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大漠风尘日色昏（五） ...
-
一直睡到半下午的两个人白天时干脆没有再出门，坐在房间里说了会儿话，看时间差不多了孟星魂和朱厚照便下楼用了晚膳。
决定好了明天一早回龙门客栈，于是在那些可预料的不可预料的麻烦事儿发生之前，两人便只剩下今晚是还可以自由玩乐的时间了。饭后，拿宽大的外衣把孟星魂给遮了个严实，保准一丝凉风都跑不进去之后，朱厚照便带着孟星魂出了酒楼，朝锦衣卫打听来的那个夜市的方向而去。
夜市不算大，因为这里油比较贵的缘故，点的灯也不是很多，到处都是影影绰绰的，顶多就能分辨出商品的形状来，且这里燃的多是动物油，烟大又呛鼻，走在这样的环境里还真是对人五感的一项考验。
护着孟星魂一路走下来，朱厚照开始觉得有些后悔，没有好好搞清楚情况就把孟星魂带来这样的地方实在是失误，朱厚照在心里简直快要唾弃死自己了！可是他的星儿好像心情还不错的样子……难不成孟星魂喜欢这样的夜市？朱厚照揣测着。
孟星魂当然不喜欢这样的夜市，他喜欢的是这样的夜空。
还是一个无月之夜，星星的亮度堪比地上燃着的这些灯，但天上的星星灯干净，漂亮，而且最懂他的心思。孟星魂想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看过一次星星了，以前他哪怕马上就要去杀人了，也要躺在木屋后的青石上看上一整晚的星星。
也因为这样，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过流星了，那种耗尽全部生命也要辉煌一次的刺激，简直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突然，孟星魂眼睛一闪，就在他抬眼看着夜空的这极短的时间里，居然就有了一颗流星！倏地划过夜幕，那样的夺目，那样的绚烂，简直要将他的生命也跟着一起点燃了！
就这么一瞬间的工夫，甚至你只要眨下眼睛就要与它长别了，但孟星魂偏偏看到了，这不可谓不是一种缘分。流星带走了光，带走了悸动，也把他过往的岁月一起带走了，现在的孟星魂，没有一处是与以往相同的，他的武功、他的身体、他的相貌、他的身份、他的处境，他的一切一切……甚至他的心，都变了！
唯一相同的就只有，不管以前还是现在，他都只是个不能见人的幽魂。
如今再看到那久违了的流星，就像看到以前那个自己站在面前微笑一般……热泪很快就盈满了眼眶。
他其实并不怀念以前的自己，毕竟没有哪个人是愿意做刺客的，他怀念的东西，或许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也或许，他只是不愿意看到现在的自己罢了。
孟星魂朝着流星坠落的方向垂下了眼睛，泪眼朦胧中，他看到不远处有个东西在突兀地闪着清冷的光——就像刚刚那颗流星！
那是……什么？
孟星魂几步走上了前，蹲下=身子，抖着手捡起了那个闪着光的东西。
小小的一颗，就像剔透的琥珀，又像带着丝丝凉意的冰。在此之前它就跟无数的杂物一起七零八落地躺在摊主铺在地上的布巾上，根本就是毫不起眼，却被他一眼看到，这样的几率，跟看到刚刚那颗流星的也差不多了。
朱厚照跟着过来，蹲在了他旁边。
“黄色的星星，这是水晶的？”朱厚照歪头研究了一会儿，拥有全天下众多珍宝的他居然没看明这东西的材质，只好抬头问摊主。这一抬头才发现，这个卖杂物的，不正是今天白天卖苹果给他们的大娘嘛！
“大娘，怎么是你，这还真是有缘啊！”
大娘见状也笑得都快看不见眼了，连声道：“好孩子，又出来转啦？挺好，这样挺好，年轻人就该多出来走走。不过可千万别跟我儿子似的，一出门就野了，玩的都不知道回家了，老大不小的人了成天就知道跟隔壁的二小子胡闹。”
“是啊，哈哈……”选择性地忽略了大娘的抱怨，朱厚照笑道：“大娘，您白天晚上都出来忙啊。”
“也没天天出来，每年种出来的苹果就那么多，卖完了我白天就休息，基本就晚上摆一会儿。”见孟星魂似是对那个小东西很感兴趣，大娘热情地向他解释道：“小伙子，你手里的那个是玻璃的，新鲜玩意儿，据说要往西走好远才买的到呢，那里的人眼睛都是蓝的！我儿子跟那二小子平日里正事不干，就爱骑着骆驼搭伴儿往西边跑，倒腾回来好多稀罕东西让我摆着卖，我也不懂，唉……”
“玻璃的？”朱厚照想起了皇宫里那些番邦进贡的玻璃镜子，虽然小但照人相当清楚，很得贵夫人们的喜爱，可是那跟眼前这黄乎乎的质地温润的小东西完全不一样啊。
“是啊，玻璃的。”大娘肯定道：“据说连皇宫里现在都用玻璃镜子啦，这还是一个老毛子送给我儿子的呢。”
黄色的小星星静静地躺在孟星魂手心里，衬着那只修长的手似也闪出了光芒，朱厚照忍住旖念，专心致志地探究起了那个神奇的物件儿，可惜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不由好奇地问道：“有什么用啊？”
“这个……”大娘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了，讪讪地道：“这个好像没什么用，就是拿着好玩的……我们家之前都放在鱼缸里，可漂亮了呢。”
“我想要。”一直没说话的孟星魂突然出声，他抬起头来朝着朱厚照又重复了一遍，“我想要。”语调铿锵有力，这还是他第一次对这类华而不实的东西有了拥有的欲=望。
孟星魂那亮亮的眼睛带着渴求，杀伤力实在太大，引得朱厚照是一个激灵，差点没稳住直接歪倒在地，直起身子后朱厚照急不可耐地冲大娘喊道：“好，买！大娘，多少钱，我买！”
大娘哈哈一笑，道：“小伙子你可真有意思，这样吧，大娘跟你有缘，这东西就给你了，反正也不是花钱买来的，就送你个顺水人情。”
“不行啊大娘，这么晚了你还摆摊这实在是不容易，你开个价吧，多少都行。”
“这怎么可以，大娘又不缺那几个钱……”
朱厚照还在跟大娘你来我往地争执着，孟星魂却突然站起身来，抬脚便走，手里还紧紧地握着那枚玻璃星星。
见状朱厚照还当他是蹲太久脚麻了，连忙看也不看就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到大娘脚边，跟着就跟大娘道了别，追着孟星魂而去。
大娘笑着拿起了那锭银子，远远地朝朱厚照喊道：“小伙子，钱大娘就收下了，你跟那个小伙子俩人好好的啊，人这一辈子就这么长，吵架拌嘴什么的，划不来啊！”
见着朱厚照边跑边挥了挥手，大娘笑着摇摇头。今日既已赚到了不小的一笔，摆摊一向随性的她便开始准备收摊子了。这两个小伙子让她想起了儿子和现在已经搬到自己家住的二小子，那整天吵吵闹闹的俩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冤家……一思及此，她再次笑着摇了摇头。手边的灯火照在她满是褶子的干黄的脸上，尽是暖意。
“星儿。”终于追了上来，朱厚照看到孟星魂正抱着腿坐在一座土坯房子的阴影里，他的身影在光线暗淡的环境里显得迷离恍惚，害自己差点就错过了。
这里离夜市有些距离，旁边拐过去就是一个吃夜宵的摊子，不过现在没什么人。这里的夜晚没有虫鸣，安静到让人感觉这样沉默的沙漠有些可怕。
“别坐地上，地上凉，有什么事情跟我说。”朱厚照过去将人拉了起来。
朱厚照很清楚，能让孟星魂露出这种表情的，只会是往事。那些他未参与过的，也永远没机会参与进去的往事，让他连安慰都无从下手。
“我无事。”孟星魂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来，背靠着墙，嗓音低沉喑哑，出口的声音简直就快融进这朦胧的夜色里了。
朱厚照也不戳破他，把人扶起来后就陪他站着，慢慢等他恢复心情。
孟星魂知道此刻自己的心情，完全可以被形容为“懦弱”！
他不敢面对过去的自己，如今的处境、身份一直在煎熬着他，简直把他变成了穿在树枝上的鱼，“尊严”就是不断炙烤着他的火。特别是在那颗流星落下的时候，一瞬间钻进他脑子里的居然是笑着把通红的苹果递到自己手上的朱厚照，这打得他措手不及！他想着自己是个男人，还想着小蝶，想着雨化田……深深的罪恶感很快便将他掩埋了。
孟星魂摊开手掌，痴痴地看着那颗小小的“流星”。流星该是炙热的，比火燃烧时还要热，还要亮，而不是他手里的这副样子，僵硬，冰冷——这已是一颗死星。
可孟星魂很喜欢这颗死星。很久以前，他曾想抓住一颗流星，那时候的他还没开始杀人，那时候的他总觉得人生还有无限的可能，虽然后来证明了一切都是不可能的，那个想法也早便跟着他杀死的第一个人一起长眠在了地下，可是现在，他突然回想了起来。
能把流星握在手里，是不是就说明他的愿望可以实现了？
“这星星还真的挺漂亮的，就像你的名字一样。”朱厚照偏头看着他手里的东西。这里没有灯，全靠着天上的星光来辨别物体，不过这颗玲珑剔透的星星反射着点点星光的情景，还真的是有一番梦一样的美感。当然，朱厚照说这话主要是想转移孟星魂的注意力，让他得以暂时从过去的泥沼里挣脱出来。
“名字？”孟星魂疑惑地重复道。
“是啊，这可不就是星星的精魂吗？”
……星星的，精魂？
朱厚照提议道：“等回去以后就像大娘那样把它放鱼缸里吧，黄色的玻璃星星衬着白瓷的底，照着水里的游鱼，也挺适合的。”
孟星魂轻轻点头。他最爱的流星，和他喜爱的鱼在一起，将是最完美的搭配，一个热烈一个洒脱，一个是过去的他，一个一定会是将来的他……
“朱厚照，我们回去吧。”孟星魂突然道。
“不想逛了吗？也好，早点回去你还可以早点休息。”朱厚照给他整了整衣领，一边说道。
结果还没等他们走出墙根的阴影呢，就听见拐角处的夜宵摊子好像来了人，那两人正激烈地交谈着，用的还都是汉语。
要在平时，孟星魂和朱厚照肯定不会对他们有所注意的，毕竟这两人都不是爱管闲事的救世主。能让他们两人同时顿住脚步的，是一个熟悉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第19章 大漠风尘日色昏（五）
，还差 