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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想太多的二十章 ...

  •   我无法给你任何保证,如果我保证了什么,那是我在欺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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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浅仓未绪有些想家了。

      并不只是想念家人和朋友,她开始惦记着楼下24小时便利店LAWSON里卖的红豆饭团和草莓味啤酒,学校门口的深夜拉面小摊,对故国最深刻的记忆居然全是和味觉拴在一起的。但本来也应该是这样,生活不过是不断往复的一日三餐,路上行人。二十几年的习惯深入骨髓,如今一下子到了完全不同的国度,和适不适应无关,她还是会想念已经过惯了的日子,包括它的缺点在内也全都想念。

      至于纽约的生活,对于她来说终究还是新鲜多于喜爱。

      冰室的训练营再开之前,他们一帮队友球员一起找了个俱乐部,聚会庆祝一下最后的闲暇时间。浅仓作为“远道而来的女朋友”,自然也被要求到场了。起先冰室以为她会不习惯那样的社交场面,还想着午夜之前找个借口偷偷带她溜走。其实她怎么说也是在酒吧工作了一两年的人,虽然氛围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但还不至于乱了阵脚。

      不断地有人找他搭话,也有人来同她攀谈上几句。不知不觉之间浅仓就和冰室走散了,她心里有过一瞬间的不安,但很快理智便安慰自己没什么可怕的。周遭嘈杂,同她说话的那个男人凑近到了几乎是咬耳朵的距离,可她还是没听得太懂,就着那个距离对那人大笑着摇了摇头,眼尾炭黑的眼线越发显得飞扬。

      她的身份可是冰室辰也的女朋友呢,就算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也必须全力以赴才行。虽说她自己也没十足的自信,但也不愿意被毫无关系的其他人认为她……配不上他。

      可渐渐地还是力不从心。

      后来她实在是有些疲倦于这种并不熟练的谈笑,找了个昏暗的大厅角落躲了起来。她刚倚靠上身侧的墙壁,就在视线终点的某处发现了他。她顿时放松下来,就这么舒服地窝在那里,别的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必想,只是观望着他。

      男男女女们从他的身边经过,他们有时候和他击掌,有时候和他大声说笑,有时候把他拖到舞池中央。浅仓未绪觉得自己的心境平和得出奇,少许的失落是难免的,只不过这一切都太过理所当然,谁叫她喜欢上一个大众情人呢。又忽然记起很久以前她也是这样,只要远远地看着他就十分满足了。

      那时候从没想过要得到什么回应,反而落得轻松。因为自知她是得不到那个人的,自知她是……负担不起那个人的。

      她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样贪心又强求的人。

      头顶的宇宙球灯旋转着彩色的圆形光斑,映得手中子弹杯里只剩一半的酒液宛如液态的纯金。在某一个间隙,他的目光突然对上了她的视线。浅仓看见他朝身旁的人笑笑摆了摆手,便侧着身子在舞池中拥挤的人群试图找到一条出路,他真的是千辛万苦才最终挤到她身边来的。冰室的语言思路还没转换过来,附在她耳侧低低笑着说:“I’ve been looking for you this whole time.”他一靠近,她就嗅到了剧烈而馥郁的威士忌气息,其实很好闻,她自己也喝了一些。可是在这之中,她又辨别出一丝他们那个街区的洗衣房里洗衣粉的平实味道。那一瞬间浅仓未绪有些隐秘的骄傲,这是只有她才知道的冰室辰也的一面。他的手指十分轻柔,指腹摩挲过她的脸颊,替她理好了耳边的发丝,这样他得以满意地看见那只蒂凡尼的银质爱心在她的耳垂上闪烁着细腻柔和的反光。他说英语时的嗓音仿佛更为低沉,如同不小心按下的低音琴键:“Where have you been”

      浅仓未绪没回答,她捉住那只手,将嘴唇轻轻地贴上他突兀的指节。之所以轻,是她今天涂了个大红唇。纵然小心翼翼,拿开的时候她还是看见苍白的手背上沾了一圈浅浅的绛红印子。“我去拿纸巾来……”“有什么关系?”他觉得她真是有趣得紧,明明是自己亲上去的,刚亲完了就又要擦掉。冰室抬起手来,在那枚唇印上覆落一个货真价实的吻,其后又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果然是一股甜美得不太真实的人造甜味。

      他没骗她,他真的兜兜转转找了她大半个晚上,每次在人群远处看见她,总是在和什么人耳语着,时而碰一下杯。他便想这女孩还真的有自己的一套社交方式,全然不必他在身边做挡箭牌。又突然明白了她为什么在国内几乎无人问津。除了身高,她就是缺了那种让大男人们萌生保护欲的娇弱。若要说她逞强,她又用毫无破绽的表现无声地向人们宣告: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也可以做得很好。

      可人的想法总是复杂的,他既为她这份要强感到自矜,他家的未绪就是这么温柔中含着韧劲的厉害姑娘;又觉得无奈,只这一点他无论如何循循善诱还是见效甚微,她始终不曾真正的依赖过他,仍然常常害怕麻烦了他。

      她心里藏了什么,他并不知道。

      也许并不是坚定不移,并不是义无返顾,只是……破罐破摔,冥顽不灵罢了。

      第二天他正式回归训练,从此大半个白天都不在公寓里。浅仓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跑去珍妮弗的画室画画。暌违多天,她也想念油彩的颜色了。幸而珍妮弗是个十分大方的土豪,准她随意地使用画室里的材料工具。于是她裁了一块比她自己还高的亚麻画布钉好了,就开始乱涂乱画。

      那才真是发泄一样痛快,不必考虑任何现实世界的存在,就像能把纠结成一团乱麻的思绪都从脑子里拖出来,全部扔到画面上便可了事。那天浅仓离开画室的时候,光是洗掉手上的颜料就花了大半个小时。

      只不过她就像被植入了什么芯片闹钟一样,画着画着,没过几个小时就会想起他。

      浅仓不想打扰到冰室,只能偷偷找了丹尼尔带她溜进训练的场馆。那天她为了不被认出来,特意买了顶新的鸭舌帽,暗搓搓地压低帽檐藏起长发。其实高高的看台离场地遥远得很,她还得巴在栏杆上才看得清楚些。

      也许正是距离给予了人安全感。

      事后她应丹尼尔要求,给他做了顿纯正的日式平民午餐当作答谢,不过他好像吃得并不十分习惯。

      三月很快就要到了,浅仓的归期将近,而在东京的租房合约也到了一年一度要更新的时候。负责她的仍然是那位有点爱贪小便宜的中介先生,已经催了她好几次。她其实十分为难,因为房租高昂,她确实一个人负担不起;而那房子里还留着不少冰室的东西,虽然要清理出来也不是难事,只不过她总想留个念想——总觉得这屋子就该是用来存放他们两个的生活的。再者,说不定六月的大选过后他还会回东京来完成学业呢……

      其实虽然不曾说穿,她却隐隐约约地明白他是不会回来了,至少短期内不会。因为收拾房间的时候她曾经看到过一沓厚厚的署了他名字的专业论文——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时间写出来的——有了这个,按照惯例,只要导师不故意为难,那一纸学位证有人能帮忙寄到美国就算完事了。

      浅仓未绪平时极少主动和人谈心,她认为那只是把负能量转移到了他人身上,纯粹是给人添麻烦的事。这次却终于忍不住,打了网络电话找闺蜜里最成熟理智的B子商量。

      “要不然我还是先不跟他提这件事,自己把房子租下来。再做一份兼职,平时省吃俭用应该也还能过得去……”

      B子在电话里冷冷地打断了她:“你别疯了行不行,你这么折腾自己是不是想英年早逝啊。要么你换套便宜点的房子,要么你就把他的东西都弄走再找个新人进来住,要么你就叫他回来陪你,你敢么。”

      浅仓还来不及辩解,B子反而像是打开了话匣,像是不满已久终于得到释放:“知道你要飞去美国,我没拦你,是因为觉得就当做一趟旅行,长长见识也不错。现在他人你也见到了,你自己心里有数,我就问一句:他还会不会回来?——他要是会为了你回来,当初就不会走。”

      “别跟我说你可以跟去美国这种蠢话,首先不说那是你明年毕业以后的事,你想想你辛辛苦苦来东京读A大是为了什么,一直为导师跑腿打杂是为了什么,现在为了一段恋爱你就要把人生规划都全部翻盘?快醒醒,没错这就是一段恋爱而已,他都没把你放进他的计划里,你就更别傻傻地还贴上去了。”

      “……快点回来吧,在东京什么样的人没有。往好的地方想想,隔了这么多年,你们还有缘分在一起走了一段,又折腾出了这么多跟拍戏一样的事情……已经挺完整的,没什么遗憾了。只不过是时候不对,各有前程罢了。”

      浅仓被这一番话呛得无言以对。她直觉觉得遗憾还有很多,可又说不出什么响亮的名堂。能想起来的都是那些在电视剧和漫画里看来的桥段:新年初诣,温泉旅行,这样那样的节日和纪念日……其实还真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可她真想和他一起把这些俗气的老梗全都尝试一遍啊。

      也许就算全都已经尝试过了,也还是会不想放手吧。

      返航的日期浅仓早已经牢记在心,不必扳手指也能清楚地记得倒计时还有多少天。虽然如此,她却一天天越发勤奋地往外跑,哪怕有时只是在她最喜欢的那家博物馆里,在巨大得占了整整一墙的画作前面一个人呆坐一个下午。她不敢黏着冰室辰也,也不敢多说什么。他说过他喜欢她是独立的,因此她唯独害怕最后还给他留下一个矫情小女生的印象。

      她就像是一个清醒的灰姑娘,眼睁睁地看着时钟的指针一步一步地靠近十二点。魔法尚未消失,可魔法马上就要消失了。所以不能再沉迷,因为陷得越深,回归平凡之后的日子只会越痛苦。

      终于到了出发的这一天。因为是红眼航班,飞行时间定在深夜,白天浅仓还是留在长岛的小公寓里。也是凑巧,已经略有回暖的纽约在这天突然又下起了大雪,甚至发布了暴雪预警,因此冰室也早早地在中午就回到了家里。她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想法,竟十分主动地帮她把衣物都妥帖地叠好,一件件放进摊在地板上占了很大一块空间的旅行箱里。到最后竟是冰室在屋子里忙着四处检查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物品,她反而成了闲在一边无事可做的人。

      浅仓未绪问过闺蜜们有没有必要在回日本之前就对他把话说清楚,她们一致回答她不必。这简直像是有人在史前就规定好了一样:异地恋的人们从不当面做个了断,总是要等到时间拖延到名存实亡,连依恋都所剩无几,才用一通电话、一条信息来互相宣告终于成为实质上的自由身。

      据说这样对彼此都轻松,什么都要当面说透,是很幼稚的做法。

      恋爱的世界真复杂,有这么多根本不曾明文记载只能口耳相传的科条纪律。

      而这一刻,浅仓未绪靠在书桌上,看着身前距离她不到两米的男人背影。他今天套了件深灰色的阔领毛衣,正蹲在地上为她拉好箱子的拉链,低下头的时候她看见那副宽阔的肩膀,肩背的线条被一字的衣领修饰得更加紧实流畅,连接着被黑发遮盖而只露出少许的后颈。

      相处的时间已经以小时为单位在倒数了,在今天以后,说不定接下来的三年,不,五年、甚至十年……一生之中,都不会再见到这个人了。他那么好,他被那么多的人喜欢,很快就会有人接替她的位置,她就只是只存在于遥远记忆里的角色了。一种怪异的情绪渐渐蔓延,攫住了整个心脏。她心想她不是早就决定了不要说什么多余的话了吗,说出来只会徒惹尴尬。可是想说出口的冲动莫名地高涨,头脑深处里像有什么东西在大喊大叫,好像再不说出来就要难受坏了。那一瞬间浅仓未绪霍然明白了,她想知道他的反应啊。

      不愿意他为此困扰,可又是真的、好想,不受控制地想,像是已经疯掉了一样地想。如果这句话能够影响到他,如果这句话能够伤害到他,哪怕只有一丁点……就好了。那么他会不会将她记得更久一点,记得她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莫名其妙的女人也没关系,因此讨厌她也没关系,反正这已经是最后了。穷途末路,又有什么颜面可在乎的呢。

      于是浅仓未绪就开口了:“辰也。”

      冰室辰也正在给箱子挂上海关锁,并没有回头地应了一声:“嗯?”

      “我们分手吧。”

      TBC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想太多的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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