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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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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进酒,杯莫停-40
TT0459
诗曰:情郎情女等情痴,只为情奇事亦奇。若把无情有情比,无情翻似得便宜。
书接上回。却说众人拿陆英同那小娘子打趣,内中又有人道:“说不得,陆兄同英娘想来是有缘,连名讳都一样,必有个缘故,若是衙内真心不见怪,你我却要成其好事。”陆英面上越发通红。张小衙内听了笑道:“你们当我是甚人?莫不成为个妇人同我陆兄弟拈酸吃醋么?既说了给他,自然是真心。”英娘笑道:“可是爷们说笑了。若说奴不当犯了陆相公的讳,奴此后改了就是。若拿奴同陆相公取笑,却是爷们的不是了。陆相公哪里看得上奴这等人,岂不是嘲弄他呢?”
张小衙内哈哈大笑,道:“别个或者有此意,我你们是晓得的,自来不说戏语。况我陆兄弟,就是你们的话他不听,我的话他必是听的。”便向英娘道:“你若看上了我这兄弟,好好对我说,我叫你两个成亲。若不同我说,却难。”说着递一杯酒到英娘口边,英娘无奈,只得饮了。众人都凑趣笑道:“英娘切记,休瞒了衙内做事。”张小衙内便命英娘将得意的曲子唱一支来助兴。只听檀板声动,那英娘启朱唇、发皓齿,唱道:
“想你想得肝肠断,盼你盼的眼儿穿。你来了不觉的心缭乱,你去了泪珠儿只在腮边转。一寸寸柔肠,一阵阵心酸,都只为一点恩情和你割不断,都只为一点恩情和你割不断。”
众人哄然叫好,陆英便呆了。一时席散,张小衙内朦胧醉了,自回房中睡去,众人也自别了去。陆英心里不知怎的好,只是向着英娘张望。那英娘觉察了,向他微微一笑,自随了院中人去了。陆英这里长吁短叹,也自家去不提。
谁知这一去,便觉得不自在,连平时心爱的玩意,也都生起厌来,只觉得种种不快,懒怠饮食。陆夫人百般询问,不明所以,请医疗治,反倒更添怔忡。一日,因恐他在家憋闷,唤陆安同几个老成家人一起,伴他去游湖散心。虽不是医他病的良药,眼见满眼青山绿水,士女如云,陆英也觉得爽快好些。船到清波门外,人客稀少,便下了船,上岸步行。那陆安同众家人一路殷勤服伺。走不多远,忽听路边有女子的声音啼哭。陆英若事不关己,不理此事时,也免了向后多少牵扯。因他年轻心热,举眼看时,只见一个美貌少年女子坐在那草里呜咽。若还是作书的同年生、并肩长,当得拦腰抱住、把臂拖回。陆英便走来去问究竟。
那女子见有人问他,抬头,只见一位公子立在面前,生得风流俊美,韵格非凡,虽然含羞脉脉,也只得诉说一番原委。陆英见这女子容颜似玉,声音宛转,衣饰风流,只道是大家府第的女眷,待听了经过,不觉吃惊不小。原来这女子非是别个,正是春香馆的名妓秦紫芝。他不在馆中逍遥,如何落到这个地步?且听作书的慢慢道来。
原来张小衙内闻得紫芝娘子之名,未曾识面,屡屡遣人来约,欲要亲近。紫芝闻他气质不好,不愿相接,托故推辞,非止一次。那张小衙内也曾和著闲汉们亲到春香馆几次,都不曾会,因此愤怒,险些拆了馆中房舍。这一日又去,偏紫芝因连日困倦,且是积下许多诗画之债,未曾完得,吩咐家中:“一应客来,都与我辞去。”闭了房门,焚起一炉好香,摆设文房四宝,方欲举笔,只听得外面沸腾,却是张小衙内领著十余个狠仆,来接紫芝游湖。因见鸨儿回他,在中堂行凶,打家打伙,直闹到紫芝房前,只见房门锁闭。原来妓家有个回客法儿,小娘躲在房内,却把房门反锁,支吾客人,只推不在。那老实的就被他哄过了。张小衙内是惯家,这些套子,怎地瞒得?吩咐家人扭断了锁,把房门一脚踢开。紫芝躲身不迭,被张小衙内看见,不由分说,教两个家人,左右牵手,从房内直拖出房外来,口中兀自乱嚷乱骂。鸨儿欲待上前陪礼解劝,看见势头不好,只得闪过。家中大小,躲得没半个影儿。
几个仆从牵著紫芝,出了春香馆大门,不管他弓鞋窄小,望街上飞跑;张小衙内在后,扬扬得意。直到西湖口,将紫芝下了湖船,方才放手。紫芝名动杭城,锦绣中养成,珍宝般供养,何曾受恁般凌贱。下了船,对著船头,掩面大哭。张小衙内见了,心上大大没趣,又且在众人面前失了体面,遂放下面皮,气忿忿的像关云长单刀赴会,一把交椅,朝外而坐。一面吩咐开船,一面数一数二的发作一个不住:“小贱人,小娼妇,不受人抬举!再哭时,就讨打了!”紫芝哪里怕他,哭之不已。
船至湖心亭,张小衙内吩咐摆盒在亭子内,自己先上去了,却吩咐家人:“叫那小贱人来陪酒。”紫芝抱住了栏杆,哪里肯去?只是嚎哭。张小衙内也觉没兴,自己吃了几杯淡酒,收拾下船,自来扯紫芝。紫芝双脚乱跳,哭声愈高。张小衙内大怒,教仆从拔去他簪珥。紫芝蓬著头,跑到船头上,就要投水,被家童们扯住。张小衙内道:“你撒赖便怕你不成!就是死了,也只费得我几两银子,不为大事。只是送你一条性命,也是罪过。你住了啼哭时,我就放回去,不难为你。”紫芝听说放他回去,真个住了哭。张小衙内吩咐移船到清波门外僻静之处,将紫芝鞋袜脱去,教家童扶他上岸,骂道:“小贱人!你有本事,自走回家,我却没人相送。”说罢,一篙子撑开,再向湖中而去。正是:
焚琴煮鹤从来有,惜玉怜香几个知!
紫芝赤了脚,寸步难行,思想:“自己才貌两全,只为落于风尘,受此轻贱。平昔枉自结识许多名士王孙,急切用他不著,受了这般凌辱。就是回去,如何做人?到不如一死为高。只是死得没些名目,枉自享个盛名,到此地位,看著村庄妇人,也胜我十二分。自古红颜薄命,亦未必如我之甚!”越思越苦,放声大哭,却好遇着陆英。
陆英听了这一番说话,见那紫芝娘子虽然蓬头垢面,那玉貌花容,从来无两,生得:
面似桃花含露,体如白雪团成。眼横秋水黛眉清,十指尖尖春笋。袅娜休言西子,风流不让崔莺。金莲窄窄瓣儿轻,行动一天丰韵。
心下也觉可怜。身边恰好带得有大红汗巾一条,约有五尺多长,取出劈半扯开,命紫芝缠了脚,又叫人从船上取梳篦来,令他挽起青丝,再三把好言宽解。又命人扶了紫芝上船,一路送他回春香馆去。这一去,有分教:
青楼原有掌书仙,未可全归露水缘。多少风尘能自拔,淤泥本解出青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