　叶初文好多年都不来这边了，闻到大厅里淡雅的熏香，原本以为时隔多年，她能够心如止水，可是真的身临其境时，她的心里还是像被刺了一般的难受。

　　她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路明旭。

　　那时候这里还不叫“星云”，只是路氏旗下最大的餐厅，名字也没什么特别。

　　那天是她六岁的生日。本以为许久没有回家的妈妈会回来给自己一个惊喜，谁知道看见的却是身披婚纱抱着另一个孩子的她。

　　那场婚礼很豪华，她从边侧的小门往里面看，里面有好多好多客人，围坐在大大的铺着金色布匹的圆桌旁，有好多好多层的蛋糕，竖着亮闪闪的蜡烛，却不是在庆祝她的生日，里面有一个集中了万千注意力的花童，穿着精致奢华的小燕尾服，脸上带着稚嫩又骄傲的笑容。

　　当时是哭了还是没哭呢？叶初文已经记不得了，她只记得从那时开始，她就开始讨厌这个饭店，也讨厌路明旭的每一个笑容。

　　路氏新夫人过门后，这间饭店也改了名字，取新老板娘的名字“星云”来命名，路明旭的爸爸用这种昭告天下的方式，宣布他的新婚妻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六岁到二十五岁，有多少个夜晚呢？她没计算过，可是，她却能过清楚地数过来她梦见妈妈的夜晚，因为那个数字是零。

　　说不上恨，她只是绝望，而已。

　　水龙头哗哗的水声像是从外面的雨天传进来，阴的她的心情也暗了起来。初文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让宝贵的水资源白白流失了这么多。

　　忽然想起来一句广告词，“别让最后一滴水是人类的眼泪。”

　　那么是不是没了水，也就没了泪？

　　她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早不是六岁时候的样子。

　　一个小孩子要经过多少年，才能长成一个大孩子？

　　这世上怎么这么多没有答案的问题。

　　初文拽了一张手纸擦拭手上的水珠，轻轻推开洗手间的门出来。

　　走廊的灯很亮，是那种淡淡的金色，地上上好的羊毛地毯踩上去了然无声，一盘开的极好的大盆栽放在那里做装饰，好像是紫色的马蹄莲。

　　她的脚步忽的一顿，那个人靠在盆栽后面，修修长长地身影，高高的马蹄莲只遮到他的胸口，棱角分明的侧脸显示不出任何表情，静静地站在那里，只在对面的墙上留下一个有些孤单的剪影。

　　叶初文竟有些恍惚，分不清那是现实里的他，还是回忆倒带出了那些年真心喜欢自己的他。

　　第五章开心
　　走廊里面安静的可怕，尽头就是她和职员们所在的自助餐厅，不过就是短短的十几米距离。似乎迈开步子，几步就能逃离这个令她窒息的氛围，可是，她却举步维艰，丝毫不敢向前。

　　因为，路明旭在那里。

　　他一直微垂着头，半合的眼皮包住了他黑亮的眸子，看不见他的表情。似乎没有喜乐，也没有愤怒。

　　叶初文曾经认为，他一定恨死自己了，恨到再见到她叶初文时，他唯一纠结的事情，可能便是选择哪种方式杀了她，是给个痛快掐死她还是慢慢折磨致死。

　　好半天，没见他有什么反应。

　　也许她高估了自己，像路明旭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允许不相干的人破坏自己人生的美感。

　　她的影响力没有那么大。

　　就在超市遇见的那次，路明旭对她视若无睹的例子看来，他是不屑于跟她有任何交集了，这样也好，他无视她，忘了她，总比一直恨她来的好。

　　这么想了想，倒是也释然了很多。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右脚向前走去，尽可能快地离开这个危险的区域。她的腿有些酸直，心跳快到似乎已经觉察不出有多快了。真可笑啊，都说越长大越坚强，可学生时她那份傲气以及大胆地对抗路明旭的那份勇气，早就没有了。

　　现在的她，畏首畏尾，心乱如麻。

　　“星云”毕竟是海城第一的豪华酒店，走廊很宽，她经过路明旭身边的时候，也能跟他隔开七八米距离的样子。

　　隐隐约约那盆马蹄莲的香味飘在鼻尖，她的母亲很喜欢马蹄莲，那场世纪婚礼的会场上就摆满了这种花，当时她呆呆的坐在侧门后的楼梯口，有负责清洁的阿姨问她，“小朋友，跟妈妈走散了吗？”

　　现在想想真是悲哀，可不是走散了吗，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站住。”

　　右后方传来熟悉的声音，不带一丝个人情绪，明明说的是命令的话语，却平静无常的像是在提醒一个掉了钱包的路人。

　　换做以前，路明旭越是让她做什么事情她肯定是会对着唱反调的，可眼下，她几乎是立马就听话的站住了，意识早已跟不上身体的条件反射。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倒也能学会沉着宁静。审判总会来的，五年前她逃过一劫，五年后，路明旭怕是只会变本加厉地还给她。

　　她感觉到路明旭一步一步地在靠近自己，也感觉到她的刑期即将开始。

　　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有一次路明旭出国，他们之间隔了个太平洋，但是他总能找对时间给她电话，耳朵和心没有距离。如今他们只有一肩之隔，可两人的心何止有个太平洋的宽度。

　　她站在原地，说不出什么，说什么都是错。

　　从前，路明旭身上有淡淡的运动水的味道，若有似无，那却是她最怀念最依恋的香味。现在却再也没有了。

　　她慢慢的转过身，入眼便是他干净的衬衣领子，第一颗纽扣是淡淡的金色，不知是哪种名贵金属做的，上面还镶嵌着闪闪的六棱体晶体，那种晶体素来是女生们显示美丽奢华的饰品，可戴在他身上，却没有一丝浮落俗气的感觉。

　　其实他从不需要这些东西的，他本身的贵气足以掩盖一切。

　　叶初文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也很小，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淡定平常，“什么事？”

　　路明旭轻蔑地哼了一声，一歪身子靠在了旁边的墙上，叶初文今天穿了高跟鞋，身高也才堪堪只到他的下巴。他的一切都给人以压迫感，包括身高。

　　“叶初文。”他叫她的名字，有些慵懒，似乎是没情绪，可总觉得有一丝嘲弄，“这么久不见，连一句问候都没有？”

　　叶初文倒是真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对自己，他不理她也好，讽刺她甚至是骂她，她都会觉得那是理所应当，那是正常，可是这种类似于问候好久不见的老同学的口吻，倒真是让她一时之间接受不了。

　　她抬头疑惑地看向他，他不躲不闪地回应着她的目光，是啊，他又没做错事，有什么心虚呢，哪像自己，有太多抱歉，才不敢看他。

　　五年前，他的眼神其实是很好猜的。愤怒，开心，不耐烦，一切都表现在脸上。

　　就像分手的那天，他的脸上没有恨，只有伤心，和不舍得。

　　“为什么？”他抖着声音问。

　　“没有为什么，你现在养不起我了。”那时的她真是心狠啊，那些话，自己听来都会滴血，可偏偏她说的理直气壮，如那些世俗的一切向钱看的坏女人一样，字字见血，往别人心上最软的地方扎，“你们家不是快破产了？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我是不可能跟你共患难的。”

　　那时候的他虽然骄傲跋扈，可是却也纯粹直接。他的脸上只有伤心，没有别的情绪。她如此待他，他竟然还选择相信她有什么难处。

　　直到她巧妙地利用了一个有钱的老男人演戏，他才第一次露出了一种想要杀了她的表情。

　　她曾自认为很了解路明旭，他傲气，自我，却也执着。他执着得相信着一切他相信的人，真心爱着那时同样单纯叛逆的她。可是现在，她却再也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

　　她强扯出几分笑容，“欢迎回来。”

　　路明旭扯了扯嘴角，忽然也轻轻笑了起来，笑的她寒毛都竖了起来，“叶初文，不想笑就不要笑，我应该早就对你说过，你强颜欢笑的样子，真的很难看。”

　　叶初文敛了笑颜，有些尴尬。

　　“我以为，你不会想再跟我说话的。”她的声音很低，有些无奈。

　　他们俩正好站在走廊里两个壁灯之间，路明旭的脸有一半埋在阴影里面，轮廓更加深邃，此时他冷淡的看她一眼，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以后这段时间还有合作，哪里有不说话的道理。”

　　叶初文惊了一下，“合作？什么合作？”

　　路明旭刚想说什么，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是一首轻音乐，舒缓又不失澎湃，叶初文从没听过这曲子，想必是什么作曲大师专门为路明旭作的，专属于他一人的曲子，他向来是喜欢这种独一无二的东西的，讨厌与人重复。

　　记得有一次她被路明旭气的不轻，就偷偷把他的手机铃声设置成当时各种大妈们在广场舞时热衷的神曲，还特意开了最大的音量。当洋气高大上的英文课进行中时，全班寂静无声，忽然这么高调又闹腾的声音响起，几秒钟后，全班同学俱都憋不住笑了起来，看着路明旭一会儿绿一会儿白的脸色，她自然是得意极了。

　　再后来有一次，她竟然发现，路明旭的手机铃声竟然就一直设定着那一首歌，没改过来。

　　如今，他怕是早把那曲铃声删了吧，顺带着也删了他与她所有的回忆。

　　路明旭轻轻划开接听键，寂静的走廊里，她清晰地听见了一抹甜蜜娇滴的女声，路明旭眉眼间一片温柔享受。

　　“好......好......\"他不断应着那边的要求，“我马上就回楼上去。”

　　纵使是他俩最情好的时刻，他都没有对自己露出如此宠溺的表情，她的心里还是微微的酸了酸。

　　“今晚去你那儿还是我那儿？”他握着手机轻声说。

　　叶初文努力做到面无表情，真想早点离开。

　　那边不知说什么，他道了一句，“都听你的”就收了线。

　　“我女朋友。”他转脸对叶初文说道，“刚跟她在楼上吃饭，问我怎么还没回去。”

　　叶初文点点头，“那你快些上去吧，不耽误你了。”

　　路明旭没有动，还是直直地看着她，半晌才嘲弄气的说，“叶初文，你可真厉害。”

　　她感觉到胸腔的某个器官隐隐的疼了起来，他的话和林之说的一模一样，在别人看来，她果然是十恶不赦的坏女人。罢了，是就是吧。她脸上还是装作宠辱不惊，故作淡定地问，“什么意思啊？”

　　路明旭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的手在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盒烟，细细的一条，印着一串英文字母的牌子，她没见过，也叫不出名字来。

　　他含了一根，一下一下地打着打火机的火，却迟迟没有点上，“你是怎么做到这么绝情的呢，你究竟有没有心。”

　　真希望自己真的没有心，这样也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疼了吧。

　　她又笑了起来，抬头对上他冷冷的目光，眼底空洞，“路明旭，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希望你能过得好。”

　　他眉峰愈加锐利起来，手指将没有点上的烟扔了出去，细长的物体在空中划过一条没有温度的弧线，准确的落入垃圾桶的盖子上。他微微低下头来，叶初文清晰地看见，他的眼底只有愤怒和无边的恨，原来，刚才的平静都是假象，他果然，恨极了自己。

　　路明旭忽然伸出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他的指尖冰凉，与三九天里肆虐的冰雪一样，打在她的心尖。

　　上次在百货公司被那个人打了一巴掌，她的左脸颊还没有完全好，她这几天用粉遮盖了一下，又把头发放下来遮住，外人才看不大出来。

　　路明旭这么一碰，她被迫仰头看他，头发向后落下，她左脸颊的指印还是显露了出来。

　　他盯着那处红肿看了看，眉头皱了又松，像是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不要对我笑，强颜欢笑也好，用了你所谓的廉价真心也罢，我讨厌看到你笑的样子。”他一字一顿，用最最冷漠的语言让叶初文明白了，什么叫做心灰意冷，彻底死心，“你放心，我过得很好，看着你过的不好，我真开心。”

　　第六章时间

　　海城的雨一向肆无忌惮，夏雨尤是如此，已连续哗哗下了四天，第五天的时候仍飘着雾蒙蒙的雨丝，飘在脸颊上，真像是女人们用的保湿喷雾。托这场雨的福，多少爱美女士少了很多补水的步骤。

　　可叶初文她们却被这场雨愁大了头。

　　新广告设计了很多户外拍摄的戏份，因为这场雨耽误了不少进度，进棚拍的几个镜头都很简单，一天的功夫也就完成了。女主角启用的是这几年蹿红速度很快的刘美人，所谓人红了架子自然也就上去了，这下耽误了她宝贵的档期，人家自然甩了脸色，整整一天连面都懒得露，派了个牛气哄哄的助理来做交涉。

　　“海艺”是演艺圈里谁都不敢得罪的大公司，刘美人那边不会傻到找海艺的麻烦，这么一来，叶初文的小广告公司自然就成了她们的出气筒。

　　“这么说来，刘小姐是想解约了？”叶初文看着眼前双手抱着胸，歪着脖子等说法的人，颇有些替她们惋惜，在这么个新旧淘汰就像翻书一样快的圈子，还没站稳脚跟就不知天高地厚耍大牌，看来以后有的是吃大亏的坑等着刘美人跳。

　　助理小姐长得也是有几分姿色的，混娱乐圈的人，都盼望着天上掉馅饼，被什么星探发现，偶尔被拉上去跑个龙套，说不定就能被大导演相中，从此一飞冲天。所以很多有野心有想法但是求助无门的女孩子都会选择从助理干起，拼了命的挤进这个圈子。

　　此刻那个小姑娘恐怕也是用错了招，她貌似是想走个性的路线，装出一副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好贵冷艳的样子，对叶初文也是爱理不理的，妄图让别人发现她有多么与众不同，多么有吸引力。这种战术也许对男人有用，可对着女人就是下下策了。

　　女孩不过也就二十岁吧，花样的年纪，皱着眉头的时候连一丝皱纹都没有，皮肤好到叶初文都感叹。

　　叶初文无力吐槽了，单手撑着下巴，善意地提醒她，“你们的合同是跟海艺签的，与我们这个设计公司没什么关系，如果想解约的话，当然是找海艺，这与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你们在设计方案的时候，没有把天气的因素考虑进去，造成了进度拖延，本身就已是失职了。”小姑娘牙尖嘴利，“海艺方面说，现场的督导调度都需要找你们公司，你看，你不是每天都在这片场待着么，不找你找谁！”

　　叶初文更加无语了，想了想跟眼前这个才二十岁的小女孩讲法律也讲不同，就转念用劝服战术，“说实话，如果我是刘美人，我就会紧紧抓住这个机会，跟海艺合作是每个艺人的目标，别说就等几天了，就算是推掉了什么电视电影的邀约，也是很值得的。毕竟拍海艺一部片子，抵得上拍十部有的没的的二三流片子。”

　　其实刘美人方面不过也就是想充充大牌，并不敢真的解约，海艺她们也不想得罪，只不过这几天下雨心情也不好，呆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出门找人麻烦解闷。不可否认，这世界上就是有这么无聊的人。

　　小姑娘又冷着脸狐假虎威地大着声音抱怨了几句威胁了几句就转头走了。

　　广告的导演是海艺的人，修养和耐心是很好的，当然也带着些艺术家特有的脾气，刚刚的事他瞧的清楚，看法也跟叶初文差不多，“这么沉不住气，看来这个刘美人红不了多久。”

　　叶初文正准备过去帮忙收拾刚刚拍好的家居套组，这个导演的大名她也是听过的，向来是拍贺岁档电影的，这次竟然放下身段来拍广告，可见这间家居厂商的大牌。

　　她附和了几句，“刚入行不懂事，您别往心里去。我看这雨马上就停了，明天应该可以恢复拍摄。”

　　导演留着半长的络腮胡，被鸭舌帽一挡看不出多特别，难怪刚才那个找麻烦的小助理没注意到这个大名鼎鼎的导演。

　　“你年纪也不大，看你的样子，估计也是第一次进片场当监督吧。”

　　叶初文点点头，“我们公司规模小，所以对这次的工作很珍视。”

　　导演走近了一些，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叶初文几眼，挺白净漂亮的女人，比起娱乐圈各式各样艳丽的女人，她当然没什么吸引眼球的地方。

　　原以为会是个不省油的狠角色，可是看刚才她待人接物的态度，也不像是个坏人。

　　前几天他接这个案子的时候，老总林之特意嘱咐他，对她不用太客气。

　　他还觉得奇怪，林之的意思很明白，是让他找机会为难她，他还在纳闷，林之素来淡泊，不是找麻烦为难女人的人，他本以为叶初文会是个嚣张跋扈的讨人精，这么看来，似乎也不是这样。

　　叶初文没有注意导演的心理活动，她这几天其实也很煎熬。上次路明旭说，以后多的是机会合作，她就觉得不对劲，回来时特意查了查，果然发现她们合作那间时尚家居公司是江家的公司，而江熙雅是路明旭未婚妻这件事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他要做什么，她真的猜不到。

　　从棚里出来，毛毛雨已变成了小雨。她撑着伞，回望了身后的高大建筑一眼。巨幅的广告牌立在楼顶，是欧洲的某个奢侈品牌，女人精致又娇媚的眉眼夺取了所有的注意力，她跟路明旭是一样的人，再多的装饰品，再优秀的人，往他们身边一靠拢，都会黯然失色，所以，代言人找江熙雅的话，谁都不会注意商品了。

　　叶初文等了好久都没有出租车经过，没到下雨天，她都会纠结要不要买一辆车，可每次雨停了，就又搁置了。有时候她都挺讨厌自己这种性子的，什么事情都拖着，不干不脆，得过且过。

　　身后有车子在按喇叭，她以为自己挡路了，就侧身往旁边让了让，好一会都没有车子超过去，她有些疑惑，转头间便看见一辆黑色越野车子，加长的车体，雨丝朦胧间，它已近在咫尺，车窗玻璃缓缓降下，一点声音都没有。

　　路明旭右手放在方向盘上，左手随意搭在车窗，雨滴落在他的衬衣袖子上，一点两点，贴上他的皮肤。他似乎是刚剪了头发，短短的很是清爽，比上次见他的时候更精神了。他从不染发，因为他嗅觉敏感，再好的染发药水他都说有异味。

　　曾经她毒舌过，“狗鼻子都没你好使。”

　　路明旭看着她，啪的一声开了锁，声音不大不小，“上车吧，我送你。”

　　好久不见了，这个样子的路明旭。

　　从小到大，她都和路明旭一班，很多下雨天的放学路上，都会有和上次不一样式样的车子停在她的雨伞旁，严肃认真的司机也是这样降下车窗，说要送她回家，她回头就能看见，坐在后坐上的路明旭。

　　有时候他玩着手机，有时候枕着手臂听音乐，有时候戏谑又带着挑衅地看着她。

　　小学，中学，大学。

　　他长得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好看。

　　她也是。

　　最开始，她的雨伞的顶端都不如车子的门高，慢慢的，她竟然也长到能弯下腰，对着车里的他毫不客气恶狠狠地说，“不劳驾！”

　　时间都去哪儿了。

　　叶初文本来想拒绝的，路明旭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接下来的台词。

　　“上车，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叶初文犹豫了几秒，还是决定顺他的意。

　　她打开后座车门，那里放着两个大纸箱，占满了座位，她只好绕了一圈上了副驾驶。

　　雨伞滴水，上好的汽车地摊被弄脏了，她有些抱歉。

　　路明旭淡淡的撇了一眼，云淡风轻，“没事，反正下次也不会开这辆车了。”

　　叶初文被噎得不清，这么讨厌自己，干嘛让她上来玷污他的车和他的眼。

　　她也不打算计较了，看着窗外，轻轻说道，“送我回我公司吧。在中心路上，瑞安大厦。”

　　路明旭直直地开着车，速度不快，压根没打算听话的样子，“这都下班时间了，回那里做什么。”

　　红灯路口停了停，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一点一点，点的她心里越发慌。好不容易过了三十秒，他轻打方向盘，朝完全相反的方向开去。

　　她急了，声音扬了上去，“你怎么。。。。。”

　　想了想，路明旭现在很是难以捉摸，她不敢也不想跟他啰嗦，就没继续往下说。

　　路明旭竟然轻轻笑起来，车子里很安静，他的声音竟显得有些愉悦，“是不是想说，我为什么不听话？”

　　叶初文终于忍无可忍，瞪着他，他心情更好了，偏着头勾着嘴角，“我什么时候听过你的话。”

　　“到底去哪里？”

　　“吃晚饭。”

　　“我不想去。”

　　“你试试。”

　　“你不是不想看到我，对着我吃的下去吗！”

　　路明旭过了好一会才悠悠地说话，沙沙的雨声打在玻璃上，和着美妙的和弦一般，“这才是你嘛，那样小心翼翼，低眉顺眼的跟我说话，真是不习惯。”

　　叶初文有些感慨，也只好嘴硬，“你还真是自虐，非要别人骂你才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